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陆松编辑/雅丽
剧本杀戮业发展到三年,剧本杀戮作家成为很多人眼中低门槛、高收入的新兴职业。
门槛有多低?只要掌握套路和模板,经过短至几天、长则数月的培训,就能快速上手。收入有多高?只要写出一套爆款本,收入百万的也大有人在。就算不求暴富,剧本杀写作似乎也能为开展副业、转行跨界提供通道,引得无数新人产生入局想法,其中也包括推理作家、影视编剧。
但实际情况如何?从业者告诉娱乐资本论,“只是媒体把头部作者的情况报道了出来,正常情况下没那么多,一个本子的收入过5万就不错了”“收到的新人投稿里,90%都不是完整作品”。
另一方面,高速发展的剧本杀创作势态处于野蛮生长的阶段。市场监管缺位,导致抄袭和盗版行为得不到约束,部分看重行业红利的作者,忙于跟风、蹭热点,甚至袁隆平去世的话题度都不想放过。
那么综合实际收入、生存状态、入行门槛和行业生态等方面来看,剧本杀作者是当下的副业好选择吗?
赚钱不易、梯队分明,新人入行需谨慎?
对很多人来说,剧本杀作者显然是具有丰富想象空间的职业,身处快速发展的新兴行业、高收入低门槛、脱离传统的上班打卡制度、拥有强大的话语权......但深入了解从业者的真实状态后,会发现事实没那么简单。
很多人都听过剧本杀作者进账百万的案例,老玉米工作室的签约作者殷无忧告诉小娱,“只是媒体把那些头部的报道出来,一般是没那么高”,比如像《你好》《兵临城下》这样的爆款本,作者确实能获得50到100万的回报,“一个盒装本在正常销量下,我估计作者的分成在1-5万之间,有时候可能没1万,超过5万就勉强可以了。”
2019年,从事空气治理的殷无忧在工作之余创作了剧本杀《将至》,陆陆续续写了一年时间,通过老玉米工作室顺利发行。他表示,这份兼职的收入与本职工作相比“差不多”,“其实主要看前期投入的时间成本,好一点的作品持续在卖,以后每个月卖多少也都是你的。就像农民种地,看你勤不勤快以及最后收成的质量如何。”
独立作者闵亚超的第一部作品《脑海》是盒装本,销量一般,只卖了200多套。第二部作品《自圆其说》是城限本,定价2088元,在成都展上卖了20多套,“只算制作成本,不算时间成本的话,处于保本的状态。”不过,因为还在不断参展中,这个本子的收入并未停止。此前他一直在金融领域工作,同样是全职,但当下的收入不及从前。
去年疫情期间,小宏写完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马斯洛》。经过十几次的测试和修改,结合玩家反馈,大家都觉得这个本子可以当成城限去发。但预算有限,在上展会时决定转成盒装本售卖,展会上只开了两车公车便无人问津,“原本打底500本,实际惨不忍睹。”
由此可见,不同梯队的作者之间存在明显的收入差异。知乎用户@懂剑诗的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他的作品《昆池岩精神病院》卖了一千三百多套,作为作者的收入差不多10万。身边朋友中,有人写的剧本质量高销量好,一套赚了30到50万,有人写线上本,一套收入1500到3000元,也有人的剧本完全卖不出去,一分钱分成没拿到。
收入的多少也与发行方式有关。目前比较常见的两种买断和分成,直接买断的收入在几千到小几万不等,作者只保留作品的署名权,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至于后续卖得怎样、赚多少钱,就都与其无关了。
第二种是分成,这种发行方式给作者带来的收益更大,但只适合那些时间宽裕或对作品有信心的作者。因为这意味着他们要负责剧本的售后问题,也就是改本。
在发售之前,每个本子都要经过多轮测试,进行小到细节大到框架的各方面修改,“有些好的作品,测一两次没问题,稍微改一下就可以,测到十几、二十、三十次也很正常,不断测试不断修改,这是以月来计的工程,所以有时候作者就直接让发行买断。”
此外,剧本杀作者还面临两种工作模式的选择:团队作战还是单打独斗,要么签约体系成熟的工作室,要么自己同时兼顾创作和发行。
对作者来说,签约工作室的最大优势在于高效省心。以殷无忧所在的老玉米工作室为例,其大本营在深圳,目前有将近二十个成员,作者可以远程兼职,还有负责监制、对接展会、商务等工作的全职员工。
在前期的创作阶段,工作室对剧本的元素、题材、角色等方面都有把关和指导,减少后期的修改频率,创作过程中也可以和其他作者一起讨论。等到作品出来,整个工作室的人都要参与测评、提意见,定稿之后也不用操心发行和宣传的问题。
加入工作室后,殷无忧有种找到组织的感觉。身在组织之中,原来的生活和创作节奏就不复存在了。每个人都会变成夜猫子,因为大家身处各地且各忙各的,开会的时间定在了晚上十二点,“只有这个点都没事,夜里两点前睡都算早的,四五点钟还‘活’着的人也很多。”这也和整个行业的作息有关,“剧本杀店早上是不开门的,所以店家、发行这个点都醒着。”
他回忆自己写《将至》时是懒洋洋的,一个本子写一年,工作之余,“一天写个2000字就觉得好辛苦,奖励自己一杯奶茶”,也没有因为要写本而拒绝过什么出去玩的机会。但现在却不同,他正在着手创作《将至2》,就在采访当天,刚在深圳和监制讨论完稿子的大纲。按照工作室的计划,他的ddl不远了。
由此引申出一个问题,需要作者引起警惕。同样是故事创作,剧本杀作者的地位高于影视编剧,但随着监制的作用越来越大、分工创作成为趋势,他们的话语权在发生变化。
据了解,有些工作室开始强调监制地位,按照更商业化的方式操作剧本,作者与玩家和店家都缺乏交流,被架空成文字流水线上的工人,从创意输出者沦为执行者。
相比之下,没有签约工作室的作者是另一种状态,要辛苦许多。尤其是新本发行阶段,只能自己前往各地跑展会。闵亚超告诉小娱,出了新本至少需要连续参加2到3个展会,每个展会一般有8到9次公车,如果提前去,还能开1到2次私车。平均算下来,一个展会开10次车,也就是自己担任DM,带着10组玩家玩上10次,一天也睡不了几个小时,极其耗费体力。
就在24到28号这几天,他正带着《自圆其说》参加上海展,他在朋友圈实时更新着当下状态,“一车测完再来一车,红牛已经准备好”,“参加展会就这点好,每天瘦1公斤”,“睡觉”和“起床干活”的时间分别是早晨6点和下午3点。小娱问他这次的收获如何,得到四个字的回复:马马虎虎。
资深玩家、网文写手,剧本杀作者不问出处?
既然高收入只属于头部,普通作者还要考虑发行和宣传问题、甚至亲自跑展会,为什么仍有这么多人争相进入这个行业?
某种程度上说,尤其是最开始时,在这个行业里能看到为爱发电的痕迹。殷无忧表示,“有的人嫌弃市面上的作品,就选择自己动笔,有的人是想试试或者有表达欲,都是因为喜欢。”
所以若论从业者的出身,很少有哪个职业像剧本杀作者一样,具备高度的包容性和开放性。
闵亚超原本是金融从业者,因为疫情对行业冲击较大,考虑开展副业后,便将目光瞄准了剧本杀。他从去年9月开始创作,陆续发售了两个本子,决定将副业变成了主业。殷无忧最初是记者,后来转行做空气治理,他告诉娱乐资本论,身边同行的本职工作五花八门,“有网文写手、开酒吧的,我们创始人之前做过旅行自媒体。”
点开知乎“怎么成为一名剧本杀写手”的问题,也可以看到来自各行各业的答主,有乐队主唱、游戏设计师和广告设计师等等。
都说隔行如隔山,难道这句话放在剧本杀身上失效了?并非如此。
很多作者在本职工作中的积累,可能会让他们在剧本杀创作中具备一定优势。小宏是设计师,所以他一手包办了剧本的美工,能够最大限度传达自己的创意构思;他的一位作者朋友在电视台工作,有摄影方面的资源,所以剧本里的线索经常以视频的形式出现;而网文作者的优势在于写稿速度,殷无忧告诉小娱,“工作室里一个原来写网文的小姑娘,一周能写我一个月的量。”
而那些早早入行的作者,也就是2020年上半年之前的,基本都是拥有丰富刷本经验的资深玩家。在那个阶段,大家以自学居多,根据以往的剧本进行摸索,创作的过程也并非顺风顺水。
殷无忧创作第一个本子时,也不清楚所谓的格式和模板,只是先写出一个故事,那时候剧本杀还以线上居多,他用YY语音测试。因为没经验,在他最初的剧本里,每个玩家要先通读一万字才能进行游戏,经过反复测试,改了10次才改出游戏的流程。
中间也不是没想过要放弃,但他觉得,起码要有一个完整的作品呈现出来,加上听到一些好作品的回报后决定坚持下来,“当时知道有个作者的买断本卖了两万到四万,就觉得是天价了。”
而现如今,随着整个行业进入高速发展,一个剧本能给作者带来百万进账、作者就是上帝等说法四处流传,引来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加入其中。和之前略有不同的是,其中包括部分冲着行业红利而来的投机者,或者说,他们对剧本杀的了解还相对有限,更别提进行创作。
有求必有应,剧本杀写作培训由此兴起。最简单的就是有些有经验的作者会有偿提供学习材料,通过公众号“剧本杀写作”,只要4.9元就可以买到1600+份剧本或者总结好的投稿模板和写作素材。
比较常见的是培训机构的线上培训班。以“会写课堂”为例,分别设有为期2个月的高玩班和4个月的达人班,收费为3880元和6180元,平均每个月不超过500元。培训内容包括基本概念、写作逻辑、内容类型分析等。此外,也有线下培训,一般以为期2-3天的主题讲座形式展开,收费在1500元左右。
几位作者都关注过当下的这些培训并持保留态度,对于新人来说,是个可以和同行交流的好机会,但培训内容的可实践性有待证明。
在他们看来,这一行的入行门槛看似不高,甚至因为转行案例过多而给人“谁都能写”的错觉。但事实上,这件事情是很难速成的。对于作者来说,不管是想长期从事这些工作还是想趁势赚快钱,如果缺乏以下几点素质,可能性微乎其微。
其一是有玩家视角,知道什么是好玩的游戏,而这建立刷本经验之上,在殷无忧估计,“要想成为作者,起码得玩到50个本以上”。其二是文字能力,起码要对文字有热情,能适应重复性的写作。小宏决定入行写本,就是因为有朋友知道其文笔不错,提醒他可以试一试。
其三,凶案是剧本杀的灵魂,所以拥有相关知识储备并不断学习、累积也很重要,殷无忧手头有一系列的书,有法医介绍案件的,有研究人类死法的。比如,他之前作品里的死者是冻死的,就需要知道人在什么情况下更容易被冻死,“玩家素质有高低,有些比较资深和讲究的会对细节提出疑问。”闵亚超习惯大量阅读推理小说,对每本书的关键情节和设计进行梳理、总结。
最后一点努力和天赋是老生常谈,也是不变的真理。想入行的新人遍地都是,撇开作品质量不谈,只有少数人能完整写完一个本子。
殷无忧在知乎分享自己的入行和写作经验,不少新人来加他微信,有人上来就问他能不能教自己写剧本,问得他只想反问,“我几万字的回答是白写了吗?”
也有人发来投稿,但“现实很荒诞”,在他陆续收到上百个剧本中,“不看质量,完整的作品只有10%-20%,还有的只是大纲和创意,最离谱的是加起来写了三五百字的大纲,每个任务一两百字简介,让我帮忙看着改改,我觉得‘投稿’这两个字(的含义)需要科普。”在所有完整的作品里,被工作室签约发行的剧本不超过三个。
剧本杀作者不问出身,并不代表这个行业没有门槛。目前看来,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流淌进来,但真正能为其注入活力的人少之又少。
抄袭、跟风、追热点,创作势态野蛮生长?
小宏在知乎分享自己的经验时表示,不建议新人在没有大发行人脉的情况下写硬核推理。
这句话背后的逻辑很简单,对玩家要求较高的本格推理很容易影响游戏体验,且降低店家翻台率,属于吃力不讨好的类型。尽管有玩笑的成分,但也反映出当下剧本杀作者所面临的创作难点,即如何把握剧本的商业性和艺术性。
无论作者的入行初心,最终目的都是将作品商业化。其关键在于,在创作阶段站在玩家和店家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比如,角色戏份是否重要、不同玩家的互动多少、是否有可以换装、拍照发朋友圈的故事背景,都决定了玩家的体验。对店家来说,更容易受到青睐的剧本则是角色多且可以进行性别反串、对DM要求低、游戏时长适中的......
相比考验想象力的脑洞,这些都是可以同时满足多方面需求的创作技巧。但是,行业快速发展、玩家经验增加等变化仍然对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所以,另一个创作难点便是故事和机制等方面的创新。目前市面上的剧本中,充斥着玩家熟知其套路的老梗。比如最常见的“三刀两毒”,也就是每个人都对死者动手了,但只有一个人得手,最后就会变成盘时间线并等着洗清嫌疑的“认刀大会”,被玩家视作剧本杀中的八股文。很多硬核本的杀人手法都在模仿《名侦探柯南》,情感本的内核则取自经典日韩剧。
作者本身也是刷本经验丰富的玩家,也会视老梗为洪水猛兽,但是一到创作阶段,视角就变了。“如果我能想到更好的,就为自己鼓掌,想不出来,也自己变成自己讨厌的人。”殷无忧以婚外情为例,“我原来也很不喜欢,但开始写剧本杀之后发现,它一下子能让三个玩家产生互动,‘撕’起来,只能说真香。”
而从长远来看,剧本杀的故事会越来越丰满,但短时间内可能很难玩出更多新鲜花样,唯有在细分类型上多做尝试,同时从硬件设施等技术层面提升玩家体验,比如引入VR设备、光影浸入式体验等。
剧本杀改编影视综和游戏IP是当下和未来的大势所趋,但目前还没有受到业内认可的成功案例。
以改编推理小说为例,这种联动有着很明显的两面性。尽管能实现很高的商业价值,但存在剧透的问题。如果核心创意不做调整,会影响IP粉丝的体验感,“我是小说的粉丝,我玩这个剧本杀,但是这个凶案我看过”,普通的剧本杀受众则感受不到IP的魅力。闵亚超告诉小娱,有店家将推理小说IP改编本买回去的第二天,就卖了二手。
除了对IP进行改编,推理作家和影视编剧也在加入原创剧本杀的行列,但很多剧本杀作者认为,这种跨界需要解决不少难题。
根本原因在于,小说、剧本与剧本杀的基本创作逻辑存在差异。比如,前者可以有戏份较少但保留高光时刻的人物,但后者不行,出于玩家体验的考虑,需要尽量平衡每个人的戏份和重要性。《权力的游戏》里的阿多就是典型,尽管是剧中感动无数观众的经典角色,但只会说“Hodor”一个单词的设定放置到剧本杀中,无疑是致命问题,会引起玩家的强烈不满。
创作难度不断升级、外部资源陆续加入,似乎都说明剧本杀创作端的一片生机,但这种生机并不全然向好。
一方面,因为市场监管尚不到位,业内的抄袭和盗版现象较为普遍。对于这两点,官方协会还起不到关键作用。抄袭行为本身很难界定,所以只能靠行业内部自查,在朋友圈等社交平台发声、维权。
至于盗版,盒装本的发售范围太大,作者及发行的防盗版措施只能作用在城限本上,“给每个店家发的本,内容都不一样,只有内部才知道的差异。如果市面上有盗版出现,我们对一下关键信息就可以查到是哪家流出来的,我们会收回授权。但这些都属于比较软的措施,我们没办法对每家店进行筛选,有时候他们表面做着店,暗地里和印刷厂有联系。”
另一方面,由于部分作者缺乏职业感,跟风制造爆款类型,导致市面上作品同质化严重。比如《你好》火了之后,情感本层出不穷;《年轮》火了之后,很多变格本都用上了穿越元素。
蹭热点的情况同样出现在剧本杀创作端。就在袁隆平去世当天,殷无忧看到一位作者发朋友圈表示,要写一个关于袁隆平的剧本,“说是公益本,卖几百块钱”,当下也在圈子里引起了一些争议。
由此也不难看出,剧本杀行业快速发展之下,从参与者到具体内容,创作端的势态正处于野蛮生长中,有真实的美好,更不缺想象中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