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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9日早上，老黄走了，终年72岁。
这个在纪录片《最后的棒棒》中沉默坚韧、倔强节俭的老人，在“病退”后从重庆解放碑旁的自力巷回到永川女儿的身边，度过了生命中最后7年的清闲日子。
《最后的棒棒》中，导演何苦拜老黄为师，跟着老黄住在自力巷，一起揽活，一起经历棒棒生活。片中，与师徒俩一起住在自力巷那栋老房子里的棒棒，还有老甘、老杭、“河南”、老金……他们来自全国各地，栖身在即将拆除的老房子里，时而拌嘴却又相互取暖，每个人都有一段“当棒棒的理由和故事”……
2017年中秋节，何苦（左一）请“河南”（左二）、老杭、老甘（右一）吃饭
红星新闻记者了解到，《最后的棒棒》拍摄之后，老黄、老甘、老杭、“河南”几个主角都逐渐退出“棒棒”行业。至今，导演何苦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保持联系，但有些人却再也联系不上了。
何苦、老甘、“河南”、大石合影（从左至右）
如今，老黄的去世，让重庆“最后的棒棒”再次回到人们的视野，那些曾经和他一起生活在自力巷的棒棒伙伴们，现在都去了哪里？过得还好吗？近日，红星新闻记者进行了一一探访……
大胃王“河南”：
扎进自媒体江湖，搞直播拍视频当网红，依然居无定所
在纪录片《最后的棒棒》中，“河南”是一个性格和形象很鲜明的人，虽然脚部有些残疾，但他却不甘于棒棒生活。喜欢打牌，“子弹没有了”是他的口头禅；他还是一个大胃王，在小餐馆打完工，会吃下满满一锅饭……
在老黄去世之后，很多人想知道：“河南”，现在还好吗？
现在的“河南”还是没有安定下来，依然居无定所。在一个短视频里，他说这些年先后去过浙江、江西等地，也在成都、南充、广安、重庆等川渝地区兜兜转转。
短视频中，“河南”一顿要吃三份盖浇饭
“河南”告诉红星新闻，离开老家30多年了，他最近正在考虑去办一个身份证。这么多年，因为老家在河南，大家都习惯称呼他“河南”，关于他的真名，反而没有人记得。
“河南”最好的朋友叫“湖北”，因为是湖北人。去年的时候，“湖北”腿受伤了，他照顾了一两个月。“河南”后来去重庆北碚，也带着“湖北”。他说以前自己有困难的时候，都是“湖北”接济他。“湖北”也是一个人在外闯荡，“他有难的时候，自然是我照顾他”。
对于“河南”的处境，老甘颇为担忧，他说“河南”对生活没有规划，有钱过两天好日子，没钱了又过得紧巴巴的。去年的时候，“河南”去过老甘家两次，跟网络主播一起去的。
《最后的棒棒》播出以后，很多人对“河南”印象深刻，这个住在自力巷常常饿肚子的人，却订了一份报纸每天翻阅。他喜欢赌钱，常常赌得没了“子弹”。他胃口很大，总是端一个电饭锅吃饭；在给餐厅打杂时，他的饭量也常常引来围观。
春节前，“河南”还在短视频中出现，他依然一顿要吃三份盖浇饭。最近几年，“河南”一头扎进了自媒体的江湖，前前后后有多个网络主播找他拍段子、搞直播，流量不错。但每次与人合作都不长久，他承认跟很多人“闹得不愉快”。
去年的时候，“河南”开过几个月直播，但最终又停播了。河南称，“去年夏天还不错”，有好几个月收入超过1万元，都是直播上挣来的。至于为什么停播，他表示“这个就不说了”。红星新闻记者联系上一个与“河南”有过合作的网络主播，对方表示“不想对他作出评价”。老甘也说，“河南”有时候会跟人计较收入问题，说话又不注意，总是得罪人。
“河南”的电话总是打不通，他设置了陌生人免骚扰功能，据说是因为他的电话曾被网络公开。“河南”告诉红星新闻，他目前租住在重庆渝北，日子“还过得去”。但春节过后，还没有网络主播联系过他。
他计划以后自己开个账号搞直播，以前都是用人家的号。“河南”说，他今年刚好50岁，但对于未来，还是要“走一步看一步”。
还乡的老甘：
一个人种地养鸡，看电视刷抖音，“过自由的生活”
《最后的棒棒》中，老甘跟老金搭伙吃住，靠一部旧影碟机打发时间。现在，他在家里安上宽带，用上了智能手机，看电视、刷抖音，成了他的消遣方式。
老甘还养了10多只鸡，最近终于开始产蛋，一个月能有200多个鸡蛋。按照1.2元到1.8元不等的价格，有两三百元的收入。但每天要喂三斤玉米，除去买玉米的钱，利润也不高。
2018年夏天，老甘在老家与邻居一起聊天，身后的老屋已经整修过
他没再种地了，2016年退出棒棒行业，从重庆自力巷回到四川邻水老家后，他“种了两年谷子、苞谷、小菜”，不仅费力气，而且收成不好。
早上起来，他先喂鸡，然后煮早饭。没事的时候在村里逛逛、串门，或者去垭口远眺，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到几个远方的山头”。六十岁以后，他过上了回乡养老的日子。
他没结过婚，一个人生活，目前每个月可以领到720元的社保和补助，他说这些钱够用了。他也去养老院打听过，但“还是觉得呆在家里自由些”。
在纪录片中，老甘曾表达过“想成个家”，但他现在没考虑这个问题。他说，有人介绍过，要喊拿一两万元的彩礼，他没有钱。老甘觉得，如果找个诚心实意过日子的，还是可以，互相有个照应，“但总的来说，成了家还是不自由”。
2018年夏天，何苦在老甘家屋后帮忙清理水沟
他住在老屋里，土坯墙，整修过。2018年夏天，何苦曾去他家探望，挥汗如雨地忙了一下午，帮他把屋后的壕沟疏通了，以免下暴雨水漫进屋子。
这些年过来，他跟何苦一直保持联系。他有时候会主动给何苦打个电话，“何苦这个人重情义”。老黄去世的消息是何苦打电话告诉他的，但他没去参加老黄的葬礼，“太远，去一趟不容易”。
最近两年，有几个网络主播找到他，给他拍视频搞直播。最长的在他家住了一个月，短的三五天。来的时候会买上吃的，走的时候还会给他点钱，几百到一千多不等。他不讨价还价，“给多少是多少，我反正也没事干”。
犹豫的老杭：
有人邀他去江苏拍视频，每月五千。去，还是不去？
两个老匠人把棺材做好后，老杭躺进去感受了一下，觉得“很合适”。纪录片中，老杭早早地安排了自己的身后事，请人打了一口让自己满意的棺材。
那时候，老杭身体不好，腿无缘无故地肿，医院检查过，又到处弄偏方。但如今回到重庆南川老家的他身体“还不错”，平时种点小菜，养几只鸡，半亩鱼塘，去附近工地干点轻松的杂工。
老杭
他说，自己挣点钱“把自己保起走”，不给儿女添麻烦。儿子负担重，供三个孩子读书，目前老大即将大学毕业，已经在实习，老二和老三都还在读小学。平时儿子在外打工，儿媳就在镇上守着两个小的读书，家里就老杭一个人生活。
村里很多人都进城了，院子里空落落的，老杭独自在家有些无聊。过去两年，有几个网络主播来找过他，拍点视频，给他买烟和水果，但没拿过钱。但今年春节后，有个主播邀请他去江苏，5000元一个月，包吃住，平时就拍点视频。
老杭很心动，但有人劝他别上当，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老杭说，这个主播去年来过他家两次，从接触来看，“不像是骗人的”。前两天他跟对方打电话，对方让他再等等，目前正在安排，到时候如果老杭的儿子儿媳同意了，对方就来接他。
老杭当了18年的棒棒，直到最后两年才挣到一点钱，虽然那时候腿已经不好，但生意突然好起来，有时候还干点装修的活，好的时候一天能挣好几百元。如今又有人高薪请他拍视频，奔波了一辈子的老杭说，“老了才开始走好运”。
2016年从重庆回来的时候，老杭还是有些积蓄。他说自己去南川医院治疗腿病花了两万多，小孙子出生的时候自己出了两万，儿子在镇上买房时又拿了四万元出来。
老黄去世，老杭有些遗憾没能去参加葬礼，他说在重庆的时候跟老黄关系很好。纪录片中，老杭曾被人骗了1000多元。但回到老家后，有人在夜里悄悄地把钱塞进了他家的门缝，留下纸条称当年骗了老杭心里一直不好受。
对于去江苏拍短视频的工作，老杭有期许又有些担心，“如果能干个几个月还好，万一过去个把月又回来就划不着。”他说，如果去了江苏，就意味着要放弃自己目前养的鸡，种的菜，以及门前的鱼塘。
房东大石：
去年底做了大手术，目前在家休息，恢复得不错
67岁的大石至今觉得有些“对不住”何苦。当年把自力巷最“豪华”的那件屋子租给何苦，本来平时只租280元一个月，但一开口就报了个300。结果何苦居然不还价，几天后拿了一份合同来，已经签了自己的名字。
“他宁愿自己吃亏，也不让别人吃亏。”跟何苦交道打得多了，大石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占那点便宜”。他说，在自力巷出租了10多年房子，从未跟谁签订过合同，何苦这个人做事踏实。
大石
去年国庆期间女儿结婚，大石请何苦在婚礼上“讲两句”，结果最终因为自己没能与司仪沟通好，何苦做好了准备却没能上台。为这事，大石更是自责，“当时怄得路都走不了。”大石说，何苦当时在彭水拍片，百忙之中来参加女儿的婚礼，最终还出现这样的纰漏，让自己难以释怀。
大石1982年到重庆当棒棒，是第一批进城的农民工。如今他已经在重庆买了两套房，还把女儿供成了大学生。他说，刚来重庆的时候，解放碑附近都还是老房子，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电梯公寓。当时租房子困难，他只有在一个阳台上打了几个月的地铺。
“那时候棒棒还不多，只要有力气就有活干。”大石说，刚来重庆时，白天当棒棒，晚上给酒店送煤，一晚上睡两三个小时，但一天可以挣10多元，算得上高收入，“那时候吃碗米粉才八分钱”。
大石后来搬进了自力巷，一住就是30多年，还跟老黄搭伙一起煮了10多年的饭。靠着勤劳攒了一些钱。上世纪90年代，有了钱的大石在合川老家建了一套200平方米的新房；14年前，他买下自己在重庆的第一套房。
但大石依然觉得自己“没头脑”，有点钱的时候存银行，心想“这样下去利息都吃不完”，结果他把钱借给亲戚买房，自己却等到房价涨起来了才下手。
2018年，《最后的棒棒》电影版公映，几名主角受邀讲述自己的故事
在纪录片《最后的棒棒》中，大石已经做起了二房东生意，他说如今依然还在做，但生意大不如从前。在重庆生活了40年，他见证了重庆的发展，交通条件越来越好，房子也都装上了电梯，需要棒棒的地方也不多了。
去年底，他刚刚做了个大手术，“摘了一个肾”，目前在家休息，恢复得不错。老黄去世的时候，他安排老伴去参加了葬礼。这么多年过来，他一直跟自力巷的朋友保持联系，“都是遭过难的人”。
《最后的棒棒》播出以后，大石有时候深更半夜接到外地人打来的电话，他以为是有人找他租房，结果只是影迷问他“还在贴小广告吗？”去年在贵州旅游，也有人认出他来，“你就是重庆那个棒棒？”
他有些自豪，当棒棒凭力气挣钱，挣的都是“汗水钱”。他说，何苦拍的纪录片让人们了解到棒棒这个群体，“让我们得到了更多的尊重”。
红星新闻记者 杨灵 摄影报道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编辑 张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