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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四月,在准备拉威尔的《左手钢琴协奏曲》过程中,尚未完全从流感中康复的郎朗由于练习强度过大而遭遇了左臂发炎,这样的突发状况导致他不得不取消一些原定行程。这段“空窗期”,郎朗并没有闲下来,他入驻知乎,开微博课堂,与自动演奏钢琴合作……
炎症的困扰并没有羁绊住他的前行,反而让他找到寻找另一种“弹奏”的方法,给自己减少了许多距离感,给钢琴增加了些科技感。
摄影丨王坤
郎朗
1982 年生于辽宁省沈阳市,钢琴家,毕业于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郎朗3岁开始学习钢琴,不到 5 岁就进行了第一场公开独奏音乐会,9岁进入中央音乐学院,13 岁获得柴科夫斯基国际音乐大赛少年组一等奖,随后前往费城就读于柯蒂斯音乐学院,师从传奇钢琴家加里·格拉夫曼。郎朗被《纽约时报》称为“古典音乐星球上最炙手可热的艺术家”,与众多指挥大师保持着密切合作。在近十年的时间里,郎朗对全球音乐教育做出巨大的贡献。2008 年,他成立了郎朗国际音乐基金会,旨在培养未来的顶尖钢琴家,倡导结合领先科技进行音乐教育、通过现场音乐体验来吸引年轻观众群体。2013 年,郎朗被联合国秘书长任命为联合国和平大使,专注于全球教育。
2017 年有一段时间,郎朗受左臂发炎困扰,状态不太好,甚至无奈取消了原定于国家大剧院的音乐会。手对于钢琴家来说无疑是最宝贵的财富,何况是郎朗这样号称拥有“最贵的手”的世界级大师,无论生活还是工作受到的影响可想而知。但这段难得的“空窗期”,郎朗并没闲着,他让自己沉静下来,看书学习,研究教育,思考权衡凡事的意义,总之他改变了很多想法,也找到了另一种舞步。
向来只通过手谈与大众接触的郎朗开始展现他的“大脑”,并且是用一种极具时代感的方式——他入驻了知乎,关注的都是诸如“如果巴赫,贝多芬(没耳聋),莫扎特还活着,他们会欣赏摇滚乐吗”、“人工智能可以作曲吗”这类脑洞题,热衷于解答网友关于“弹钢琴时脑子里在想什么?”、“一整个交响乐团打架谁会赢”这样的疑惑。
第 57 届格莱美音乐奖现场,郎朗与 Pharrell Williams合作演出
郎朗至少每两天会花一些时间去翻阅知乎,“知乎是一个非常好的平台,我自己也愿意通过知乎去了解一些新想法,而且它展现的内容也比较有深度,很适合推广文化、艺术或者讲故事。”一些有趣的提问,他甚至会花上几天的时间回复,“我得先想好再写,最后验证是否准确,不然论点不对的话,读者会觉得你这是什么水平啊!”
在知乎 live 上,郎朗分享了自己的钢琴故事,主张钢琴演奏与新技术结合,不能与时代脱节。郎朗确实这么做了:他不止一次地与自动演奏钢琴合作,上演钢琴版“人机大战”;每周六固定更新自己的微博视频课堂——这个每集一分钟,跟郎朗学钢琴的“网络课”持续了整整一年,从“紧张怎么办”、“中国曲子怎么弹”到《寻梦环游记》主题曲《Remember me》的教学,你可以随时聆听郎朗讲大师课,又或者只是有兴趣看看他素颜的模样。
无论是作为知乎大 V 还是“视频博主”,郎朗似乎从未给人一种古典音乐家的神秘感和距离感,他没有将自己供奉在辉煌音乐厅的聚光灯下,或是锁在唱片店三层属于古典音乐的玻璃门内,闭眼享受身处云端的“高级感”,反而十分积极地投身到大众文化中去。
他愿意体验一切有价值的新事物,譬如小视频,有时也会通过这种形式学习自己感兴趣的科目,后来便想着不妨也用这种形式来“玩一玩”,改变一下钢琴之于众人阳春白雪的印象。“很多人好像觉得越难的东西就越有价值:你看我把这东西弄得这么难,牛吧?这种价值观我不认同。实际上有些技巧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学会了就挺容易理解的。后来我觉得钢琴也可以这么做,而且一段小视频也就一分钟而已。”
就在采访前一天,这个项目拿到了“年度音乐视频杰出贡献奖”,很多视频网站都向他伸出了橄榄枝。至于素颜的问题,郎朗丝毫不介意,他追求的就是邻家哥们儿的亲近感,“只要有时间、有钢琴我就用手机拍,完全是很自然的状态。我发现越这样大家越喜欢,不需要那么正式。再说了主要看的是内容而不是发型怎么样。”
他也从不拒绝与各色各样的人接触。去年底,郎朗作为主咖出现在《吐槽大会》上,对面坐着谭维维、信、臧鸿飞、黄国伦、VAVA 一众分别来自流行、摇滚、说唱圈的人,当然还有张绍刚、李诞、池子这几个“钉子户”,总之看起来都跟郎朗不属于同一楼层。他们肆无忌惮地吐槽着郎朗买了上亿保险的手,弹琴时“浮夸”的面部表情,以及在各种综艺节目的亮相。而郎朗也不甘示弱,哪怕他此前与在场的嘉宾没有过多交集,也可以跟他们说说格莱美上与重金属乐团 Metallica 的合作,或者讲讲他与“侃爷”、Jay-z 都聊了些什么。
2017 年,郎朗作为主咖参加《吐槽大会》,完成了一场精彩的脱口秀
与“国际”二字密不可分的郎朗社交圈是什么样自然不必多言,他从不缺少关于那些音乐大师们的趣闻轶事,而且总能把这些故事化成有趣的段子与谈话者分享。就在我们的对话中,他也不吝用自己炉火纯青的东北话实力现场展示了一段脱口秀——
“我的老师巴伦博伊姆很厉害,要管歌剧院还要管装修。那天我弹了一半,他说停停停,这个电话我必须接——默克尔打的。特逗。还有一天我在那儿画谱,听他用德语说了一通,突然很高兴地招呼我‘不用继续上课了,我请你吃好吃的去,刚刚批了两亿欧元重修柏林的歌剧院!’”
“俄罗斯指挥家吉吉耶夫(大家喜欢管他叫‘姐夫’)更疯狂,早上跟普京通完电话会议,中午坐私人飞机到阿姆斯特丹跟乐队排练音乐会,晚上又飞到纽约马林斯基剧院。一天三个国家,太可怕了!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说‘你能不能弹给我听啊?就在音乐会中场休息五分钟的时候’,然后就去指挥下半场了……”
当然,郎朗并没有把这些“独家花絮”当作炫耀的资本,讲述时能感觉到他真的沉浸在各种有趣的瞬间,也正是他给了我们机会了解那些象牙塔里的大师们的日常:原来古典音乐家并不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的,无趣的,包括他本人。
摄影丨王坤
郎朗不介意别人调侃他的东北腔,不讳言自己的音乐启蒙是动画片《猫和老鼠》,不喜欢穿燕尾服,不愿意留太长的头发,他甚至穿过粉色唐装上台,虽然后来觉得还是低调一点好。他不拒绝任何美食,日本的寿司、中国的饺子、法国菜,他说每吃完一种不同的美食后,再弹同样一首曲居然子会有不同的感觉。金庸、古龙的江湖,成龙、李小龙的动作电影都是他音乐的“调味剂”,“我曾经在罗马看了一部恐怖片,此后半年内弹任何曲子都经常感觉突然有个胳膊出现,有点害怕!后来就再也不看了。”
他给人的感觉总是开朗的,健谈的,标志性的大眼睛和丰富的面部表情一定程度上也拉近了他与你的距离感,哪怕是谈及左臂发炎这段不太愉快的回忆,也没有露出任何不愉悦,甚至不忘开两句玩笑。
采访当天,郎朗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来,阵仗颇不一般,后来我才发现,这群人中并没有什么助理、保安,大部分都是他的乐迷。“大师很长时间没在国内了,这次难得回来,我们就来看看他。”他们都管郎朗叫“大师”,聊起天来却像朋友——拍摄间隙,郎朗会时不时转过头去跟他们说话,问的都是“你上次说的那个事儿怎么样了?”“你是不是胖了?”这类家常,互相都知根知底。
摄影丨王坤
众所周知,这位不太严肃的钢琴家有一位严厉的父亲,为儿子学艺不惜辞去公职从沈阳来到北京,形影不离的一路陪伴儿子练习、求学、比赛、演出……每个小有成就的钢琴家童年都不算自由,郎朗也不例外,然而尽管有一段相对“封闭”的成长经历,如今郎朗却能用开放的姿态接纳和分享他的所得所思。
《吐槽大会》上,李诞说:“像郎朗这样段位的音乐家都是在维也纳、欧洲各国皇室演出,他却经常出现在各大综艺节目里,所以很多人嘲笑他。但大家想一个问题,我们能嘲笑郎朗,其实是郎朗给了我们嘲笑的机会,别的那些钢琴家都不给咱们弹,咱也不认识。所以郎朗是很了不起的行为。我们应该珍惜,尽情嘲笑他吧!”听着像是玩笑,似乎也一语道破了天机。
郎朗的手如今恢复情况乐观,他也在有耐心的慢慢调整自己的状态,偶尔尝试着一只手摸一摸琴,边弹边康复,用他的话说是“双打不行,单打可以”。
采访结束,郎朗与我们握手告别,是的,就是那双身价上亿的手。我们转身离去还未迈出大门,身后就传出了钢琴的曲声。
对话郎朗
在知乎上关注了“人工智能可以作曲吗”的话题,你心里现在有答案了吗?
郎朗:肯定能。我曾经去过维也纳的一个家庭音乐博物馆,在那里可以体验如何制作简单的、八小节的华尔兹舞曲。当然,要达到莫扎特那样的作曲水平人工智能还得发展20年吧,或者更快——10年。比如说有一个叫“大师AI”的机器,要把莫扎特、贝多芬的交响曲与海顿的《创世纪》搭配起来,然后再加上马勒的合唱,那没准就能制作出来一个(作品),但需要哪种风格还得人为设计,就像吃香草冰淇淋的时候我想加巧克力豆在里面、酿酒也得有一个非常好的品酒师。假如让我和AI配合的话估计能制作出来一个作品,这种可能性很大,但要花时间。
为什么一直非常关注与科技相关的话题?
郎朗:我非常喜欢科技。首先因为小时候看动画片看多了,活在动画片的未来世界里。另外我妈妈原来在沈阳自动化研究所工作,这里研究出了当时全中国最厉害的水下机器人,有很多专利。我妈妈是管接线的话务员,她办公室旁边就是电脑室,很多同事的小孩就在那儿玩电脑游戏,有的小孩还会编程序,我当时看到了觉得很神奇,原来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很佩服他们。
前段时间你也在微博小视频里客串了一回记者采访小朋友,问他“练琴的时候家里大人去做饭了还会不会继续”,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郎朗:我肯定是会继续练的。艺术家有时候就是这样,饿的时候感觉来得特别多,有一点饥饿感弹琴的时候速度也能上来,灵活度也行。我在音乐会的时候如果吃得太饱反而弹特别差,有一次吃多了,上台就开始打嗝,而且使不上劲儿。后来音乐会之前我就吃点饼干之类甜味的东西填肚子,弹起来灵感就来得特别快。所以如果贝多芬、莫扎特成天吃鲍鱼鱼翅的话,估计也做不出来这些好作品。“饥饿的艺术家”是有一定道理的。
古典音乐家常给人一种“老教授做派”的印象,你如何看待这种评价?
郎朗:老教授也很伟大,有他的优势,没什么不好。没接触过的时候大家都认为古典音乐家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很清高很高冷,其实并不是这样,所有音乐家都很好接触。就像我原来总觉得摇滚明星没一个是正经的,他们跟我们正好相反。结果有一天我去一个摇滚明星家做客,发现他很喜欢古典音乐,经常在古典音乐里找感觉,他还说“哎哟,我发现你们古典音乐家都是疯子”。原来是他去了一个古典音乐家的club,发现大家都太疯狂了,不像是搞古典的。我说我可能没那么疯狂,但确实有些同事能喝到烂醉。当然不是说喝多少的问题,很多人对古典音乐家的印象就是存在于学校的教授印象,等于是盲人摸象,只摸了一个腿你就说象是长这样的,看得不全面。
那么为了改变这种刻板印象你都做了哪些努力?
郎朗:我原来的头发特别短,有人说你看他怎么留这么短的头发,艺术家梳这个头和去打仗的差不多,后来我觉得确实有点短,但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留长的),是因为头发太短的话我弹琴的时候想甩头发就不太行。但留短发怎么就不是搞艺术的呢?难道画家都要留小辫子,指挥家都是大波浪头吗?还有就是认为古典音乐家都应该穿燕尾服——我小时候也这么认为。十二三岁的小孩穿着还挺可爱的,感觉像个小企鹅似的,但你说让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燕尾服,走大师的步伐,那不很假吗?非得打扮得跟老头似的。后来我就把燕尾服脱了,有段时间还穿了唐装。有些外国人看了觉得你穿什么唐装啊!这是古典音乐又不是民族音乐,不拉二胡。其实我还穿过粉色的,后来我觉得咱稍微低调一点吧!但我也不穿燕尾服,80岁以后再穿吧!80岁都不穿,弄个酷一点的。
你很多次涉猎流行音乐领域,包括与周杰伦、林俊杰、Bigbang等音乐人的合作也广为人知,这对你来说算不算一种挑战,又或是兴趣所在?
郎朗:我最重要的事还是把古典音乐弹好,流行音乐的受众面积确实比古典要大,这是不可否认的。那么作为古典音乐家我们没必要把自己放在所谓的贵族音乐领域,虽然有可能是这回事,但我们不能把自己给放上去。在国内其实还好,因为学钢琴的人很多,但在国外,原来的唱片店,现在可能没了,流行音乐在一楼,hiphop在二楼,古典音乐在三层,还有一道玻璃门——已经隔阂了,少儿不宜还是怎么着?我还问过唱片店,他们说因为古典音乐的音质要求特别高,所以必须要有玻璃门,进来才有高标准的声音的感觉。我说那你这门一隔开很多人就不来了吗?等于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了。我们也都提过很多建议,有的唱片店就改掉了。我们太要求标准,但没人知道推开门里面是什么东西啊!所以古典音乐的营销是存在很大问题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上一代和下一代的艺术家,唱片的cover看不太出来流行和古典的区别了。我第一张唱片穿燕尾服,第二张唱片穿白西装,现在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什么都可以穿。当然还是要有做古典音乐的态度,但不是把自己冷藏起来。
第 56 届格莱美音乐奖现场 郎朗与金属摇滚乐队合作《One》
你的钢琴启蒙是《猫和老鼠》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了……
郎朗:随着年龄不一样喜欢看的也不一样,小时候肯定是动画片,不光是汤姆杰瑞,还有很多漫画,到了十几岁之后就喜欢看什么成龙、李小龙,金庸、古龙这些,反正就是对江湖比较感兴趣。去了美国就特别喜欢看动作电影,《独立日》、大怪兽这种特别“猛”的,二十岁之后就开始看爱情片了,因为十几岁的时候根本看不下去,两人这么惨最后还没有走到一起。三十多岁就喜欢看一些艺术电影,节奏慢一点的。人真的是会变的。
如何看待中国钢琴教育?
郎朗:咱们中国小孩都挺努力的,挺拼的。我最近没怎么弹,休息了一段时间,看了很多现场比赛,给孩子上课,在深圳还办了一个我在国内的钢琴艺术节,所以更清楚国内教育行业的优势和劣势。国内的小孩都练得比国外多,跟家长有关系,因为家长都push得比较狠。越往高走师资力量越差一些,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十五六岁都去国外学,随着中国的师资力量越来越强大,会改变的。
你的微博钢琴课程大概会持续多长时间?
郎朗:直到我没感觉为止。就像我教中文,教了四年,后来我单词就用完了,再教东北话就出来了——不是,本来就夹着东北话,再教就纯东北话了。
摄影丨王坤
文丨莫兰
编辑丨李雨霏
摄影丨王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