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皓峰、廖凡携《坐看重围》谈“《师父》是怎样炼成的”
徐皓峰导演的电影《师父》正在热映,观众们发现看到了一部“不一样的武侠电影”,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坐看重围》的写作缘于徐皓峰执导武打电影《师父》的感悟。“坐看重围”,是一个隐喻,一种姿态。作者以其家学渊源,参详咏春、八卦、形意之拳理精髓;并论及功夫演员的养成、剧本写作和导演思维的误区、武打电影的先天不足、当下电影创作的困境与突围诸多话题。笔法曲尽其妙,涉猎既广而语藏机锋;叙事与议论皆备、情深处不免动容。
12月20日,徐皓峰导演、著名影评人史航、著名演员廖凡、著名演员铃木美妃在北京王府井书店与读者见面,与读者、观众畅谈“《师父》是怎样炼成的”,以下为活动实录。
主持人:各位读者朋友大家下午好,非常感谢,非常高兴这么多的读者朋友来参加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举办的这场“徐皓峰坐看重围:《师父》是怎样炼成的”的这样一个读者见面会的活动。冒着红色预警的天,还这么多影迷和读者来。首先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今天的几位重量级嘉宾。
先介绍史航老师,著名的影评人,著名的策划人史航老师,也是资深的书迷。
接下来是我们的徐皓峰老师,著名的编剧、作家、导演。
下一位,大家很熟悉了,廖凡。
再下一位是日本的著名演员铃木美妃。
今天下午主要的时间一会儿交给史航,由史航主持这场对话活动。我首先代表人民文学出版社表示对大家读者到来的感谢,同时代表出版社对廖凡和徐皓峰的《师父》这部极具特色鲜明的、应该说当代影视界武侠影片的作品表示敬意。很多读者和影迷看到这部作品了,大家评价非常之高,我想今天下午很难得的机会跟徐皓峰导演和廖凡来分享一下他们的创作,以及他们创作背后的故事和感受。
我们是徐皓峰导演的所有作品的出版方,我们一直在合作,我们也出版了武林纪实文学作品《逝去的武林》、《道士下山》等等,以及他的短篇小说《刀背藏身》,他的几部作品都是改编于这部小说集的,他自己导演的作品都获得很好的口碑。明年我们和徐导继续合作,出版他的另外两部作品。
史航:这么拥挤的场面之前我见过,是在北京电影学院,不同的教学楼,我们在教室门口挤来挤去,里面位置满了,需要在前面坐着,我们在最后一排,踮脚听徐皓峰讲课。听徐老师讲课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但是徐老师有的时候不喜欢一个人讲课,他喜欢我们跟他切磋,他觉得这样更学术。今天我们就要度过非常学术的下午。我们不光是谈《师父》这一部电影,当然像廖凡跟徐皓峰是因为《师父》这个电影结缘,但是之前我们都是他的影迷和书迷。
我谈一下对他的世界的理解,无论是他的书还是电影,第一个,他书里自己提到,他希望自己的一切做到的是“打得有理,赢得漂亮”。这个你要细想,我们看好多电影,包括写的武侠小说没那么啰嗦,四个字,打得漂亮。但打得漂亮跟打得有理,赢得漂亮这个区别在于什么?漂亮不漂亮是在于理的,一个无理、非理的漂亮,这个当然好,但是多了之后让我们怀疑有没有真正的漂亮,是不是合乎道理的,这跟大家没关系。
尤其在这个时代里面,大家很多时候觉得效果第一的时候,是不是不用讲道理、拳理这些东西?这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话题,所以我想徐皓峰是“打得有理,赢得漂亮”。对他来说打得有理才行,有理特别重要,这个不漂亮,但是有理也值得坚持,不见得大家第一时间都认为一个东西漂亮,但必须得有理。这个掰出来之后,大家就容易理解徐皓峰所有的小说、书,还有他的电影到底坚持的是什么,这是我对徐皓峰世界的初步印象。我比较话痨,徐皓峰说他贵人语迟,我听说这次廖凡也来,我特别高兴,因为他也是一个话特别少的人。这回可以让徐皓峰知道旁边有一个人说话特别慢是什么滋味,也可以让廖凡知道旁边有人说话说得很慢是什么滋味,你们互相体验一下廖凡先谈你对徐皓峰的印象。
廖凡:谢谢今天来这么多朋友来参加活动,我是徐皓峰的书迷,在拍这个电影之前,在若干年前,我印象当中是我的一个朋友叫黄觉,我们在横店拍戏已经拍的是穷尽无聊了,非常无奈,他塞给我两本书,其中有一本是《道士下山》,后来又是《逝去的武林》,一路看过来。后来就是徐皓峰导演拍的《倭寇的踪迹》,非常与众不同,当时我非常诧异,这个导演个人风格太强烈了。再等到我见到徐皓峰导演的时候更诧异了,因为我一贯看书、看作品,再看到本人,他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原来我设想创意奇特的武林的这么一个人,一个什么样的武林,见到本人以后,说“啊?这不是我想象当中的那个绝世高手”。
史航:这个是影子和武士的关系。
廖凡:等我跟他合作的时候,又让我意外,他本身是那么一个谦逊的、和蔼可亲的、很斯文、体面的一个人,但是一拍起戏来,那是定力很足,内力很强,始终就保持着那种不急不徐的张力,就像钝刀一样,从开机到结束,他都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在这种定力下面,所有人都会崩溃的,我很佩服他。我很荣幸能够跟徐皓峰导演合作,完成《师父》这个电影。
《坐看重围》中的插图
铃木美妃:我是之前看了你的博客,看了两年。你的作品看得很少,就两部戏,一部是你的第一部作品《倭寇的踪迹》,第二部是《师父》。
我觉得小说也好、电影也好,你的作品还是跟早期的武侠片不太一样,意境不太一样。我比较喜欢的一点就是没有某种崇高的精神,就是讲得还是人。我武侠片看得少,但是你的作品里打得很实在,没有飞来飞去,脱离地心引力的那种。我是比较喜欢这种实实在在的打戏。我觉得很好看。
其实你那时候说对于我来讲,对于日本人来讲,我看的是中文版,所以还是有的地方很难过,因为太哲学了。
史航:其实跟铃木美妃交流就是因为这是更有意思的角度,因为徐皓峰的书里面经常提到中日,很想知道日本的读者又读了中文版的书,包括看电影,华语电影有什么样的感受。刚才你说到实在,确实是第一次看《倭寇的踪迹》就感觉,大家现在看《师父》都有感觉。我看徐皓峰这本《坐看重围》,我觉得特别有意思,一开始在前面都是关于文化的传承,人物的八卦,后面的全是讲那些招式的拳理,比如抓到手,为什么那么快的抓到。他说不是,手不容易抓,你抓他胳膊啊,他手不长胳膊上吗?顺着不就抓到了吗?特别快就抓,其实是顺着胳膊抓的。如果说廖凡手里有把刀,明明枪可以戳这么大的身体,但是有惯性总觉得刀能伤着,其实刀离这么远,枪那么长,我还是要把你刀先打掉,接着就上枪,你刀再滑进来。这些东西觉得特别好玩儿,我完全不会下棋的人,我看徐皓峰的这个书的时候我有不会下棋的人有打棋谱的感觉,胜和败那么好玩儿,看到世界的那么多事是合理的,原来这么舒服觉得像小时候看《十万个为什么》一样,廖凡是不是你也觉得?你接触的时候是不是跟以往你演过的戏要动作不一样?
廖凡:其实我没演过其它的动作戏,我只是骑过马,被马摔过,但是没被人打过,也没打过人,小时候也没有类似武术的基础。接这个戏对我最大的困惑就是在于此,其它的都没问题,小说、剧本都非常喜欢,人物都很好,想象空间也很大。但是他这个电影里面的很重要的有一个展现的部分就是在于武术、功夫。但是我没有这个基础,所以很困扰我,徐皓峰导演当时跟我开了一个玩笑,我要求说我拍这个戏可以,你能给我一年的时间吗?别的事我不干了,我就专门为这个戏做准备。他说可能给你一年、三年也成不了一个高手。他说我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徐皓峰就跟我说,如果拍出来你失败了,就是民国武术的失败。这是一个玩笑的话,但是我最后还是相信了他,信任他,每天早上就开始去练拳。开始武艺学习开始是在公园里,两个中年的男人,拖着兵器,有刀有枪,在广场舞大妈的映衬下,拿刀拿枪在那儿笔划,非常滑稽的,一招一式。
史航:有人围观吗?
廖凡:没有。旁边都有打太极拳什么的,一看身段、武艺都比我高,我都不入流。就是这么开始了。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就像你说的,你完全不懂,不会,但是你听的是一招一式,一来一往之后,你觉得这是一个不单单只是一个简单的迹象,这是一个智慧,就像他一直想表达的不是多么花哨,飞檐走壁,摆脱地心引力等等特技,没有,这是在狭小的短时间的空间内,狭小的空间内一个智慧的较量,一来一去已经把胜负定好了,非常有趣。
史航:我想问问徐导,这一次拍《师父》想达到什么目标,最后如愿了吗?
徐皓峰导演在“《师父》是怎样炼成的”活动现场
徐皓峰:我想达到的目的就是以后和廖凡我俩走在街上他可以保护我,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因为这个廖凡在大江南北,在电影里面展示出来的刀技得到武术界的普通认可。
史航:咱们拍《师父》的电影的时候,包括后来大家提到零替身,零威亚,零特技是真的吗?这些要求最后不仅换来一个金马奖的最佳动作设计奖,还有这本书《坐看重围》,这本书我想问一下,之前私下里质问过徐皓峰,我说你说《坐看重围》不但提到武打设计,还大量写到的编剧怎么写,导演怎么导,怎么训练演员,发行中怎么组织观众点映,有大量道具的制作……你只粗暴提为武打设计,不是徐皓峰未卜先知,知道自己能得奖,所以拿这个说事。其实这个书里面说得包罗万象,结果,他只是轻轻巧巧说武打设计,把这个东西变成一个坛子,那么大肚子那么小的一个窄口,为什么只强调这一点,不让大家知道你说的这么多,你说的多可能大家买的人多,读者多啊。为什么?
徐皓峰:因为我们这代人如果说以前中国人有什么特征,中国人的行为方式跟说话的仪态都是高度的戏曲化的,所以你看民国那一代人,包括我们这几个人,怎么坐在座位上,然后我们看那个民国时候那些人的坐姿,其实一坐下来那个手其实都要这样的,这就是什么?戏曲上穿着长袖,你在生活里穿着短衣襟,但是生活里面这才是一个成年男子坐下来的坐姿。也就是因为戏曲从我们生活里全面的退缩了,所以港式的武打设计我们作为大陆的电影人其实是不会,即便你能照猫画虎,即便是你有一些人做卧底,把小机关、零件都学会了,但是你没有创作性思维。他们的武打设计从谭鑫培、杨小楼京剧武戏的地方演变过来的。所以你在文化上面等于断了代。我等于是过了40之后,我发现我不读这个民国和晚清的京剧的史料的话,我对当时的好多事情其实是看不懂,以前人为什么那么交流,为什么会在那种情况下说出一个常人很难理解的话。所以我是等于过了40岁之后,然后等于就开始摸那个当时的一些史料。其实很难堪,这是我成年之后我靠这个思维的方式我是在摄取知识,但是你从小的生活里面就没有这块东西。然后你在这个角度上面,其实我永远不可能沿着这个思路做到80年代港式武打的水平。因为对于你来说,你不是原创,你感情积累你没用,靠理性总结,他其实是一个死的东西。那我怎么拍这个武打片呢,既然我走不了这条路,如果大陆人还想拍大片的话,一定要找另外一种方法,动作设计的方法,所以我觉得武打设计是我这本书里面我贡献出来的作家的一些东西。所以就以这个作为副标题。
其实这个书就是为廖凡所写,因我教廖凡的时候,廖凡一上来他是倒果为因,等于把最后的一个阶段的东西当做初步去学,我训练廖凡的时候,特别像是一个美术班的老师训练一个学素描的学生,你看我们当时学美术的时候,你就在那儿画,画完之后老师给你过来指导,语言是特别简单的,就是轻重比例不对,或者是挪挪,长了、短了,他不会跟你进行美术史式的教育,也不会跟你进行美术媒介和笔法的总结,他就你如果想速成就必须是征求最大的感情,感情到了之后,你去靠,然后那个老师给你修修形,这等于是用的这样一个方法。
也就是廖凡也是习武的奇才吧,所以你们看这个周星弛的《功夫》里面一直说这是奇才嘛,他就是。他一练进去之后,就靠着自己的天赋获得一个最大的感性和想象力,而且他又是一个如此肯下苦功,不惜力的人,所以他是进展神速。所以,到这个中间跟他探索一点儿原理,但是最后我俩原理大概的明白了,明白了之后就直接进入感性修行的阶段,不再探讨有什么。
廖凡作为一个天才的演员和一个天才的武术奇才,他的天才体现在哪儿呢?就是你给他一点东西,他反馈出来的东西是非常多的,非常巨大的。这是让我非常新奇的,教的时候我也假装不动声色,但其实是非常高兴的。
史航:我们知道李小龙学咏春学得没那么全,他的器械东西没有学那么全。我们对咏春有一个完整的记忆,必须要知道这个,我看到书才知道,我以为八斩刀要斩八次呢,其实六点半棍我以为六种棍法半套绝技还是什么,其实是时钟六点半搭拉着,这个棍就是搭拉着,不是举火烧天,而是割草寻蛇。因为这样省劲。这些看起来,这书里写了,但是他不去演,我不觉得他怎么这么做,我只是看这个书没这么大兴趣,有这个人,他打了赢了,我陪着看着甜头,再翻这本书有意思。所以这本书虽然是年初写的,到电影出来之后这个书就显出珍贵了。
徐皓峰接触拳种不是一种,我很好奇,您的气质比如是从哪儿来的?八卦手黑?还是哪个高远的产生气质?
徐皓峰:我的气质主要就是因为我是作家,所以都要熬夜,一天一个晚上两盒烟,长期处在大脑缺氧的情况,所以气质平淡,因为反应不过来,气质就显得好。
《坐看重围》封面
史航:美妃你作为演员,因为你也演古装戏,我见过你各种扮相,首先你拍过武打戏吗?
铃木美妃:拍过。
史航:讲讲你拍武打戏遇到的是什么样的风格,要怎么拍?
铃木美妃:我还没来中国的时候在日本拍过女子摔跤(角)的戏。算是武打,但是那个类型不一样。
史航:你来中国拍戏的时候,有的时候看你发过剧照,我觉得那个女的一定是能打的。来中国拍过武打戏吗?
铃木美妃:拍过,但是我拍过的都是典型的飞来飞去那种,吊威亚,拿着刀就打那种。
史航:一开始上手也有技巧吗?
铃木美妃:也有。
史航:美妃在你拍这些飞来飞去的时候,你肯定交手一些人,功夫可能也很高,大家有的时候闲着聊天,会不会有人说,这种有点腻烦想看看别的样子,或者演演别的风格,还是说这种最好,希望一辈子就演这个吊威亚的武打片,有别人会有别的期待吗?或者听说。
铃木美妃:我拍电影比较少,电视剧还是不一样。我接触过的大部分人都会说观众就是喜欢这种的。其实拍的时候不太懂,也没有心思去想观众喜不喜欢哪种打戏。
史航:问一下徐皓峰导演,我们看美妃,比如说我们对她有一个基本印象,这个人长这个样子,仪态很不错,各方面意志力和敬业精神都是很不错的。像刚才训练一个男演员了,如果像美妃这样的女演员开始接触,以前只是吊威亚,你的武学的理念,你的风格这些东西,你可以怎么样的帮他有一些设计和改变呢?
徐皓峰:女人习武在武术界有一个共识,女性的肩膀韧带天然是松的,还有她的重心天然是低的。我们一般很多男的好像气势汹汹,但是他打的时间不会长,一两下会被别人撂倒,因为重心太高了,重心往往是在胸口或者腰部。但是女性的中心天然走路就在臀围,所以我们都知道,如果得了真传,女性因为天然的生理结构,会在那个初始阶段会比男性要习武的速度要快。但是为什么女性不太容易习武呢?就是女性要承担这个人类的不灭亡,承担人类的进化,你看像片中廖凡和宋佳的关系为什么会那样,我一直否定他跟我从小见过的情况是不一样的,说中国封建社会,是一个压抑女性,我一直否定这件事情。为什么?因为从汉代开始,中国就是以孝为先。但是呢,几千年来,汉地的男女寿命是不对等的,男人30多就开始死,女人的寿命往往活到六七十,这是正常的。所以说,你以孝为先的,你孝敬谁,没有父亲,只能孝敬妈。所以你看到民国的时候,好多人说我不当汉奸,他怎么说这个不当汉奸的话?说我不能做这个事情,我做了这个事情对不起家中老母。就是他家中只有妈,所以你的这个社会是一个尊崇女性的一个社会。从这个习武的角度上讲,女人为什么不太适合于习武,女人要承担人类的进步和发展,所以女性天生慈悲,不像男的一着急,能够下得去狠手。所以女性武功很高,关键时刻下不去狠手。所以是这样的。
史航:其实我们看到剧中,比如蒋雯丽演的角色,好像原著中间这个角色就是男的,现在变成一个天津武行的老大,她就是女的,造型很不错,这个印象很深,其实蒋雯丽她是一个女性,她也已经是很有表演经验的女人,但是她之前没有拍任何打戏。你们打交道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著名演员廖凡在“《师父》是怎样炼成的”活动现场
徐皓峰:蒋老师这个人物写的是武行老大,晚清到民国行业,商会或者是手工业的行业,行业里面大家总结出一个经验,其实你把这个管理权交给女性去管理,男性社会可以受用。一般男人请客,如果是他做主请客,他要分主次的,跟这个自己最要紧的几个哥们儿喝酒,男人请客往往自己高兴,客人来了你们自己玩儿自己的,男的是这样。但是女人一请客一定要照顾好所有人。所以这个天赋就是女性天性的天赋适合当这个管理者,可以跟每一个人有一个位置,有一个身份。所以这个是你从艺术创作的角度上讲,我们说一个雄性的世界顶端的人物是一个女人,这个是非常符合文学的求奇,你一听这个,他是一个故事,而且也是当时的社会现实。
蒋雯丽老师的角色因为我跟廖凡、宋佳、黄觉他们我们都说咱们追求法式低调表演,这个是等于法国70-80年代一流的大明星追求一个低调子,不要戏剧化,是这样的。追求现实,也跟人的文雅有一个吻合。
这个蒋老师的要求,就是这个人物其实是一个表演型的人物,这个原因是什么呢?就是你们很多时候廖凡跟宋佳交流就是他们俩的交流,在这个交流距离里面,他们是出现一个低调的,而且你觉得特别真实的。
史航:你替你这个人物做一点解析,这个人物有什么地方有意思。
廖凡:每个人看小说也好、看电影也好,都会对自己喜欢的人做一些想象。比如电影看完了觉得这个人物比小说当中好,或者这个人不如小说中看的,一二三四五是那样,不同。演员有的时候不一定要去刻意强调说其实我这个人物是一二三四五,是这样的,你们都没看明白。但是说这个话完全就是打自己的脸,那不是说人家没看明白,是你没演明白。但是有的时候我想可能演员也有一种特权,他可以演得不是那么明白,但是他可以让大家展开一个想象的出口,他可以让你去说,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那样,他可以去想。这样的话就非常有意思,你能够提供一个让大家去想象的一个出口,能够让大家去思考一下。当然,有很多人说,我想看的就是直截了当的,一目了然的,这都很正常。可能我自我就是比较挑角色,或者挑剧本的时候,相对来说会喜欢这种稍微复杂一点的,不是那么一目了然的,我可能觉得那样更像一个真实的人。这个我觉得应该导演帮我解释一下。
徐皓峰:因为廖凡这个人物的定位也是他的表演和我为什么最后觉得他完成的角色,而且还高度完成,这是指的他的文戏。打戏刚才我已经肯定了,我过了40岁之后搜京剧史料的时候,因为中国的电影,第一部电影来自于生《定军山》,谭鑫培演定军山,但是梅兰芳的编剧齐如山,谭鑫培的老师一直不让他唱老生,让他唱年轻人的武生,直来直去的,动作漂亮就行,一直不让他唱老生。以前看京剧就是看老生,最高的成就是老生。所以中国的大众的文学,它其实是一个老生的文化,就跟现在的好莱坞,我们看一线的男明星都是50岁以上,这样这个社会是正常的。齐如山写的谭鑫培的老师就说,就说这个人不能唱老生,为什么呢?就是谭鑫培的声音太甜。所以果然也是,谭鑫培的老师一过世之后,没人管谭鑫培,谭鑫培开始唱老生,就是那个一唱老生,没唱几年,大清就亡了。这是齐如山写的,年轻人可以甜,甜腻的年轻人不能成为你这个国家文艺的一号人物,这个有问题,先不管不对,我们老辈人是这样思索的,就是他经常是棋运及国运,下棋的吴清源,下棋的运跟国运联系在一起,一个伶人现在出了一个什么样的伶人,这个伶人是国运的反应,这是等于老辈人用这个方法来理解社会,预测未来,所以我年轻的直来直去,可以脆、可以甜。一个国家国家文艺形象如果没有中年人在那儿撑着,按老理来说是有问题的,这个老生是什么呢?老生首先魅力是在于有城府,不是曲曲弯弯绕就没有魅力,是有城府的一个美丽。这个是要在他身上要带给年轻人更多的信息,怎么为人处事、办事、深切,他要负责这种东西,所以《师父》这个电影就是廖凡成功的完成了一个老生的形象。
史航:我看这个书里头他不止一处徐皓峰比较有意思我没想到他提出很多拳击,提到拳王阿里、库尔曼这样的人,因为他有很多讲拳理,他认为这个是通的。你不止一次提到李小龙,很多人把电影和李小龙连得很紧,尤其是今天也有影迷。中间你的论述有一段我非常有兴趣,李小龙的演技虽然是在童星出道在香港才出国的,但是但是他回国真正拍的成名做的时候演技是有一点用我的话说,有一点点浮夸的,因为在美国演电视剧,演青蜂侠,他演电视剧的一个成熟,然后他来演电影的时候,电影和电视剧的演技、分寸都不同。所以导致我们喜欢的李小龙、演技、风格也是很特别的一种配制,最后导致现在的认可。这个我挺好奇,想听你聊两句。
徐皓峰:因为电影其实是荧幕大了之后,很多时候是我感受到情感,感受到情调是由构图色彩,由机位的变化可以造成的。所以,这个电影演员先天是有变的,就是说我一些基础性的东西,我就用不着表达,就表达人最精华,电影演员演的是神态。因为我基础性的东西已经由镜头来完成了,所以我直接出来这一点。
史航:廖凡你作为一个演员,你的风格是怎么样,你的信条是什么样?
廖凡:咱们今天不是聊《师父》吗?我觉得每个人的创作习惯不同,有的人觉得演出越多对他自我的磨炼就越好,我可能没那么大的精力去一下演好几个,可能喜欢还是演一个演过瘾再说。
比如说《师父》,咱们既然聊的是《师父》,为什么开始我就特别有兴趣说你能不能给我一年或者更长,一年的时间你专门干一件事,这个我觉得过瘾,你可以以工作的名义排除很多外界对你的影响。你完全在一个事上做,而且是很纯粹的,对自己的耐性、定力是有考验的,我喜欢干这种事。
史航:确实,这个片子对所有人沉浸去之后,你会知道很多新鲜的感受,就是新鲜的要求。徐皓峰的世界我觉得就像刀光,或者这个世界是这种,咱们是到一个美术馆、博物馆展出,看着空荡荡的画,但是你细看,那特制眼睛一看都是红外线,你还得这么走。徐皓峰有一个要求,他好像自己没要求,如果你对自己有一点要求,发现他还有两个要求等着你。
廖凡:这是他的一个特点比如我们拍完戏,这场导演你说一下吧。他说,好啊。这个好啊到底是好?好?好?再拍吗?再来。这个就是他其实要求都已经早就肯定是有一个东西的,但是他不会强求你的,不会强加于你,很有意思。
史航:解释一下吧。
徐皓峰:拍这个廖凡,他这个戏正式的开始从打戏开始的。在拍这个戏剧时候现场摄影和廖凡的亲友团当时都赶到了,还有现场的武行。大家都要看看他打的是什么样,而且拿长镜头拍打。结果一拍,然后廖凡的亲友们全都吓坏了,就是没想到竟然有功夫。从此以后,廖凡一拍戏,现场的氛围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武行的兄弟也很惊讶,因为那都是直接从这个武校毕业的小孩,他第一场戏就赢得了大家的心。所以一拍他的戏,不管是武戏还是文戏,我一喊停机,拍摄现场就鼓掌。你说我怎么办?我不能说这儿刚鼓了掌,我说再来一条,这不是给大家添堵吗?所以我只能用不破坏氛围的说法来说。当廖凡主动问我,要不要再来一条,我说好!
史航:其实我们在这里能看到好多种的惊喜,而且我觉得特别有意思一件事,一个人想这么拍电影,跟大家现在拍的动作片不一样,居然就能再找着一个人,再找着一个人,最后大家可以形成这么一个社会团伙,大家可以按照你们想要的这个气质来做这个事情。最后电影的时候居然感觉,咱们经常爱说一句话,叫木桶短板原理,木桶最短的木板决定它装多少水。后来我发现水装这么满,快到桶沿了,就意味着每一条都很整齐,这个需要非常多的信念、功力、人格魅力来主持这些。我其实特别感慨这本书里面,这本书是对很多人进行感谢和致敬,但是我特别特别喜欢这个书的一段话,徐皓峰说了很动人的戏之后,他说了几句意趣非常高远的几句话,他说老辈人为了传艺能够舍命,他只是着急自己没有时间了。但是年轻人不一定马上长起来,而且长起来也不一定想接,接还不一定接得住。这个怎么办?他说没关系,人等不了,作品可以等,艺术就是用来等人的。当有很好的东西在这儿,我现在有一个很好的礼物,这一个蛋糕要给廖凡吃,廖凡出门不在,五点回来,我给他放这儿。这个东西、这个礼物、这个作品,这个信念,大家只要完成了,世间不会绝了,这电影在这儿,他可以等你,比如你没赶到院线看,你可以等到下线看,或者再过一段在网上或者各种场合可以看到,隔几年你再看到,你发现《师父》有这么一个电影在等你,这个也很重要。
我们下面的时间开放提问,大家有什么问题问这几位。
提问:廖凡老师,我觉得您这部戏演得特别精准,特别棒,我在短短24小时连看了两遍,去电影院。这部戏我最喜欢的就是巷战,端着凳子站在那儿,那场戏我觉得有收有放,您话还没说完,心里也是想打架,同时想坐在那儿把架打完。想问两个问题,第一,这部电影您最喜欢的戏是哪一场。还有一个,我是做书的,想您给我们推荐一本您最近正在读的书。
廖凡:您说的巷战,但是我一听巷战我等于是后来10来分钟的巷战,是我跟宋佳在那儿交心,一边打架一边交心,那是我在读剧本的时候特别中意的一场。一看马上就觉得有一种想去演的感觉。包括宋佳也是,而且当时看过剧本的时候都非常喜欢那场戏,对它的期待特别大,拍出来的感觉很满意。而且当时我们拍完了以后,导演指了指我坐的一把凳子,说廖凡你应该把凳子收藏起来。我说为什么?他说因为没有人使过六点半棍全套的,你在这儿使全了,当然还有各种理由,导演、摄影师等等都在凳子上签了字,我把凳子扛回家去了。
最近比较忙,但是偶尔看了《天才雷普利》,其实电影早就有了,看到这个女作家的一个介绍,所以就买了,看了一下。
提问:在我提问之前我想先澄清刚才铃木美妃小姐说的一个问题,您说导演跟您说其实观众是最喜欢的那种打来打去,飞来飞去的戏,其实不是。我能代表大多数的观众,因为现在国产的电视剧一般刚出来一部,大家能看到的时候,大家就会出一个视频的剪辑,叫国产神剧,剪出一些片断,比如抗日神剧,手撕鬼子,打一下就炸了等等,很搞笑的东西,大家把它剪出来吐槽用。我记得《师父》也是我看了两遍,我想继续再看好几遍,我非常喜欢。我看第一遍的时候,我觉得有一些镜头我可能没有抓到,有一些小细节,我后来想的时候没接上。我想它是我有一点点没看懂的一个东西,我特别喜欢。之前那个时候,史航老师在微博上为《刺客聂隐娘》站台,聂隐娘大家说没有看懂,有一个说法是有一些导演非常值得敬仰的,因为他看得起你的智商,你懂得思考,你不是看一些《小时代》的人,所有穿白衣服的人都死了。就是一种非常简单粗暴的逻辑,拍这种电影的导演没有看得起观众,其实观众也没有看得起他,是相互的。我们作为观众和影迷来说一句话。
有一个问题问徐皓峰导演,《师父》整个的配乐我都非常喜欢,非常戏剧化。我看第一遍的时候我说配乐太精炼了,我最近看的电影都没有这种感觉,但是当我下来准备写个评论,我刷评论的时候,大家普遍在说,这个配乐太跳了,本来这个情节进展得好好的,大家开始往下顺,音乐一出来就跳戏了。我本人是很喜欢的,我想听听您对配乐的想法。
徐皓峰:一个电影有气质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是她们的环境里面有什么样的声音,一个特殊的心境,或者一定是有一个特殊的声音。但是我们这个片子里的大部分的场合是一个冗长的场合,我和录音师、录音指导、作曲我们总是对环境声觉得不满,觉得环境声可以提供更多的东西。所以我们三个人就合计出来一个方案,就是说把这个音效音乐化,我让它有音乐的起伏,而不是泛泛、散漫一摊东西待在那儿,哪怕是草、火车这种、鸣笛、鸟叫,让他有一个有如音乐旋律是搭配的,把这个音乐音效化,这样我再创造出来的世界,在听觉上能够构成一个独立的世界感。
提问:徐老师您好,电影特别精彩,我的朋友都特别喜欢。有两个问题想问您,我读您原著小说的时候读到最后没有什么问号,您掌握文字的能力特别好。电影看到最后会心里有一些问号,最简单的一个问题是,作为一个女观众,都关注感情戏,到了最后,他们两个没有上同一趟火车,您这个戏就结束了,在您心里最后是希望这两个人以后就从此天涯永隔了?还是有缘再见。
第二,这电影里面还出现陈观泰,我也是邵氏的影迷,邵氏的功夫片也都是实打实的,提前套招再打。我想您比较一下,您的电影武术跟当初70年代邵氏功夫片你是怎么把握和考虑的?
还有一个小问题,我在天津待过,您说这个电影说发生在天津,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说天津话。
徐皓峰:现在的天津话,当时的天津人都不会说,它是天津局部地区的一个说法的腔调。到解放之后,因为相声演员和戏剧变成天津了。尤其是天津的武行,天津武行说的是河北话,天津的身份高的人说的是北京话。另外还有一个,也多解释一下,当时的广东人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广东人说北京话。什么原因呢?广东是当时最大的满族人的集聚地,你要跟掌握广东的官脉和经济命脉,所以在广东做生意必须要说京腔。
电影的结尾问题,有的观众看到那个结尾,廖凡不是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宋佳了吗?带着珍珠。所以有的观众看到结尾说太好了,你看这女的坐着火车俩人不但能见面,这女的还把钱带来了。看到这儿我的心里就是非常忐忑的,就是说有的人是那样的反应。
提问:首先非常感谢徐老师拍了这么好的电影,非常别致,也非常有特点。我觉得我想问主演和导演两个问题。
廖凡:的问题就是廖凡从一个非常有文艺范的主演变成武艺范的演员,你是否会继续练武。
徐导演写了《逝去武林》,你作为一个北方无数的传承人,你为什么把咏春拳作为电影《师父》练的拳种。还有就是你什么时候拍《逝去的武林》。
徐皓峰:咏春是我唯一会的南方拳,因为做了《一代宗师》,我浸入到这个领域长达三年以上的时间,我作为电影导演来说,艺术一定是感情,当你自己头脑发热,最好奇的时候你去拍,为了维持感情,感情最大。所以还有一个,当时王家卫导演跟我说,我们当时《一代宗师》有教梁朝伟的 梁绍鸿先生,他是是叶问晚期的弟子,我的咏春拳也是从他那儿来的。他一直说梁先生外面不教了,这个东西在美国教,值800美金。我总觉得我凭空揣着800美金总得释放出去。
廖凡:一招800美金?我记得你教了我几招,你揣了好多钱回家了。我习武完全是因为徐皓峰导演的文字吸引了我,才让我有了吸引我的兴趣,完成他的电影。如果以后他再拍武侠片,如果我有幸被他选中再去演,我将继续习武下去。
史航:由于时间的缘故,我们其它的问题大家以后再找机会交流,廖凡还有要务在身,要接着回去习武。我们先欢迎廖凡老师退场,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