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与沫》(Sand and Foam)是一部格言和寓言体散文诗集，共收入作者有关人生和艺术的锦言妙语319条，它们是纪伯伦进行文学、艺术创作时断断续续写下来的，是其才思和灵感的产物。有的材料说这个集子出版于1927年，实际上它在1926年12月就问世了。
收入《沙与沫》中的小诗，篇幅都不长，最短的只有一行，最长的也不过十来行。这些诗作形式凝练，语言简约，风格隽永，与泰戈尔的《飞鸟集》或冰心的《繁花》《春水》集等颇为相似。这些诗作，内容丰富，主题多样，每一篇都闪烁着思想和智慧的火花，既是纪伯伦以往作品主题思想的结晶和升华，也是其后续作品新颖见解的初露端倪。《沙与沫》可说是纪伯伦思想和艺术主张的“索引”和“指南”，要把握纪伯伦诗歌创作的思想脉络，不妨先去读读《沙与沫》，换言之，可把《沙与沫》当成进入纪伯伦内心世界和艺术殿堂的第一道大门。
尽管纪伯伦曾把这些信手写下的零散短章称作“沙子与泡沫”，但他实际上还是很珍惜这些艺术成果的。正当他完成这个集子时，有位朋友曾戏谑地向他问起《先知》后的新作，纪伯伦风趣地答道：“一个礼拜前就已降生了，他的名字叫《沙与沫》。”从这个回答中我们可以看出，纪伯伦是把《沙与沫》视作《先知》的后续之作，视作《先知》未尽之言的补充和阐释了。
作者在这部集子中，像在《泪与笑》《先知》等散文诗集中一样，谈论爱与美、生与死、法律与自由、真理与正义等他最喜欢的题目，但在许多方面变换了视角，对一些问题的思考更深入、更成熟了。《沙与沫》呈现出“多主题变奏”的特点，散散漫漫，无拘无束。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作者不愿赋予这个集子一个中心思想，一个基本主题。正如“沙与沫”这个题目和这个题目下第一首诗所显示的那样，纪伯伦首先强调的是个人的渺小与生命的短暂：
我永远在沙滩上行走，
在沙土和泡沫的中间。
高潮会抹去我的脚印，
风也会把泡沫吹走。
但是海洋和沙岸
将永远存在。
纪伯伦在《珍趣篇》中曾写过一首题为《名望》的韵诗，那首诗既表现了作者的自知之明和对追求不朽名望的嘲讽，也流露出了一定的虚无主义情绪：
潮退沙上书诗行，
聪灵智慧诗中藏。
涨潮重来寻字迹，
岸边空留我愚盲。
然而，若把《沙与沫》的主题思想归结于悲观主义或虚无主义，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沙与沫》真正的主题是积极乐观的。试看本集的第3、第4节，我们就会豁然开朗，原来作者强调的是个体与世界的统一，个体生命与宇宙生命的统一。“我”与世界、与宇宙的界限完全消失了。这是对生命无穷性的乐观主义肯定，是纪伯伦生命哲学的另一种阐释。
纪伯伦说：“显而易见的东西是：在被人简单地表现出来之前，从不被人看到的。”事情确乎如此。有些极平常、极朴素的道理，在纪伯伦概括简约地表述出来之前，的确是不为一般人所注意到的。例如：“真理是需要我们两个人来发现的：一个人来讲说它，一个人来了解它”；“友谊永远是一个甜柔的责任，从来不是一种机会”；“不时常涌溢的爱就往往死掉”；“一个人的意义不在于他的成就，而在于他所企求成就的东西”；“除了通过黑夜的道路，人们不能到达黎明”，等等。
内容的丰富性，主题的多样性，思想的深刻性，是《沙与沫》最鲜明的特点。正因为如此，几乎每一位读者都可以从《沙与沫》中找到自己最喜欢的格言警句。《沙与沫》的第一位中文翻译者冰心先生最喜欢纪伯伦的这句话：“真正伟大的人是不压制人也不受人压制的人。”冰心先生1991年11月正式担任阿拉伯文学研究会名誉会长时，曾把这句话郑重抄赠给研究会的全体会员。
《沙与沫》中的多数小诗和寓言都是明白晓畅、易于理解的，也有少数段落显得比较深奥，但仔细品读，也会逐渐领略其妙义与深蕴。唯独第112首，确实有些令人费解。原文是：
“除非我们把语言减少到七个字，我们将永不会互相了解。”
这“七个字”显然不是指任何七个字，必定有其具体内容，然而作者并未在此加以说明。因此每个读者都可以寻求自己的答案，做出自己的判断，当然这需要仔细研读纪伯伦的大量作品。
不过，纪伯伦的一位女友和助手芭芭拉·扬女士曾有过一段回忆，似乎可以作为上述问题的参考答案，那个回忆说，一天晚上，芭芭拉·扬女士和纪伯伦闲坐聊天，忽然纪伯伦提出一个问题，要扬女士举出七个自己认为最深刻、最值得牢记的词来。扬女士想了一会儿，只说出了“上帝”“生命”“爱”“美”“大地”五个词。纪伯伦在扬女士的请求下补充道：“你忘记了两个最重要的词，没有这两个词，其他几个词就是虚幻的。你应记住的最重要的两个词是‘你’和‘我’，在这两个词之后，我们就不需要其他词了。”接下去，他又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们应该成为，应该获得。”最后，纪伯伦终于揭开了自己的“谜底”，他缓缓说道：“这是我的七个词：你——我——拿着！——上帝——爱——美——大地。”然而，这是否肯定就是《沙与沫》中所说的那“七个字”呢？因为我们在《泪与笑》的《真伪之间》一文中又能找到另一种“参考答案”，那就是可爱生命展示给我们的七件事物：美、爱、睿智、自由、大自然、真和良心。对“神秘”的“七个字”的探讨，有助于我们准确地把握组成纪伯伦思想体系的最基本的成分，这实在是一件饶有趣味而又严肃的事情。
伊宏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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