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刚毕业进入上海电影制片厂的佟瑞欣，有一次看到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老头从身边经过。他定睛一看：“天哪，这不是表演艺术家孙道临老师吗？衣着朴素，没有前拥后呼，和普普通通的老人没有区别。”
这一幕对佟瑞欣触动很大。活跃舞台与荧幕三十年，他演过琼瑶剧中的小生，演过军人和法官，演过哈姆雷特，演过毛主席。但不管演过多少被观众记住的角色，每次接到新戏，他还是内心忐忑，不断给自己加压。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不普通的人，直到现在，还是在小区的弄堂口理发，他觉得那里的理发师爽快利索、不会让人办卡，甚至头都不洗，顾客剪完直接走。他喜欢不戴墨镜，大大方方走在街上，还能留下一点空间，观察四周、深入生活。
8月23日，佟瑞欣走进徐汇区天平社区，在66梧桐院《梧桐·名家汇》的现场，和社区居民面对面，分享作为一个演员的恐惧、坚持与拒绝。
佟瑞欣回忆荧屏往事
再演《哈姆雷特》“能要了我的命”
年轻时的佟瑞欣，曾经遇到一次机会，他却“逃跑”了。
18岁的他，在北京空政话剧团学习，和濮存昕、李雪健、王学圻、刘佩琦等演员一起排戏。因为自己并非科班出身，他觉得每一次上台都极其痛苦，恨不得赶快跑下台来。
看了佟瑞欣演的话剧，央视邀请他饰演电视剧《钟鼓楼》的男主角。当他发现搭戏的都是北京人艺的老演员时，“感到了巨大的恐惧，没跟剧组打招呼就‘逃’到上海。虽然在当时看来，那是一个不得了的机会。但我想，我一定要读书，只有经过专业学习才能天不怕地不怕。”于是他考入了上海戏剧学院。
《梧桐名家汇》主持人夏磊和佟瑞欣
即使后来成名了，每接一个新角色，他仍然慎之又慎，充满焦虑。2016年的一天，他甚至不惜“装病”，对导演说，我咳嗽得厉害，明天得去看病——正是为了他焦虑无比的“哈姆雷特”。
回忆当时的场景，佟瑞欣至今感到曾经的“绝望”。2016年是他创作的高峰年，刚刚拍完《长征大会师》等影视作品，进入国家大剧院排演《哈姆雷特》时，只剩下两个月时间。大段大段台词从古英语翻译而来，半文半白，极其生涩。对于佟瑞欣这个“体验派”来说，在短时间内把它们全记住、再内化为自己的一部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当他发现B组的青年演员早已能丢掉台本、连贯地串起整部剧时，他彻底“崩溃”了。
整个剧组都像哄孩子一样，半逼半哄，想尽办法让他演下去。导演甚至对他说，“就算是拿着台本在舞台上念，也必须要你来演”。每天晚上，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窗户背台词，常常会流泪。
回顾这段经历，佟瑞欣才发现，当时的自己，已经彻底和那个愤怒、无奈甚至卑微的王子合为一体。演还是不演？坚持还是放弃？哈姆雷特的纠结，转化为了他的痛苦。
最终，在这种痛苦的驱使下，佟瑞欣出演的《哈姆雷特》大获成功。2017年，《哈姆雷特》回到上海大剧院演出，佟瑞欣花了“一笔巨款”，买了七八十张票，请自己的老师和朋友们来看。他的老师、表演艺术家达式常也来到现场，看完后，他对佟瑞欣说：你完成了我们年轻时不能完成的梦想。
《哈姆雷特》中的佟瑞欣
对于年过半百的佟瑞欣来说，登台演话剧太耗费精力和体力。他已不愿再出演《哈姆雷特》，声称“再演能要了我的命”。他还常对妻子说，如果之后再有人请我去演话剧，你一定要阻拦我。
然而今年，当广东话剧院抛出《牛虻》的邀请时，他还是“抵挡不住诱惑”，不顾太太的阻拦接受了这个邀请。他知道，这一定又是一次痛苦的经历。但人到中年，他总想给自己留一点时间，完成年轻时的梦想。
演毛泽东，一支烟里都是戏
许多观众认识佟瑞欣，是因为他扮演的毛泽东。有古月、唐国强等演员珠玉在前，饰演毛泽东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在《难忘的岁月》中第一次饰演毛主席之前，佟瑞欣曾接到过类似的邀约，但他觉得自己不合适，始终没答应。即使是和他交往多年的朋友们，也不能把佟瑞欣的形象和毛主席联系到一起。
佟瑞欣扮演的毛泽东
直到2016年，佟瑞欣多年的合作伙伴、导演史凤和发现了他的潜质，邀请他饰演毛泽东。直到化妆之前，化妆师们都觉得他完全不像；但化了一刻钟左右之后，化妆师跳了起来：“怎么会这么像？”此后，佟瑞欣在多部话剧、电影、电视剧中饰演了毛泽东。尽管几部作品的创作班底和故事内容都发生了变化，佟瑞欣却在内心将几部作品连接了起来，将其视作一次完整的创作。
在电视剧《长征大会师》中，佟瑞欣在海拔四千多米高的雪山上拍摄，环境极其艰苦，当时有十几位工作人员因身体不适被送下山去。但佟瑞欣说，只有真正踏上那片土地，感受风雪如何击打在脸上，想象埋葬在这里的无数年轻的生命，他才能重新思考这个被呈现多次的场景，重新诠释这个被演绎多次的伟人。每天早上一起床，他就直接穿上红军的衬衫，化上妆，完全沉浸在角色的状态之中。有一些瞬间，他甚至觉得“佟瑞欣”已经脱离了自己。
佟瑞欣扮演的毛泽东
剧中有一个小战士在雪山冻僵死去的情节，按剧本，毛主席要带着一群人向遗体敬礼，但佟瑞欣想把情节打开。在和导演商量后，他坐到遗体边上，安静地抽了一支烟。在风雪中，他举着烟的手在嘴边不由自主地颤抖，这一幕触动了许多观众。
在《人民的选择》中饰演毛泽东时，佟瑞欣要演开国大典一幕。佟瑞欣认为，这个场景中有需要自己来表达的东西。当他站在横店的“天安门”上喊出那句“人民万岁”时，深情、有力的声音久久环绕上空，导演和不少工作人员都情不自禁落泪。
片场的工作人员常开玩笑说，佟瑞欣恋家，每次一杀青就急急忙忙地回家了。但只有在演毛主席时，佟瑞欣感到自己舍不得离开这个角色，意犹未尽，还想继续沉浸其中。他觉得，还有很多需要自己去琢磨的东西。
《梧桐·名家汇》现场
佟瑞欣总说，自己属于文艺圈，而不是大家所说的演艺圈或娱乐圈。30年过去，直到今天，他始终坚持原则，只做自己认同的事，只接自己认可的戏。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宁可休息也要拒绝一些找上门来的邀约。担任上影演员剧团的团长后，他甚至两年才拍一部戏，也不会有孤独感。
他认为，文艺作品除了迎合观众的喜好之外，还必须承担引导观众的责任。他也相信，当下这个浮躁的娱乐圈终究会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需要艺术家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栏目主编：施晨露 文字编辑：施晨露
图片来源：《梧桐·名家汇》供图来源：作者：杜昕儿 吴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