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师傅听到说我要去的地方是紫东阁,便顺嘴问了一句:是双流县城哇?他是不晓得,双流县城这个紫东阁背后,藏了家陈年老店。
成都,乃至整个四川地区的老板儿给餐馆取名都是一绝。叫胖哥烧烤的,憋憋就是一个胖哥,在卖烧烤;叫五嬢串串儿的,多半也是个家里排行老五的mer mer,在卖串串儿。
尖我们说的这家店更简单,叫:三样菜。
也不晓得是走好久开始,成都有了三样菜、五样菜和六样菜。就赤裸裸地几个字打出来,一目了然,直截了当。
后来一了解,这里面说的三样、五样和六样,大概以内江、自贡菜系为代表的命名。
样是量词,只不过,你拿手的几样菜和我拿手的几样菜不一样。颇有点儿“点齐这几样招牌可以原地升天”的味道在里面。
双流紫东阁的这家三样菜不一样,人家确实是老打老实地:只卖三样菜。
一进入双流的地界,车窗外的景色便从钢筋水泥变成了红墙青瓦。走到紫东阁,又有点儿九十年代末那会儿,成都双楠小区的味道。
紫东阁是双流东升镇的一条街,这条街上卖机麻桌子的商铺很多,顺到走一截,拐进一条小道,然后经过两三家卖葡萄李子的摊贩,这才从摊主撑出的一把巨大的油伞背后看到了三样菜的招牌。
我去的时候正是高峰期,中午12点。多远,就听到老板儿和几个服务员mer mer尖起声音问:美女几位?几位美女?几位?这种3D环绕式的招呼,让人瞬间感觉,是进了盘丝洞。
我伸出食指比了一个1,迎接我的mer mer瞬间会到意。她一边让我里面坐,一边用眼睛确认了一下,我那张桌子上是否已经摆好一碗耙耙菜和一个豆瓣碟。然后轻轻抬了一下眼皮:那儿哈!
不管新客人还是老客人,大多数客人都是通过服务员mer mer端上来的耙耙菜来准确找位置的。总之你人还没落坐,耙耙菜绝对先你一步上桌。
耙耙菜是师傅先就烧好的,一碗挨到一碗,摆在天井下的瓷砖台子上。旁边是一个个火红色的豆瓣碟。
再旁边是个花台,花台上,重起摞起地摆满了客人吃过的碗盘。像一个战场。
顺到我面前这碗耙耙菜汤冒出的烟子,我开口点了三样菜。点的时候我也不晓得具体是哪三样,直到它们上桌,我才看清楚,是:拌鸡块、拌白肉和卤肉。
“来就吃”从来都是成都人喜闻乐见的一种饮食习惯。我专门掐了一哈时间,从我嘴巴里面蹦出“三”这个字开始一直到所有饭菜上桌,没到1分钟。资格的吃现成。关键是mer mer上菜的时候还贴心提示:吃不完,可以打包。
去的那天天气不好,我坐的,又是光线昏暗的走道,但这似乎丝毫不影响卤肉散发出的光芒万丈。
看样子,这个肉是前夹,肥少瘦多且层层分明;上桌之前,师傅肯定还浇了一瓢卤水,因为盘子中间那一半的卤肉,颜色略深于边缘。
一口下去,肥的化成泥,瘦的化成渣,只剩一溜肉皮还在唇齿间弹来弹去,趁着卤水爆开来的香气,肆意挥洒。不要看是卤水泡出来的,这个卤肉一点也不咸,不管是空口还是下饭,都合适。
同是片状猪肉的拌白肉倒是在一边显得有些暗沉,许是这家店的酱油用得深沉,拌出来的白肉和鸡块都透着一种“再添一碗饭”的色号。
白肉也是瘦的占多数,老板儿的肉买得好,师傅的肉片得好,每一片肉都牢牢得吸附并包裹了四川人在调料里面花掉的所有巧思:重麻,微辣,回甜。蒜泥捣得又细又绵,只一个味道在那儿,嚼不出,也看不见。
凉拌鸡块和白肉的味道是一样的,多就多了点儿大头菜丝丝,和豆腐干颗颗。在口感和味道的层次上,稍微丰富了些。
饭是标标准准的甑子饭,干臊,捻一片肉,小小地包住几颗饭,不知不觉,三口变作五口,一碗接着一碗。
当然,寡从味道上来讲,三样菜的这三样菜确实不算绝佳的上乘和惊艳。只能说,它符合四川人的口味,好多人愿意来,多半也是图个方便,吃个习惯。
三样菜的生意有好好喃?
我坐在一个又黑又窄的过道上,服务员安客是一趟,端菜是一趟,客人添饭、结账又是一趟,他们匆匆走过身边带来的那股风,吹得我起鸡皮疙瘩。
甚至有那么一两盘,因为前面有客人正在结账,想进来和想出去的客人硬是把这条小通道堵得走都走不动。
三样菜的老板儿是个姐,她喊服务员嫂子,服务员喊她三妹儿。三妹儿打扮得精致,拴个围腰,在通道和厅堂中间指点江山,最主要负责收钱。有时候服务员忙得打转,她才搭把手。
我问三妹儿,为啥子只卖三样菜?三妹儿只说了三个字:少而精。
三妹儿说,她们就是双流本地人,三样菜也是双流本地菜。三样菜开了二十多年,菜都是一早起来现弄的,客人来就吃,也撇脱。
早上9点钟开门,中午11点到1点半是高峰,三样菜有好多就卖好多,卖完就关门。通常最先卖完的,就是卤肉。
说话期间,三妹儿还不时地盯到厅堂上的服务员和客人,有人来找她结账,她就淡淡地把手机翻个面。
然后一边跟我摆条,一边兼到心,听那句钱已到账的语音。三样菜本就撇脱,一桌子好多钱,三妹儿只需瞟一眼。
我问三妹儿,晓不晓得三样菜是双流区的餐饮网红?
三妹儿说,三样菜开了这么多年,味道都是客人口耳相传,反正开了这么多年,生意也就好了这么多年。言下之意:你是不晓得,我们历来就是网红,并且网红了好多年。
这时,最后一锅卤肉热腾腾地出炉,切肉的师傅放下刀儿,小心翼翼地把肉从那个锅儿捞出来,又一坨一坨地把它们放到这个锅儿头去。
有个大姐站在师傅的案前,一边说自己更喜欢吃瘦肉,一边跟师傅说自己好久没回过双流。
师傅一听,哦喜欢吃瘦肉嗦?便一把收回大姐手里的盘子,然后迅速挥刀切了好几大片。我问师傅这个卤肉一般要卤好久,师傅说,两个小时起坎。
临走的时候,依然有不断的人像蚂蚁搬家一样地从门外的小道进入这家店,依然有此起彼伏的“几位?你几位?”的寒暄,依然会从这桌和那桌间听到点一样菜,两样菜和三样菜的声音。
三妹儿依旧拴起围腰站在天井之下,等到那句:老板儿,收钱。
*关于到底好不好吃的问题,各方说法不一。如果刚好路过,吃一嘴无妨;要是专程为三样跑一趟,duck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