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教以来,我参加过的教研活动数不胜数。只是岁月平静,往事难留,大多已随年年秋雁,飘得无影无踪了。但是,有一段教研经历,倒是常常忆起。
2007年,我在弘文中学初三代课结束,很想到高中去代课。一天,我一个人坐在学校办公室里看报,时任校长韩宏走了进来,不声不响地坐到我对面。他在暑假似乎更忙,办公室里每天都是人来人往,应接不暇。但这天看来难得清静,就掏出一个指甲剪,慢悠悠地剪起来。于是,我声音极低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韩校长,今年能否给我一个到高中代课的机会?”问完之后,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唐突。办公室里一片沉寂,只有叭叭地剪指甲声。一直到他剪完,洗手,走出办公室,办公室里再没有出现第二句话。
2008年,我又结束了初三代课,依旧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看报。完全相似的一幕竟又重现了,又是剪指甲,又是对面而坐,又是恳切地问了一句:“韩校长,今年能否给我一个到高中代课的机会?”只是声音比上次还低,低到我听起来都费劲,但我确信他还是听清了。韩校长剪完指甲,起身走向水龙头。我不知哪来的勇气,走到跟前大声说了一句:“你不给机会,咋知道就不行呢?”说完这句话,我自己都吃了一惊。可这句话还真起了作用,他把手上的水甩了甩,终于发声了:“今年高一刚好缺一个人,你先熟悉,后面我会和教研组听课的。”我似喜似忧,立在原地。时任语文教研组长孙晓莉老师,成绩卓著,精益求精,严肃认真,能否得到她的认可,我没有把握。
面对高中新环境,新教材,新高度,我压力颇大。而最让我忧虑的是,高中第一次公开课该怎么呈现,心里完全没底。按道理,我应该去请教组长,请她指导。可我每次看到孙晓莉组长从楼道走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也许是胆怯,也许是虚荣,也许是心存侥幸,具体也说不清楚。就在这种矛盾交织中,第一次听课活动开始了。全校二十几个语文老师,加上一些学校领导,教室里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我讲的是鲁迅先生名篇《纪念刘和珍君》,为了出奇创新,从网上下载了大量图片资料,直观展示段祺瑞政府和御用文人的卑劣和凶残,又根据相关资料,详细分析了暴徒杀害学生手段的恶劣和无耻,再发挥自己知道的一些历史知识和逸闻野史,从袁世凯、段祺瑞讲到李大钊、陈独秀,从《马关条约》《辛丑条约》说到中日朝鲜战争、五四运动。一节课时间有限,而我的发挥则无限。下课铃响,方把我从谴责北洋政府中拉回来,蓦然发现后面还有多张幻灯片没有讲。
评课在会议室进行,气氛看起来不是很融洽。几个平时还算温和的老师,严肃端坐,似有满腹心事。尤其孙晓莉组长,脸色凝重,一言不发,让我有了不祥之感。常规评课都是其他老师先说,组长做最后总结。首先评课的两位老师,态度中立,既讲了这节课的一些优点,也讲了一些不足,大概是四六开吧,我基本接受。心想,照这种模式评下去,后面估计也不会多激烈。我稍微松了口气,头也略略抬高了一下。“还是我先说吧。”孙晓莉组长插话。我赶忙又低下头,认真记录。她点评道,在这篇课文里,鲁迅先生追忆了刘和珍等人的遇难经过,表达了对英勇献身的烈士无限哀悼,深刻揭露了北洋军阀屠杀爱国青年的滔天罪行。鲁迅先生站在历史高度总结了三一八惨案的教训和意义,指出这一惨案对于将来的意义。她明确指出,我对教材、课标、学情显然没有研究透彻,教学目标不明确,重难点混淆不清,教学内在逻辑混乱。既不能为学生创设良好的问题情境,强化问题意识,又不能注重挖掘学生内在因素,培养学生独立思考习惯。她毫不留情地指出我存在的各种问题,我记录的笔,由快到慢,由稳到抖,由一字不落到东倒西歪。这样的评课场景,我此前闻所未闻。
孙晓莉组长告诉我,过一段时间重新听课,并且韩校长也会来。这让我惶恐不安,要知道我当时还是一个借调人员,在校长面前初次亮相,不能不慎重。我把语文书翻来覆去地翻看,最终决定讲传统文化《对联的常识》。于是,加紧准备,大有背水一战的决绝。我觉得,首先要调动课堂气氛,不能一开场就气氛沉闷。就从网上找来一些搞笑对联,如上联:博士生、研究生、本科生、生生不息;下联:实验楼、教学楼、宿舍楼、楼楼可跳。上联:我爱的人名花有主;下联:爱我的人惨不忍睹。我也知道学生大都喜欢周星驰,特意找了影片《唐伯虎点秋香》里面的对联,如对穿肠:一乡二里共三夫子,不识四书五经六义,竟敢教七八九子,十分大胆;唐伯虎:十室九贫,凑得八两七钱六分五毫四厘,尚且三心二意,一等下流。另外,还找了一些讽喻联、名胜联、歇后联、叠字联等等,五花八门,古今齐上。
到了讲课那天,韩校长果然来了。我把那些对联一一展示,学生一会儿笑得前仰后合,一会儿惊叹称奇,一会儿不知所云。在快要下课时,我忽然闪出一个疑惑:这节课主题是啥?可是,已经回天乏术了。这次评课直接在校长办公室里进行,评课人只有校长和组长二人。我坐在沙发上,不知把手放到哪里合适,局促不安。首先是组长点评,她丝毫没有在意我的表情,严肃指出,对联是文学,不是哗众取宠的搞笑游戏。讲对联必须要了解其基本的格律要求,从基础、语法、声律三方面入手。而且,讲对联还要注意几个禁忌,如忌同声落脚、忌同声收尾、忌三平尾或三仄尾等等。而这些基本常识,我根本就不知道,也难怪她生气不已。大约二十分钟后,她的点评结束。
话刚停下,韩校长已经走到我面前,端的茶杯摇摇晃晃。我心里暗暗判断,那杯茶水会不会喷洒过来,让我在开水与冷汗中走出去。但又觉得不大可能,韩校长反复提倡“关注人文,重视做人”,相信他一定会冷静处理的。我低头看着他的脚,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步伐凌乱,没有章法。偶尔有几滴水落到皮鞋上面,顺着鞋帮下滑,水印照出皮鞋已经陈旧,缺少光泽。我透过水滴断定他的内心应该和杯里的茶叶一样苦,脑海中总是闪现出《西游记》里的一个画面,悟空苦苦哀求,唐僧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对悟空说道:“猴头,还有甚话说!你回去吧!”如果真是这样,何颜面对江东父老。也不知过了多久,韩校长停止了走动。茶杯还在手里,也终究没有念出这句台词。谢天谢地,这就还有机会。
第三次讲课,我选取了白居易的经典名作《琵琶行》。在讲之前,我广泛听取了诸多公开课。除语文课外,还听了数学课、英语课、历史课、物理课等等,虚心向老教师请教,倾听学生心声,学习优秀老师方法和技巧,撰写教学反思。同时,仔细研磨课文,体会作者情感,感受曲折故事。理解这篇课文语言精美而不浮华,精妙而不晦涩,内容贴近生活而又有广阔的社会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更是作者与琵琶女同病相怜,同声相应,情感真切,感人至深。读之多遍,逐渐融入其中。这节课下来,我得到组里同事的肯定。当夜读《曾国藩传》,看到曾国藩上书朝廷“臣屡败屡战”之句,不觉精神振作。
时光永是流逝,讲课依旧进行。若干年后,再想起这段经历,有韩校长的包容信任,有教研组长直言不讳地批评指导,有同事的鼓励协助,让我不断学习、反省、改进。我当然也看到,严格规范、坦诚相待、求真务实的教研活动,更能培植学校文化,推动教师快速成长,让老师始终以研究的眼光审视、反思、分析和解决教学中的问题,它给老师带来的深刻体验是常规课堂无法比拟的。“团结奋进、求实创新”的二中人,一直走在前进的路上。
作者简介:黄金堂,固原市第二中学教师。作品发表于《六盘山》《固原日报》《葫芦河》《一度诗歌》《现代诗词人物》《海河文学》《桃溪有声微刊》《品诗》《新锐散文》《南国文学》《当代散文》《心的岁月》《六盘山诗文》《北京文学》等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