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熟悉那部鬼片里建筑物的影子了。
瞥了一眼眼角的余光,青绿色的光里蹲着,像可怕的鬼怪。观众们真的吓了一跳之前,用想象力吓了自己一次多。另外,被吓到后,带着残像回家上厕所的时候,照镜子的时候,坐电梯的时候往窗外看的话,脚伸到棉被外面的时候,脑海里留下的恐惧就像不想要的鬼的魅力一样。
我看完《红衣小女孩2》后的感觉大概是这样的。
很多鬼片都在忙着吓人,但很少去解谜,告诉大家鬼怪是怎么来的?
当《安娜贝尔2:诞生》把鬼影幢幢的氛围绘声绘影拍到一个恐怖气氛堆叠的极致,直到电影最后5分钟才拉回故事剧情上,《红衣小女孩2》恰好成为一个对比:非常注重故事的叙述逻辑。而且是用一个解谜的观点,一边接下去发展故事,一边解开小女孩的由来。
红衣小女孩普遍在台湾民俗专家们的考究中,是像身高小孩一般大的魔神仔,当魔神仔遇上红衣小女孩时,会发生怎样的对峙,或当神和魔各自有自己的地域,其他人种误闯结界时会有什么冲突?这是《红衣小女孩2》很重要的看点。
《红衣小女孩2》的导演程伟豪是科班出身,操弄影像的技巧驾轻就熟、善于用未知引起暗示、用快节奏和虚招诱使观众自行呼唤心魔,在前作《目击者之追凶》里已可见功力。
前作《红衣小女孩》作为他的第一部剧情长片,应是说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他的经历说明他对类型片的喜爱与商业能力,成为本片导演算是水到渠成;但另一方面不难发现程伟豪都是走相当恶搞或讽刺的路线,他内心的愤怒化为嬉笑怒骂时,特别有力道与份量。
所以《红衣小女孩2》在细节的处理和掌握上更加成熟。
基本上《红衣小女孩2》与前作关联性不大,即便有许玮宁饰演的沈怡君在,但仍可以将之分开看,至少这样做也不会有看不懂的问题。
当然最有意思的是《红衣小女孩2》延续前作的鬼片风格,在电影里交代了3个不同形貌的母亲。
杨丞琳扮演的淑芬是“生了小孩,却不了解小孩”,许玮宁扮演的怡君是“生了小孩,却留不住小孩”,高慧君扮演的美华是“生了小孩,却放不下小孩” 。
3个母亲在电影后半部碰面时,的确给故事带来完全不同的张力与变化,也让这出电影跳脱了鬼片单纯的吓人层次,融合了许多台湾民俗元素,赋予全新的意义。
所以评价《红衣小女孩2》最大的困难,莫过于定义此时此刻眼前看的,究竟算什么风格?
影片可以说包含了三种风格:前30分钟是恐怖片、30分钟是灵异惊悚片,再加上40分钟(带有家庭温情色彩的)奇幻跑酷片,三者时不时会有所重叠,但基本上随时间经过依上述顺序转变,就连主角也随时间经过有所转换。
当然,标签上写着恐怖片,电影本身不是不能调和各种风格或类型,如山姆·雷米的《堕入地狱》、陈可辛的《三更》,乃至《潘神的迷宫》或《孤堡惊情》,皆是在恐怖片的包装下,有着多重乐趣和层次的作品。
《红衣小女孩2》真正优秀的地方,乃是类型之间彼此抵消的效果,以及构思与执行上的相互叠加。
《红衣小女孩》以“魔神仔”作为出发,探讨台湾本土最神秘的存在,再经过连串事情后,将焦点转移回人的心魔、执念上,让角色与观众是有情感连结的。
《红衣小女孩》凝聚着一种紧绷的气氛,《红衣小女孩2》剧情的铺陈很多,表像更多的人性,而人性的那一面,让人感到更大的恐惧。
程伟豪加强了这个概念,整体环绕着“人性”在走,不论人与魔终究还是因执念而生、而疯、而哭,迫使你我重新审视自己、去面对许多过去的放不下。
此外,把场景设定在台湾著名灵异景点卡多里游乐园的废弃医院,使得气氛更为诡谲,除了魔神仔更加入了“虎爷”这项民俗信仰,去与之作个对抗,让观众在看《红衣小女孩2》时能安定不少,在感受恐惧的同时会觉得有另股力量在保护我们。
《红衣小女孩2》的优点可以说在“故事的诚意”上。
导演和编剧为台湾最著名的鬼故事编织了一个看似首尾贯通的叙事,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尝试。
从1998年电视《神出鬼没》节目的爆料影像开始,红衣小女孩的故事一夜出名。
她是魔神仔吗?跟魔神仔的关系是?她真的会像魔神仔一样蛊惑人心,让人在山间迷路吗?……红衣小女孩这个台湾制造的鬼,是众人绘声绘影给了她一个新的形象,但是,在《红衣小女孩2》里,小女孩才有了故事,有了母亲,甚至有了名字。
最重要的是,《红衣小女孩2》之所以会如此令人动容,主要是因为将“爱”与“执念”的矛盾描绘得十分令人动容。
林美华与沈怡君这两条明显就是“放不下逝去的过往”所造成的悲剧;李淑芬母女看似相对写实(工作与家庭的难以兼顾造成亲子疏离),但是本质相同。
因为女儿只看见妈妈整天不见人影,却忘了她为生活和家庭的付出;母亲因有过来人和社工师的经历,所以自认看尽人生百态而坚持已见。
因此,这三条线的共通之处都是因为“执念”而产生的“因爱生魔”。
沈怡君问:“为什么他们要找上我?”
林美华回答:“因为你的执念最深。”
“执念”可以说贯穿整部影片。执念可以是爱,因为太爱一个人而不舍放手,最后爱转化成偏执,偏执会将人困在情绪的死巷里,无法逃脱。
沈宜君拒绝接受阿伟逝去的现实,所以她只能在山上徘徊,离不开山的诱惑。山,就是阿伟;或者说,山,就是沈怡君逃避现实的乐园,同样的,林美华也因为爱的偏执与扭曲,创造出以爱为名所打造出的“红衣小女孩”。
既然是“因爱生魔”,当然要“用爱化魔”,所以我很喜欢最后李雅婷被附身后恢复自我和红衣小女孩由魔形变回人形的画面。
李雅婷心中再无丝毫迷障而让魔神有趁隙而入的空间;红衣小女孩更从害人的魔神仔重新成为当初那个善良的林咏晴。
这不光只代表意志力战胜魔性而已,更是终于感受到母爱亲情的可贵后,看到以前因视角窄化所看不到的美好与温暖。
因此,最后雾消云散重见日光的画面更代表了“终于放下执念,无明变通明”的积极意义。
相对于《双瞳》的“有爱不死”,《红衣小女孩2》显得更加高明,更贴近观众的心,也就是为什么这是一部疗愈系鬼片了。
当观众看见3个女人对自己过去的错误痛彻心扉,或多或少也感觉自己受到了洗礼。
尽管电影最后已经没有任何恐惧感,甚至还有点洒狗血,但心里感觉却是温暖的。
可以说这几年台湾影视界,终于能够用正面的态度面对鬼神,而不是像以往转过脸般避而不谈。
例如台湾出版的《台湾妖怪研究室报告》的妖怪整理,学习日本妖怪志的表现手法;《台北城里妖魔跋扈》用小说结合妖怪学和都市学,以扎实的人类学研究的田野调查方法,挖掘台湾魔神仔的历史……都是很值得参考的文献。
鬼怪电影一直都很受欢迎,观众的普遍心理是“越怕我还越要看”。
香港制造的林正英僵尸道长系列,让湘西赶尸成功到所有小孩都记得黑狗血、桃木剑、画符令和憋气躲僵尸,前几年麦浚龙的《僵尸》,用过气的“借尸还魂”的故事,说了一个“香港回忆”死而不僵的故事,在影像和故事上都是成熟的佳作。
台湾的《僵尸小子》红到了日本,还成了日本人的童年回忆,但“客死异乡”无法回家只能千里迢迢(被)赶尸的桥段,又怎能不勾动这类乡愁?然后又过了很久,戏剧作品终于跟上所谓“台湾意识”,台湾本土出现更多正面描写本土道教的作品。
《红衣小女孩2》试图说一个本土的“新鬼”故事,让这十几年的红衣小女孩传说和本土魔神仔共同结合为故事命脉,这样的发扬光大和编导的创新与诚意,的确很动人。
所以相较之下,《红衣小女孩2》比起上一部更为纯熟,加上或许是因为拍过《目击者之追凶》的关系,程伟豪把电影拍的不只像是恐怖片,也像是部悬疑片。
影片的前半小时亦玩弄恐怖片元素于股掌间,成功营造浓烈的诡谲气氛,加强了电影无孔不入的恐惧感。一段走访废弃医院的桥段让人着实坐立不安。
尽管不像《目击者之追凶》一样再三推翻,却也因为线索的越找越多、观众越靠近真相越是深陷五里雾中,不知道到底谁才是清醒的、谁又是被附身的?不停在脑海中闪动掌握一切关键的到底会是沈怡君还是林美华?谁说的话是真的谁又再说假话?会不会林美慧编造故事骗她们只为把她们带上山献祭?搞不好沈怡君也是在抓交替等等,谜团重重让电影更添可看性。
电影一开始,山老鼠带了逃逸的外籍移工入山盗林,挖出的“东西”让厉鬼得以出土,典型作死打开封印的类型,但也却暗渡了移工渡台后的辛酸生活。
这在其他台湾电影中还很少见,在这部鬼片里,虽然很短,却让我们看到了暗夜里的另一种生存方式。
可以说整部电影气氛营造得非常好,延续上一部的优点,也尽力改善了缺点,重点特效部分不再那样的假,一幕林美华全身破虫而出的画面相当惊悚。
再值得一提的是,结合乡野传说与民间习俗,让观众因为耳熟能详、过去时常接触的缘故,在看电影的时候更能感受到其中的恐惧与魅力,加上配乐、剪辑、运镜等配合得当,完全带领观众进去电影里头。
《红衣小女孩2》在处理台湾本土文化符号上做得很出色。
清新俏皮的“虎爷”是一大亮点,虎爷驾到的第一场附身戏,吴念轩演得太精彩了,和老演员龙邵华的互动也极为自然。
台中大坑山区的神秘幽诡,在程伟豪的影像处理下更是仿若有灵气,开头和结尾的遍山云岚特写,诉说了这正是一则山中传奇。
台湾多山,但台湾人怕山,魔神仔、黄色小飞侠、黑色奇莱,山中之灵让平地人迷途不知归路,这却是多山却被驯养成的恐山症的平地人恐惧了。相比之下,剧中的废弃乐园和废弃医院,虽然场景吓人,但更像是日本鬼片的嫁接。
第一部最可惜的莫过于收尾不是那样好,《红衣小女孩2》也可以说是有这个问题,再度把解决一切的办法推给亲人的这点是许多恐怖片的通病。
但幸好的是,由于题材的缘故,还有一直在谈的执念与心魔,让最后几幕不会被处理得过分矫情,还算是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基本上我认为第二部是比第一部好看的,内容更精致、更丰富、情感连结也更强烈。
但不否认的是,在很多环节设计上难免会让人稍微感到错愕,如几场人、魔、或者魔与神的对决,以及最后红衣小女孩幻化成蛾升天的那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惋惜。
当然无法不提的,就是演员的表现难以忽视,看似女主角从许玮宁交棒给杨丞琳,不过许玮宁的演出依旧抢眼,甚至比第一部更进步,杨丞琳同样不错,两人发挥的方向不同,各有各精彩的地方。
女配角高慧君虽不像前两人多,但戏份同样吃重,扮演的角色某方面来说算是使电影更加引人入胜的关键之一。
女一号李淑芬因为问题家庭的案子过多,陷入过长工时、低生活品质的困境,回到家也只能塞便利商店饭团微波牛奶给女儿吃,和女儿的关系极疏离。
社工师,又是单亲妈妈,顾不了自己的家庭却奔走在别人的家庭问题里。
李淑芬是个困住了的角色,由她的困境和她经手的案件开始《红衣小女孩2》的主要故事,但主要剧情却充满了强烈的性别歧视和奇怪的母亲想像。
鬼片最重要的是借着伏线层层逼视人类内心的心魔,因怨憎而错杀,辜负与欺骗,各种难以补救的人生遗憾,藉由揭示痛点达成新的和解,于此上升到叙事的完结。
但《红衣小女孩2》展现给观众的心魔是什么?原来李淑芬当上小妈妈是因为学生时代被学长强暴,她在女儿的堕胎问题上,加上了从前自己生不生的犹疑。
编剧为《红衣小女孩2》编造出的故事如下:红衣小女孩是母亲的恐怖执着创造出的“法术异形”,像是科学怪人的法术版本。
高慧君饰演的林美华是一个通晓法术的妈妈,女儿在卡多里乐园意外身亡后,她用小时听来的法术,用自己的鲜血为孩子再做了一次还魂术。
想要挽回逝去的所爱之人,这样的悲伤愿望自古以来是影视拍摄的主题之一,然而从阴间带回来的总已经是被换取灵魂的孩子。“还魂”后的女儿已经不是人类,却成了恐怖的魔物。
于是,她用法术再度封印起女儿,以新买的红衣诱骗“女儿”来到怀中,再用层层符咒封住这个被她“制造”出的异形。
程伟豪说:“这几年看到很多朋友的婚姻和感情状态,有很深的体悟是为母则强。”
探究影片中这3组母亲,赫然发现她们不约而同都是单亲家庭。孩子的爸爸怎么了?不重要,重要是单亲妈妈跟小孩都可以过得很好。
所以在影片中程伟豪也刻意去父亲化。
总体来说,《红衣小女孩2》虽然拥有细节上的小小瑕庛,但在剧情走向和人物设定上,同时满足了感官刺激、文化意涵和人生价值等面向,体现了民间传说和宗教信仰,也对家庭社会与人伦关系有了一番新注解。
它不只是鬼片,谈得更多的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