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韩松乐(作家、影评人)
稍微修改一下赵翼的文章《江山代有才的人,各自几百年来》,也可以描述互联网音乐肆虐、野火掀起春风的现象。
陈柯宇的《生僻字》是这两年时间里,最红,也是最具备潮流引领效应的网络歌曲之一,这首歌在2018年12月在抖音发布以来,很快走红,到目前为止,获得294.5万点赞,9.5万条留言,被552万条视频当做配音使用。
▲抖音上的陈柯宇和《生僻字》。
陈柯宇也带着这首歌,上了《快乐大本营》和江苏卫视春晚,并且在抖音、网易云、微博等处,都收获大量粉丝,仅仅在抖音,他就有204万粉丝。
他后来推出的新歌,也都赢得大量关注,《直到遇见了你我只喜欢你》《最好的8090后》,分别获得22万和50万点赞。
▲陈柯宇在《快乐大本营》演唱《生僻字》。
《生僻字》走红的原因,并不复杂,它曲调上口,节奏明快,用中文里的生僻字作为写作重点,和当下知识经济风潮吻合,也和民族文化崛起的潮流暗合。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它发布在抖音,参加了抖音的“回音企划”,在这次活动中脱颖而出,获得了平台力量加持。
当然,歌手本人能够持续地火下去,还有赖于职业素养、作品积累,和对听众持续不断的情绪点燃。这比一次爆红更为重要。
成名之前,陈柯宇在苏州长大,在四川音乐学院完成学业,随后回到故乡,做了很久的婚庆公司,被婚庆公司的繁杂业务,磨练得无比温和耐心。
成名之后,他依旧谦和耐心,并且依旧把跟听众的对话交流,看做是自己音乐生涯里最重要的部分。所以,和他接触过,看过他现场的人,在微博上提起他,都会用“奈斯”来形容他。
这是陈柯宇能够在《生僻字》走红之后,依然能够保持热度的重要原因。
我曾在一年前,目睹了朋友圈疯狂转发《生僻字》的盛景,也曾看过陈柯宇的现场演出。上月中旬,我采访了陈柯宇,再一次了解了他的故事,也感受到了这种温润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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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柯宇在苏州长大,父母是生意人,做服装生意。
陈柯宇的父亲很喜欢唱歌,但在他成长的年代,他没有机会学音乐,后来,他发现自己的儿子很喜欢唱歌,就决定找个机会送儿子去学音乐。
拜师的契机来得非常自然,陈柯宇小学五年级时,父母带他参加宴会,跟宾客提起儿子,说自己儿子唱歌挺好的,并且要儿子上台展示一下,陈柯宇就站起来了,父母亲把他拉到台上,他唱了一首《千年等一回》。现场有位音乐老师,说这孩子唱歌挺好的,不如去学一下。
▲陈柯宇在抖音发布的自己五岁时的照片。
陈柯宇就拜师学艺,开始正式学习音乐,开始学的是美声,后来发现自己更喜欢流行,就转学流行。
陈柯宇大学就读于四川音乐学院,这个学校曾经培养出李宇春、何洁、魏晨、谭维维、王铮亮等等超女快男。陈柯宇进入川音之后,就开始参加各种比赛。当时的“快乐男声”,和很多歌唱竞技类的综艺节目一样,会有目的地去一些学校选拔苗子,曾经到川音找过陈柯宇,邀请他参赛,他前后去过成都和杭州赛区,但连海选都没通过。
快毕业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做婚庆公司了,还去参加过快男选拔,去过成都、杭州和长沙赛区,也是在海选阶段就被淘汰。
▲15岁的陈柯宇。
辗转几个赛区参加比赛,看起来,陈柯宇是个很积极自信的人,但事实上,他也和很多人一样,自卑和自信交替,自信和自卑来回博弈。这正是促使他做婚庆公司的原因,也是他后来在网络发歌的原因。
从小就获得赞美,少年时代开始学习音乐,高三就开始写歌,又考入川音,他自信;但学校里卧虎藏龙,身怀绝技的人比比皆是,常常会有“那种很前面的,很光芒万丈的同学”,他觉得自己歌唱不过别人,器乐方面也不算出类拔萃,他又自卑。
他在学校外面租房住,和同学交流比较少,也从不把自己写的歌给他们听,“我觉得反正大家都很厉害,也没有必要去给他们听这些东西。”
所以,当陈柯宇因为《生僻字》走红以后,他的大学同学开始发信息来,“他们说,你跟我讲实话,歌是不是你买的,写你的名字,我说不是,真的我写的,但是他们说压根就不知道你会写歌。我说只是我不说。”
▲25岁的陈柯宇。
做婚庆公司,这种自卑和自信交替心态下的产物:“觉得自己在学校都不是佼佼者,也更没想到说是要去北漂或者去哪,学校都没漂好,那个时候觉得然后就算了,回来做生意。做生意的过程中,我有一年没进过KTV,也没有去唱歌。因为我觉得干脆就忘掉这个东西,未来可能因为跟我也不怎么搭嘎了。”
于是,大四做社会实践的时候,他先去婚庆公司上了一个月班,然后就做实践,后来就想,不如自己开一个婚庆公司。为了这间婚庆公司,陈柯宇的爸爸妈妈停掉了自己的服装生意,也开始帮儿子做公司。这间家庭婚庆公司,算上爸爸妈妈,有五六个人。
婚庆公司虽小,五脏俱全,帮客户筹划婚礼,布置婚礼现场,司仪、化妆、摄影、摄像这些都有,通常都是请人帮忙,“如果人员实在凑不过来,我自己也会上台做司仪”。和客户沟通,则需要陈柯宇亲力亲为。总之,一个人是一支队伍。
▲陈柯宇在抖音的一次专题中拍的照片,还原了他的婚庆生涯场景
对婚庆公司的客户来说,结婚是大事,很多人都是抱着一辈子只结一次婚的愿望来的,因此要求既繁多又苛刻。有的客户,夜里十二点要他到家里去沟通方案,有的客户,希望十万块钱的预算,做出三十万的效果,要加升降台,要像公主一样出场,舞美要达到演唱会的级别。
婚庆公司于是成了一场艰辛的磨练,“每天醒过来,我就在床上要回一个多小时的信息,才能起床去上班”,因为人们都是在下班时候联系婚庆事宜,白天上班没有用,消息都是在夜里发来。
即便这样,陈柯宇的婚庆公司也没赚到多少钱,“可能就像我妈妈说的,我就比较不适合做生意,别人一提打折我就同意,多赚一点客人的钱,晚上睡下,就觉得好像坑了人家,第二天给人家补东补西,不赚钱了。”
办婚庆公司的那些年,他一共办过几百场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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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柯宇之所以用尽全力做这间婚庆公司,是因为他的音乐梦想再度萌芽了,他需要钱来做歌。
虽然唱歌的机会少了,但写好的歌还在那里,他就想,不如把这些歌录出来,放在自己车上听,就当完成自己的梦想。
起初,他是在淘宝找人做歌和编曲,“就很便宜,因为实在是没有钱”,后来,情况稍微好一点,“就找个一万多,两万块钱左右的”。
钱从哪里来?做婚礼的利润。苏州一场婚礼的预算,分到婚庆公司这里,是三到五万,一场三万块钱的婚礼,才能赚几千块钱,经常是一场婚礼的利润,不够做一首歌,“要做好几场,然后可能支撑一首歌”。
他说自己曾经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但做了婚庆之后,脾气越来越好,“我就觉得都不容易,所以有的时候会换位想一下”。像那位夜里十二点叫他去谈方案的,他最后也接受了,因为做音乐很烧钱,“去一下,至少我还能做一首歌”。
做出来的歌,起初只是在车上放,在婚礼现场唱一唱。后来,有一位录音师说,只要花300块钱,就能上传到QQ音乐,也算是发片了。
他就照做了,他的首张个人音乐EP《正·反面》,首张个人音乐专辑《真 · 套路》都是以这种方式发布的。起初听的人很少,评论就八个十个,“我就觉得有十个八个也行,然后我就慢慢往下去,就这样子慢慢开始写歌了”。
这是2015年。
▲陈柯宇的首张个人音乐EP《正·反面》。
这种状况持续了三四年,这段时间,他发了三十首歌,其中也包括《生僻字》,这首歌首发是在2017年11月14号,此后,他不断重发这首歌,希望引起人们注意,光是在抖音,他就发过二十几次,都没有动静,每次只有几百几千的播放量,最多也只有一万次。
在那个转折点来临之前,他的不到一万粉丝,都是靠自家的宠物视频积累的,他起初发的猫和狗的视频,都获得了十几万点赞,但自己开始出镜之后,只有两三个赞,“有的时候一个赞还是自己点的。”
而转折点,是因为抖音的“回音企划”,“回音企划”邀请了张韶涵作为活动的评审,而张韶涵,是陈柯宇“唯一的偶像”。
▲“发猫和狗的视频,十几万点赞,发自己,两三个赞。”
做完一场婚礼后,陈柯宇看到了抖音的活动,活动文案最让他心动的地方是,参加活动,如果拍得好,张韶涵会给参赛者点赞。他连续两天拍了两首歌发上去,第三天,他拍了《生僻字》发上去了。
第二天早晨,他看了自己作品收获的点赞,3.6万,等他到了公司,已经增加到十万。十五天后,他登上《快乐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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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柯宇的歌,和同时代年轻歌手的歌不一样,很多年轻音乐人都会写一些缥缈的情绪,但他的歌都会有一个实在的念头。
他认为,这是因为,他读书的时候语文比较好,但也不是文采斐然那种,“所以我写的词一般都是比较生活化一些,然后希望大家能有感触的一些东西,就包括我自己能看到了某一个事件,听到了某一个故事,我觉得可能会产生我的灵感,或者我看到了某一个剧情或者怎么样,灵感往往来自于那些。”
《生僻字》的灵感就是这么来的,他看到微博上有很多人在用那些字,心想,不如用这个点子来写一首歌。当时他没想到这首歌会爆红,反而认为生僻字是个很小众的点,只希望“对于学生会有帮助。”
▲陈柯宇在演出中。
和别的歌手比起来,他有阅历,社会介入程度比较深,歌曲更具现实性,对现实有更多的观察,对热点现象的捕捉也比较及时,《就是胖了怎么着》《最好的8090后》《1-10表白体》《游子吟》《蚂蚁》都具备这些特点,这是他的歌能够走红的一个原因。
有这样的特点,他也就多了一些和影视公司合作的机会。他曾经和华谊合作过,但华谊希望他做影视演出,而他更希望做音乐,如果实在要和影视剧发生关系,他希望是唱电视剧的主题曲。
他也曾经有过一次影视剧演出,那就是2019年5月6日首播的竖短片《导演对我下手了》,李亚飞执导,刘背实、童瓜主演。陈柯宇客串了其中三集,扮演了林捕头,林捕头是一个“没有判断能力的人,别人让他抓谁,他就抓谁,没有自主能力,但他又装得很一本正经的样子”。
平心而论,陈柯宇演得不错,台词、声音、眼神都非常自如,不像是第一次上镜的人。
但对陈柯宇来说,第一次演戏,最难的地方,首先是台词,其次是现场的走位。实际拍摄的时候,他忘了走位和说台词,因为和他演对手戏的是石榴姐苑琼丹,看到电影电视里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他不由看入迷了,以至于忘了词,直到石榴姐提醒他。
演完之后,石榴姐问他是干嘛的?他说自己是唱歌的,她说你唱什么歌的?他说唱过《生僻字》,石榴姐说她知道这个歌,“你有神经,不唱歌来演戏。好好的歌不唱上来演戏。” 这句话给陈柯宇留下深刻印象,也让他坚定了继续做音乐的信念。
▲陈柯宇的捕头扮相。
他对此有清晰的认识:
“唱歌里会比较自在,在演戏的时候比较拘谨一点“,“我觉得我没有演技,我一定要演它干吗?我也没学过专业的表演,我觉得纯属是因为你当时流量还可以,有一点点人气,然后你去演了这个东西,而且你内心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东西,你去搞它干嘛?……我在现场,总感觉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与其因为挣钱去演戏的话,我觉得还不如待在家里,那就少赚点钱,在家里去把音乐做得好吧。对,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做好。”
不过,即便是做音乐,也有很多不够纯粹的工作。走红之后,他的演出很多,演出的地方五花八门,他在走红前签的一份夜店演出的合同,也得走完,他虽然不喜欢夜店演出,但为了履行合同,就花了一段时间跑了十几场直到跑完。
▲爆红一年之后,他收获大量粉丝。
不过,在各种演出过程中,也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有一次上台,发现前三排坐的全是小朋友和家长,就问怎么回事,其中有个小朋友说,因为他很喜欢《生僻字》,就把全班的同学都叫来了。
▲11月7日,在“我要更好—抖音和ta的朋友们”分享计划江苏站,陈柯宇分享了自己的故事。
相比之下,在抖音发歌反而轻松得多,他也很愿意让抖音的观众高兴,发《蚂蚁》的时候特意制作了蚂蚁装,装扮成蚂蚁,唱《火红的萨日朗》的时候,父母和他一起上阵转呼啦圈。
在变脸术最流行的时候,他也发布了自己从五岁开始的照片,并且预告“最后有惊喜”——是他的女装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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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红了,有了大爆的曲目,陈柯宇并没有离开苏州,去北京或者上海。他希望自己能有更多有传唱度的歌,歌红人不红,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歌红人红,人家那叫巨星,我能有歌红就不错了,这心态我觉得还是要放好。”
他很满足:“这是我向往的工作,以及我向往的音乐,然后可以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情。其实挺好的。”
至于那间婚庆公司,在《生僻字》走红之后,他“第一瞬间就把婚庆公司砍掉了,第一时间低价出售,亏本出手。”
▲在演出现场。
“我就跟我那些朋友说,我说仓库里面有100多万的货,然后还交了十个月的仓库房租是17万,店租也交了十个月。我说你们自己觉得多少合适你们就给多少,他们直接给我砍到了30万,我说行行,给你们,我随便他们,他们如果说10万我也给,20万我也给。然后所有的电脑设备每一样东西给全部送给他,装修全部给了。”
“将来要是有一个电影或者电视剧,请你来演一个婚庆公司老板,你会演吗?”
“太可怕了,不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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