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回族女人。21岁离婚了。
说到我的婚姻，真可笑。
就像一场梦。我家在宁夏银川一个农村的小镇子上。村里的女孩子基本上十六七就结婚了，只有我比较幸运，一直上到初中毕业，考了技校。
我上学主要是我妈的功劳。我妈小时候家里穷，连小学都没毕业，不然她会是一个很有前途的人。
我妈说，女孩子一辈子，谁也靠不住，一定要自己有本事，自己靠自己。
她坚持让我上学。家里实在供不起我上大学，于是我就早早选了考技校，当了一名幼儿老师。
从此我离开了农村的黄土地，来到城市，应聘了一家很高级的私人幼儿园。
在幼儿园的时候，我认识了陆白。他是我们班陆之勇的舅舅。
2
我一开始对陆白其实也没什么感觉。因为我从小就被我妈灌输了很深的宗教信仰，我是回族，将来嫁人，也只能嫁回族。
而陆白是汉族。
所以一开始我就对他抱着刻意的疏远。
陆白却并没有感觉到我的疏远。他甚至会有意无意的主动接近我。
有一次早上接园，我老远看见陆白牵着陆之勇的手走了过来，本能的我想避开，陆白却不知给陆之勇说了什么悄悄话，没等我转身他就喊田老师，田老师。
我只好停下来假装刚刚看到陆之勇，陆之勇小跑着过来牵住我的手，又一边牵住陆白的手，说这样才像一家人嘛！
我一下子羞的满脸通红。赶紧抱起陆之勇跑了进去。
没想到这只是开始。
陆之勇小小的人成了月老。他今天给我带来一朵玫瑰花，明天给我带来一只苹果。总是借着他自己的名义送给我，却又会悄悄在我耳边说是舅舅买的。
3
那年我刚20岁，情窦初开。面对陆白明里暗里的追求，我不是没心动过。
可是我的婚姻由不了我自己。
对于我们大部分农村的回族女孩来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然是具有不可抗拒的力量。
我爸妈从小就告诉我，等我长大了，婚姻的事，还是要父母点头，否则，一切免谈。
我妈对我从小就家教很严。我几点去学校，几点回家都要严格的执行。有时候周末我找同村的女孩子玩，几点出门，出去多久，和谁在一起，都要说的清清楚楚。
我记得上初中时有一次英语老师让全班同学背诵一篇课文，谁背不会不许回家。同班的王静和我同村，我们俩一直关系很好，上下学都是一起。那天她没有通过背诵，被老师留了下来。
放学时间过了，天慢慢黑了。王静还在背诵课文。我不忍心她一个人回家，就留下陪她。
那天我们回家时已经九点多了。天完全黑了，那时候我们走的那条路没有路灯，只能借助月光和星光。
两个女孩子骑着自行车，伴着昏暗的夜光。那一路我们俩心惊胆战，车子骑的飞快，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摔了几个跟头才回到了家。
爸爸妈妈的房间亮着灯。大门关着。我使劲儿的拍门，喊门。过了很久很久爸爸来开门了。他问的第一句话是这么晚了，还知道回家啊！
我强忍着眼泪，不敢反驳。
妈妈很生气，根本没来看我，还罚我不许吃饭。因为我回家太晚了，早就过了放学的时间。
后来妈妈说，那是给我第一次不按时回家的一个教训。
4
还没等我答应陆白，我就被妈妈一个电话叫回了家。
妈妈先发制人。她给我讲了村里某个女孩去城里打工，结果和她上班的那家面馆老板谈起了恋爱。那个老板是个汉族，家里不同意，女孩竟然未婚先孕，逼的家里没办法，连个婚礼都没举办就把女孩嫁了。
女孩的妈妈气的心脏病复发进了医院。女孩带着男的去看，被所有亲戚朋友轰出来了。
如果你嫁个汉族，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我们就断绝母女关系。
妈妈说的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然后，她假装带我去参加表姐的婚礼，给我安排了一场相亲。
那个男孩叫牛富贵。是银川本地人，家里刚拆迁，分了好几套房子。
牛富贵个子比我高出一头。高中毕业，没有什么正式的工作。家里没有拆迁之前他在共享上班。
其实我知道妈妈的意思。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被妈妈管控，尽管我心里再不高兴，也还是给足了妈妈面子。
我假意和牛富贵加了微信。心里想着，就当是交个普通朋友，让我妈先安个心。
我对牛富贵说不上喜欢，但也说不上讨厌。他就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
牛富贵却很热心。他嘴巴很甜，很会说话。见了我爸妈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叫的比我还亲。他也很会来事，隔三差五就去我家。
我妈喜欢用柴火做饭，牛富贵每次去我家就帮我妈劈柴。我妈院子里种了蔬菜，他每次去就帮着浇浇水，施施肥。
我妈说，和我相比，牛富贵更像她的亲儿子，而我更像她的儿媳妇。
我听了心里直发慌，我妈这是心里认定牛富贵了。
果然，我和牛富贵认识三个月后正好是斋月。这是我们回族的一个大节日。在这一个月里，所有的回族都要封斋。所谓封斋就是当日凌晨四点之前进食也就是，一直到晚上八点左右才能进食。
整个斋月持续30天。
因为我要上班，没办法封斋。妈妈建议让我请一个月假，等开斋了再去上班。我没有同意，长这么大第一次拒绝了妈妈。
妈妈心里很不高兴。牛富贵不知道哪里听到了消息，他开始每天跑去我家看我爸妈。每天下午开斋时他就拎着水果蔬菜去我家。我妈做饭，他就帮着我妈添柴加火。
那时候正是冬天。有一次夜里我妈没有弄好火炉，结果半夜睡着后炉子里的煤烟太多，我爸妈根本没有发觉，煤烟中毒了。
幸亏邻居家阿姨一早去叫我妈做礼拜，发现我爸妈煤烟中毒了，赶紧给我打了电话，我毕竟离得太远，一时半会赶不回去，情急之下就打电话给牛富贵，让他去帮忙。
我爸妈命大，躲过了一劫。在医院输了一天液，医生就让他们回家了。
我妈说牛富贵救了我们一家子啊。比亲人还亲。
我听懂了我妈的意思。
5
开斋节那天，牛富贵陪着他父母来我家提亲了。为表诚意他们还牵了一头羊。
我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没有拒绝的理由和借口。如果有，只有一个，我不爱牛富贵。
可是爱情是什么？我妈说她和我爸也没谈过恋爱，不是照样过了一辈子吗！
牛富贵的父母对我是很满意的。他们觉得我有文化，有工作，我父母人也很好，很教门。我一定会是个贤妻良母。
从头到尾，我都被动的接受。有时候我也挺恨自己，怎么就逆来顺受不知道反抗呢，现在不是大清朝了，是二十一世纪，是新时代。
可是，我好像不懂拒绝，也不会拒绝，尤其面对我妈。
婚礼办的很顺利。我几乎很少说话，也很少提要求。都是我妈在操办。她盼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应该在心里也演练了很久很久了。
终于梦想成真了。我妈说。
席终人散，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过后，留下我和牛富贵在贴着大红喜字的房间。我第一次感到莫名的恐惧。
现在回头想，我的初婚之夜，别人所谓的春宵一刻值千金，而与我却只有无尽的悲凉。
我不记得那晚牛富贵对我说了什么。我只记得自己就像个木偶，任由他的摆布。没有欢喜，只有麻木。
我曾在心里劝自己，爱情算什么，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没有爱情的，绝大多数婚姻也是没有爱情的，不是照样在过嘛。
可是我总会莫名其妙地想起陆白，想起他看我的眼神，想起他对我说话时温柔的声音。然后我的心里就会像被谁狠狠的掐了一把。
6
结婚后不到一个月牛富贵就让我辞职。他说我的工作太辛苦，整天伺候别人家的孩子，还不如待在家里安心备胎。反正家里不缺我挣的那点钱。
我起初不同意，可是好几次看到陆白接送陆之勇时看我的眼神，责问夹杂着悲伤。我想，我已经结婚了，不应该再有任何幻想了。
辞职很不容易。园长很喜欢我，我带的那班孩子也很喜欢我，都不想让我走。
牛富贵不知怎么说动了我妈，我妈又亲自打电话给园长，然后我辞职了。
以前工作的时候早出晚归，和牛富贵相处的时间很少，也不觉得怎么样。真正辞了职，天天和他在一起，我才发现嫁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有多痛苦。
他在外面很爱干净，脾气很好。但是一到家，衣服袜子到处乱扔，脾气一点就着。
刚结婚那几个月可能是新婚燕尔，他对我倒是体贴，新鲜感一过，再加上我自己总是淡淡的，他的臭脾气就暴露出来了。
有一次晚上他又不洗脚就要上床，我说你能不能把脚洗一洗，臭气冲天的。我话还没说完，牛富贵就火了，他冲我吼到，当了几天城里人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还真把自己当知识分子呢，天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给谁看！
我气的说不上话来，转身想走开，因为我怕我们会吵起来。
他看我要走，更气了，跑过来拉我，使得劲儿太大了，一把把我甩到了床边，我的腿磕在了床沿上。
真疼。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把头仰的高高的，不让眼泪流下来。
牛富贵也吓了一跳。他想过来抱我，手伸了伸又停下了，看了我一眼，扭头走了。
我的心跌倒了冰点。我想打电话告诉妈妈，又忍了。
我不想再见到牛富贵。可是我是他的合法妻子。白天他出去不知道忙什么，晚上我已经熄灯睡了，他总会摸上床，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管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也习惯了做僵尸。
就这样吧！爱咋咋吧！无所谓了。
7
我真正想离婚是结婚八个月的时候。我刚过了21岁生日。
早晨我照样起来洗漱，那天的阳光很好，从窗户透进来打在梳妆台上，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完全不像个21岁的人，却像31岁。
我突然掩面而泣。我想，我才21岁啊，怎么感觉就像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了！
这样的人生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我坐在床窗前，阳光洒在我的脸上。我就那样坐了整整一个上午。结婚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像过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播放了一遍。
我决定，我要离婚。
我妈气得直哭。我爸也威胁我说如果离婚了，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
所有人都觉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牛富贵那么好，我凭什么还要离婚。
我哭了笑，笑了哭。没有人真正理解我。都在指责我。
牛富贵也不同意离婚，他觉得我主动提出离婚，是对他的羞辱。
我去了法院起诉。然后重新找了一份工作，没有告诉牛富贵。
当我态度坚决时，我发现谁也奈何我不了。不管牛富贵用什么方法，我妈怎么哭着求我，我铁了心要离婚。
牛富贵终于妥协了。我也终于离了婚。
拿到离婚证那天，我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这噩梦一样的初婚经历，我再也不想经历了。
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但是我知道，未来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妥协了，也不会再稀里糊涂开始一段感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