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榜题名
今年夏天,全国高校招生期间,某军医大要招录一批高级外语护理,据传,这批新生在校期间还有可能被保送国外进修两年。
招生名额已分配到各市,樟市也有一个名额。
正式简章尚未贴出,消息已在全市不胫而走。学校里的一批尖子生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有点“能量”的家长们也顿时活跃起来,搬“门子”,通“关节”……那份忙碌劲呀,别提啦!到正式报名的时候,应征者突破千名大关。哇——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千里挑一”啊!
招生办为使这千余名考生和他们的家长心明眼亮,特布告明示:这次招生,一报名公开,二分数公开,三面试公开,四录取公开。招生考试分两步,先是文化统考,成绩张榜公布,入线考生一周后再接受面试。
文化统考按下不表。
单说面试这一天,说是八点考试,七点不到,考点门口就已经熙熙攘攘,考生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单等这扇铁面无私的大门一开,便争相而入,一展英姿,一决雌雄。
七点三十分,大门洞开,“忽拉”一家伙,考生和家长们争先恐后地往大门内涌。
忽听“啊唷”一声惨叫,一个在考点门口卖烧饼的老头,被挤撞得跌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脚拐子,龇牙咧嘴地直叫唤。可是此时此刻,考生们即使是死了亲娘老子,恐怕也顾不上了,哪个还去注意一个卖烧饼的老头子?有的考生甚至就从老头身上跨过去,嘴里还骂着:“好狗不挡路,找死呀?”
很快,考点门口冷清下来,只剩下受伤的老头独自坐在地上,靠着他的架子货车痛苦地呻吟着。
这时,有一名满头大汗的女学生,骑着自行车向考点急驰而来,看样子她是从市郊来的,她骑得气喘吁吁,因为这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七点四十五分,离考试只有一刻钟了。
到考点门口,女学生跳下车,猛地发现那个坐在地上受伤的老头,面孔已经痛得变了色,女学生忙弯腰询问怎么回事。
受伤的老头见女学生一脸和善的神情,忍着痛说:“姑娘,求你帮帮忙,送我去医院好吗?”
去医院?那考试怎么办?女学生显得十分为难。
她看看表,想了想,说:“这样吧,老伯伯,我现在用自行车把你送到医院去,然后再赶回来参加考试,只要赶在八点半之前到,我还可以进考场。您在医院等我,我考完试,再来送您回家。”
女学生一边说,一边就把受伤的老头扶上自行车,送进医院急诊室,向医生一一交代好,立刻飞车赶回考点,这时候离八点半只差三分钟了。
事后才知道,这女学生叫常平平,果然是从二十里外的郊区农村赶来应考的。
她最后一个进考场,但却获得了最好的成绩,一周后公布录取结果,千里挑一,常平平榜上赫然有名。
消息传开,招生办就像债主子围门——电话“请问”的,登门“拜访”的,要求“查分”的,请求“照顾”的,软磨硬泡的,兴师动众的……一时间,把个平日冷清的办公室闹腾得快要掀了屋顶!
招生办在市有关领导的指示下,偕同招生单位,为常平平这一名考生,专门召开了一次面向社会的考情发布会。经过这次会议,考生们,家长们,以及关心这件事情的大大小小人物们,都口服心服了。
原来,谁也没有料到,这次面试,主考官们精心设计了一道别开生面的特殊考题:救死扶伤。老头受伤,是考官们故意安排的。
在这道特殊考题面前,千余名考生,只有常平平一个人得了“优”。
(韩德贵)
越俎代庖
十里庄中学初三(2)班有位学生,叫岳志强,因受武侠小说影响,整天舞棍弄棒,四处行侠仗义,眼看临毕业考只有一个星期了,才猛然醒悟平时没好好读书,怕成绩考差了羞煞人,于是就把铁哥们找来商量。
哥们中有个叫刘书亭的,当场就表示愿意代考。刘书亭人长得瘦精精的,脑瓜子却很灵光,他比岳志强高一届,去年毕业时考了个全校第一,不巧升学考试时突然害病,只好复读一年,再参加今年的升学考。按规定,复读生毕业考可以免试,所以他替岳志强代考在时间上是没问题的。刘书亭如此仗义,哥儿们都拍手叫好,岳志强更是激动不已,心里悬着的石头也落了地。
一个星期以后,刘书亭从容不迫地走进了考场。准考证是岳志强精心“修理”过的,写着他岳志强的名字,贴的是刘书亭的照片。为了严肃考场纪律,各班学生都是重新编号打乱了坐的,监考的也都是外校老师,刘书亭冒名顶替,只有天知道!
开考铃声早已响过,校园内一片肃穆气氛。不过岳志强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见校门口把守得很严,便顺着院墙外一棵黄葛树悄悄爬了上去,躲在浓荫中向校园里的教室楼张望。不好!岳志强认出他正对的这个教室的监考老师是附近树德中学的李校长,这可是远近出了名的铁面判官。岳志强心头“咚咚”乱跳:完了!因为根据校门口张贴的考场教室安排,他这个准考证号码,很可能就排在这个教室里。会不会被这个铁面判官看出什么破绽?岳志强毕竟做贼心虚,不敢再想下去了。
好容易挨到考试结束,学生们开始三三两两走出校园,门口把守的也撤了。岳志强急忙冲进去,只见几个哥们正围着刘书亭问长问短,岳志强飞奔过去,紧张地一把攥住刘书亭:“咋个?被发现了?”
“哪能呢!”刘书亭摇摇头,“那李校长盯得紧,在我旁边站了好一会儿,开初我也很心虚,生怕他在准考证上看出啥名堂,后来才晓得他是在看我的答卷。”“真有你的。”岳志强高兴得擂了刘书亭一拳,“走,上馆子去,今天我请客。”
谁知一帮哥儿们跟着他刚走几步,立即呆呆地站住了,原来李校长板着脸正站在他们面前.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里,透出一道严厉的目光。“你们学校有几个岳志强?”李校长问这话的时候,目光直射岳志强脸上。
“只我一个呗!”岳志强脱口而出,猛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扫一眼站在边上的刘书亭,恨不得狠狠给自己几个耳光。“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李校长又盯住刘书亭。“我,我……”刘书亭一时语塞,眼见顶考一事要被揭穿,猛转身飞快地逃出了学校。岳志强狠狠瞪了李校长一眼,带着哥儿们赶紧追了上去。
追到湍急的川河边,刘书亭正立在陡坎上发呆,岳志强一把拉过他说:“你千万莫想不开哟,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刘书亭摇摇头:“没得事,为朋友脑壳都能提起耍,这又算啥子?只是万一不让我参加升学考,这一年复读的钱爹娘算是白花了。”想到这一层,刘书亭的神情有些惨然。
哥儿们一个个耐不住了,他们认为李校长反正又不是本校教师,就应当让他吃吃苦头,少管这个闲事。谁知一向鲁莽冲动的岳志强此刻却摇摇头,说:“大家不能乱来,书亭能不能参加升学考事关重大,我想这事儿咱还得求李校长打个让手,不要上报才好啊!”
哥儿们一听,觉得岳志强的话有道理,可想想李校长这个铁面判官,他会把他们几个学生娃放眼里吗?大家抓耳挠腮一阵,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岳志强决定让他爸帮忙。
岳志强的爸爸是开肉铺的,人称岳屠夫,平日里掌红吃黑又爱耍强,在小镇上也是一个有影响的人物,有时候连镇长也让他三分。岳屠夫听儿子把事情经过一摆,扯开嗓门劈头盖脑就是一顿臭骂,随后派人把李校长请到了家中。
岳志强悄悄躲在里屋看动静,只见李校长与爸爸谈了一阵,霍地站起,提高嗓门说:“不行,这种违反纪律的事,谁也庇护不了。至于刘书亭,这倒是个不可多得的读书料子,可惜啊,可惜啊!”“老先生,”岳屠夫的声音软中带硬,“叫花子也要留个煎冷饭的地方,你莫把事情做绝哟!”说完,他递过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牛皮纸信封。
“那是啥子东西?”李校长目光如炬。“小意思,小意思,只要校长肯高抬贵手,这五百元钱就算我代娃娃赔礼了。”李校长一听,脸色一下变了,说:“岳屠夫,我告诉你,我家就是穷得揭不开锅,也消受不起你这种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说罢,气宇轩昂地迈开大步就往外走。
岳志强把刚才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他暗暗佩服李校长有骨气,不禁从里屋跑出来,要赶上去认错求情,忽见李校长已被几个彪形大汉堵在了大门口。岳屠夫在一边冷冷道:“老先生,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的事情没个结果,大家都不好交代!”说罢,那几个大汉红眉绿眼逼了上来。此刻,岳志强不由得对自己做下的糊涂事追悔莫及,正担心着李校长呢,忽听得李校长大喝一声:“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我看哪个吃了豹子胆,光天化日之下敢挡我的路?”李校长一身正气,逼得几个大汉不由自主地让了道。
岳屠夫恼羞成怒:“好嘛,光天化日不得行,难道天黑了也行不得?”一转头,发现了岳志强,忙叫住他:“你龟儿的尽给我找麻烦,你去喊来那刘书亭,今晚到老家祠堂去看热闹。”岳志强吓了一跳,迟疑地问:“爸爸,你要干啥子?”岳屠夫烦躁地朝他摆摆手:“这你就莫管了,快去快去。”
岳志强忐忑不安地找到刘书亭,两人猜测一阵,也不知大人们究竟要搞啥名堂。他们思前想后,觉得实在对不起李校长,决定晚上多邀几个哥们,好伺机行事。
天刚擦黑,哥儿们都到了约定地点,却迟迟不见刘书亭。等了一阵,岳志强估计他先到岳家祠堂去了,于是带着哥儿们也直奔岳家沟。
祠堂里灯火辉煌,却空无一人,只有一把黑漆太师椅摆在大堂正中。岳志强他们正要往旁边厢房去看看,忽听得一阵喧哗,几个本家叔叔扛着一只麻袋闯进大门,岳屠夫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随即也走了进来。岳志强见了,忙扑过去亲热地叫一声:“太爷爷!”那老翁一愣,看清是自己的重孙子,忙伸出颤颤的手抚摸着岳志强的头,让他扶着自己到堂屋正中椅子上坐下。几个娃娃也跟着岳志强亲亲热热地叫喊起来,把个太爷爷欢喜得合不拢嘴。
岳屠夫朝儿子那一伙扫了一眼,皱皱眉头问;“你那个刘书亭怎么没来?”“没有看见啊,我们正在找他呢!”还找个屁!”旁边一个大汉插嘴道,“这小子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岳志强惊奇地正要追问,忽被太爷爷拉了过去:“志强,说有人欺负你和你同学了,是个啥子人哟?”岳志强刚要答话,岳屠夫狠狠瞪了他一眼,抢过话头说:“爷爷,这龟儿东西仗着有点权力,欺负志强,还毁了他一个同学的前程,我们求他,谁知这家伙却不进油盐……”“呸!”太爷爷勃然大怒,“这种有权有势的人,怕他个屁!你龟儿的根本犯不着去求他。把他带上来给我瞧瞧!”
岳屠夫手一挥,几个本家叔叔把麻袋扛到太爷爷面前。岳志强心一沉,看到李校长被弄成这样,心里一阵痛楚。太爷爷急着道:“打开打开,我倒要看看这块茅厕里的石头是不是又臭又硬。”岳志强实在不忍心看李校长被作难,“扑通”一声跪在太爷爷脚边,说:“太爷爷,求你了,这是学校的老师,不经打哟!”“啥子啥子?”太爷爷瞪着岳志强,“他怎么会是位老师?”“是呀,是树德中学的李校长!”一帮哥儿们原先只是兄弟义气,眼下真看到李校长遭难,也觉得自己好没道理,便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哎哟哟!”太爷爷突然捂着胸口猛一阵咳嗽,岳志强忙站起来轻轻地给他捶背。待喘过气来,太爷爷抖抖索索站起身,指着岳屠夫和那几个本家叔叔厉声道:“跪下,统统跪下!”
岳屠夫他们愣了一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又不敢违抗,只好“扑索索”一个个跪在太爷爷面前。太爷爷向前走了几步,吩咐岳志强打开麻袋,将李校长扶上椅子。
岳屠夫一听急了,抬起头刚要说话,“啪”头上挨了一烟杆。岳屠夫一下蹦起来:“凭啥给他下跪?”众汉子也跟着爬起身:“是嘛,一个穷教书匠,跪他干啥子?”太爷爷气得胡须抖动,“劈劈啪啪”烟杆毫不留情地敲在众人脑壳上,打得大人们满大堂乱跑。岳志强一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连麻袋也忘了解,只是痴痴地站着。
岳屠夫急得直跺脚,朝太爷爷直喊:“这是岳家祖宗祠堂,你不能让外人坐上方啊!你气糊涂了吧?”“呸!我糊涂?”太爷爷指着大堂正中神位牌上的镀金大字说:“你们看看,那上面写的是啥子?”
岳屠夫一伙愣住了。太爷爷扬着烟杆说:“看清没有,‘天地君亲师’,最后一个字就是‘师’,老师是孔圣人的弟子,是上了我们祠堂神位的,想我们岳家,自武穆王遭秦桧奸贼陷害以来,代代忠良,没想到竟生出你们这种不肖子孙!”说着,气得捂着胸口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岳志强忙给太爷爷捶背,要扶他到椅子上歇息,太爷爷摆摆手:“这椅子该你们老师坐。快,打开麻袋,请老师上坐!”岳志强忙奔过去解开麻袋,可是一下呆住了,麻袋里根本不是李校长,而是刘书亭。
原来刘书亭与岳志强分手后,立即赶到树德中学,这时候天已擦黑了,他见李校长独自一人在办公室,就求他赶快逃走。谁知这时候岳志强的几个本家叔叔也赶到了,不由分说将李校长套进麻袋。刘书亭到底脑瓜子机灵,急中生智假装在前面带路,突然大喊“公安局的来了”,乘大人们四处躲藏之机,硬把李校长换了下来。
岳志强感激地看了刘书亭一眼,岳屠夫此刻也暗自庆幸,幸好没将李校长装进麻袋,只有太爷爷还没闹明白,眯眼看了一阵,觉得挺奇怪:“这位老师好年轻啊!”刘书亭笑起来,岳志强赶紧做解释,太爷爷“哦”了一声:“那你们说的那个老师呢?”
“我在这儿呢!”大堂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家回头一看,李老师正大步跨进祠堂。岳屠夫心里一阵慌,正想悄悄溜走,李校长喊住他,正色道:“莫走,咱得在祠堂里当着太爷爷把话说清楚。”他当众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岳志强和刘书亭一伙都难为情地低下了头,岳屠夫更是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太爷爷气得浑身发抖,吩咐人去拿了一把利斧递给李校长,要李校长按照族规给犯罪的人下零件,大可以砍脑壳,小可以斩指头。
李校长哈哈一笑,放下斧头,说:“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件事,就算赔礼了!”“噢?”大家齐刷刷地望着李校长。
只见李校长将岳志强、刘书亭拉到身边,深情地说:“娃儿们,今天有读书的机会,你们要懂得珍惜啊!岳志强和刘书亭要写出检查,如果检查得好,我会极力推荐你们参加升学考试。凡是今年没有考上高中的娃娃,欢迎你们到我校来复读一年,明年再去考!”
原来是这种好事啊,大家激动得互相望着,都说不出话来。太爷爷忙喊:“快,,快拜师!严师出高徒,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将李校长拥到大堂当中的太师椅上,“扑通、扑通”跪下一大片,恭恭敬敬地磕起头来。
明晃晃的灯光,映亮了神位牌上“天地君亲师”五个金色大字,也映亮了人们眼中闪烁的泪花。
(赵伯蒂)
犯科作弊
祁县二中教导主任罗顺根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揭发了这样一件事:一年级(1)班的杨浩,当初入学考试时,逼他姐姐杨洁代考数学。匿名信以严厉的口气要求学校迅速处理这次作弊事件,否则,他将“决不罢休”。署名是“一个知情者”。
罗顺根看完信,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杨浩上学期末还被评为三好学生,这样一个学生,入学考试时还要由人代考?简直不可思议!
岂料没过几天,匿名信又来了。这一回,写信人又详细叙述了事情的具体经过,最后以威胁口气说:“一个星期内你们再不处理,我将向县有关部门写信举报。”
罗顺根觉得事态不同寻常,第二天傍晚,就将杨浩叫到教导处。罗顺根神情严肃地从抽屉里拿出两封匿名信,摊在杨浩面前:“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杨浩神色紧张,眼睛骨碌碌转动,手也不知放哪儿才好。罗顺根又加重语气,说:“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姐姐在哪儿读书?这事我们要严肃处理。”
杨浩顿时大惊失色:“罗老师,我姐姐退学了,在家里,这事和她无关的,是我叫她代考了数学……”
“你姐姐答应了?”
“她……不敢不答应,因为我是男孩,我妈一直希望我能进城读书;而且,我姐姐,不是我的亲姐姐,她是……我后父带来的,和我一样大……”
“那你后父呢?”
“两年前,他上山砍柴,被毒蛇咬了一口,死了……”
原来是这样!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小男孩,竟敢仗着自己是母亲的亲生儿子,逼姐代考,这是祁县二中这所重点中学的招生史上从未有过的丑闻!罗顺根厌恶地瞪了杨浩一眼,说:“你先回去,等候处理。”
为了扶正祛邪,第二天,罗顺根就到了祁东罗汉岭脚下的杨家村,他要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小姑娘,把事情了解清楚;另外,有可能的话,他要为不幸的杨洁出口怨气,争得原该属于她的上学权利。
罗顺根到了杨家村,找到了杨家,开门的是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衣衫破旧,但很整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出掩饰不住的温顺、早熟和灵秀。罗顺根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杨洁见老师上门,显得很开心,忙请他进屋:“罗老师,你坐会儿,我妈不在,我去烧点儿开水。”杨洁说着,转身到屋外抱柴禾去了。罗顺根坐下后环视屋内,只见除了两只大缸、一个旧柜和几件农具,几乎一无所有。不一会儿,杨洁吃力地抱着一捆柴禾进来,小脸汗涔涔的,她笑着问:“罗老师,我弟弟在学校里好吗?”
“唔,好……”罗顺根掩饰道,“你妈妈呢?”
杨洁答道:“去庙里烧香了。”
罗顺根细心观察,丝毫看不出杨洁神态中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联想起刚才进门时她那欢快的心情,越发疑窦难解:咦,她好像心里没有什么委屈和痛苦呀,按理,一个被逼失学的孩子,是不可能如此心平气和的,难道她原本就不想读书?
“罗老师,你喝茶。”
罗顺根喝了一口茶,不得不把话挑明了:“杨洁,据我们所知,杨浩在入学考试时,曾经叫你代考过……”
“不!”杨洁一惊,开水从碗中泼出,差点烫了手指,“不不,我没为他代考,是他自己考的,真的!”
罗顺根的脸严肃了:“杨洁,代考的事,你弟弟都已承认了!”
“不,罗老师,这不可能!”杨洁泪水夺眶而出,“如果真是这样,一定是弟弟故意的,他一直想让我去读书!”
“什么……”罗顺根一下子坠入了云雾中。
杨洁见老师一脸茫然,就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一年前,杨洁和杨浩都是祁东小学六年级的学生,他俩同班读书,成绩出类拔萃,可杨家接连遭受不幸,杨母因常年的悲痛、劳累而未老先衰,双目几乎失明,根本无法下地干活,因此,她打算在杨洁、杨浩小学毕业后,留下一个在身边帮忙干活。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姐弟俩懂得母亲的心思,于是就争着要求自己留在家里干活。杨洁的理由是她是女孩,会做家务,弟弟比她小,应该去读书;杨浩的理由是他是男孩,力气大,留在家里干活更合适。姐弟俩争来争去,母亲在一旁禁不住潸然泪下,说:“你们别争了,都去参加考试,谁考得好谁就去读书。”
于是到了考试时,杨浩为了保险,考数学时故意做错好几道题。谁知道杨洁的心思更细,她在考场中一直注意着弟弟的动静,发现弟弟考数学时心不在焉,只考了半个多小时就交卷了,她立刻知道弟弟是故意相让,于是就在自己的试卷上写上了弟弟的名字和准考证号码,交了上去。监考老师很快发现有两张“杨浩”的试卷,马上叫来了杨洁,追问之下,杨洁把弟弟的试卷说成是她的,还解释说:“‘洁’和‘浩’只一撇之差,写得潦草就会弄错。”监考老师见杨洁要的是答得差的试卷,自然没有起疑,杨洁顺利“蒙混过关”。
罗顺根听完,感叹不已,他和蔼地问:“你说你弟弟的成绩一向很好,你有什么证据吗?”
“有。”杨洁立刻从柜子里翻出弟弟过去的成绩单和作业本,罗顺根看着这一大叠无法辩驳的证据,半晌没说话。
杨洁眼泪汪汪地恳求说:“如果你把我弟弟开除了,我妈就活不下去了。”罗顺根听了不由一愣:“为什么?”
“自从弟弟进县城读书后,我妈常到庙里烧香拜佛。”
“那你干吗不和妈妈一起去呢?”
“我妈说小孩子不能去,否则菩萨会不高兴的。”
一丝难以言表的感觉从罗顺根心中渐渐升起:她的母亲为什么执意要独自上山烧香呢?他决定会一会杨洁的母亲,杨洁起先有点犹豫,但想到罗顺根是弟弟的老师,最终答应了,两人翻山越岭,朝天皇庙走去。
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到了庙里,前前后后一找,却没见杨母影子,问庙里和尚,都说不曾见过这样一位常来烧香的瞎眼妇人。罗顺根正在犹豫,有个老和尚突然似有所悟地说:“不过,我倒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来,跟你们说的女施主有点相像。”
罗顺根和杨洁几乎异口同声地问:“谁?”
“是个洗衣服的,四十出头,长得不高不矮,清清瘦瘦的,眼睛不大好,差不多瞎了,她常在我们庙里洗衣服。”
“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半年了吧。半年前她来我们这儿,说丈夫已经过世,女儿小学毕业,成绩好,都是九十几分、一百分,可是没钱上不了学,只好待在家里,她请求庙里给点活儿让她做,为女儿挣点学费。方丈见她可怜,就让她每星期来这里洗点什么,其实我们这儿没多少东西要洗,方丈纯粹是出于慈悲,才让她来的。”
杨洁的眼泪“刷”地淌下来了,她抬头对罗顺根说:“这一定是我妈。”
在老和尚的指点下,罗顺根和杨洁来到了寺庙的伙房,老和尚念一声“阿弥陀佛”后就垂头走了。罗顺根走到窗口前,往里一望,只见一个妇女,四十出头,面黄肌瘦,头上扎着白绳,正坐在一只小凳上洗香客住宿用的被子,她洗呀洗,干瘦的身躯艰难地一动一动,就像风中的一株枯草,摇摇欲坠。突然,那妇女身子一晃,扑倒在地上……“妈——”杨洁揪心似的哭叫一声扑了过去,罗顺根也赶紧上去相帮着把她扶了起来。只见杨洁扶住她妈骨瘦如柴的身子,痛哭着:“妈,你干吗要这样啊!我宁愿不去读书,也不要你这样啊!”
罗顺根陪着母女俩回了家,他赶回县城时已是晚上八点,他顾不上回家,先去敲校长的门,把前前后后的事情一说,校长半晌没说话,他深为杨家母女的行为感动,两人商量了一会儿,有了主意。
这一天,杨浩又被叫进教导处,罗顺根板着面孔,十分严肃地对他说:“你的入学考试作弊事件现已查明,是由你姐姐自愿代考,现在学校决定,除对你做出必要的处分外,还要将情况上报县里,由有关部门对你姐姐做出处理,因为她严重破坏了招生秩序……”
杨浩一听,脸色变了:“罗老师,你们不能处理我姐姐,要处理就处理我!”
罗顺根装作十分为难地说:“可是,如不作处理,那两封检举你的匿名信怎么办呢?学校想瞒也瞒不住,弄得不好……”他刚说到这里,只见杨浩神色大变,吞吞吐吐地说:“罗老师,这信……都是我写的……”
果然不出所料,但罗顺根不动声色,继续问道:“怎么能证明你说的是实话呢?”
“罗老师,我说的全是真的……当初,我故意考坏,想让姐姐来读书,但结果是姐姐让了我,我心里一直很难过。上个月回家,我无意中发现姐姐在偷看我上学期读过的书,她看得很入神,当时,我觉得心里像有一把刀子在搅。后来,我悄悄地翻了她藏书的地方,她竟然把我学过的课本全都偷偷地抄了下来,放在自己的枕头下,而在她睡觉的枕巾上却湿了一大片。罗老师,我姐姐每天晚上都是一边看书一边哭着的呀……”说到这里,杨浩已泣不成声。
罗顺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当夜,他跟校长商量到十二点钟,心情沉重地给县教育局、县政府起草了一份报告。
没几天,上面的批示就下来了:同意祁县二中的意见,不给杨浩以任何处分;允许杨洁参加今年的入学考试,倘被录取,其学习和生活费用由学校负担;另外,由县政府出面跟民政部门联系,安排杨母到他们属下的福利厂工作,使杨家能有相对稳定的经济收入。见了批示,年近六旬的校长和罗顺根高兴得竟像孩子似的跳了起来:“啊,这下可好啦!”
三个月后,休学一年的杨洁参加了县里统一的招生考试,并以总分第三名的成绩被祁县二中录取,消息带着浓重的传奇色彩传开,轰动了整个县城。
八月底,也就是在杨洁报到入学的前一天,杨母也正式接到通知,去县五金福利厂工作。这个苦了半辈子的瞎眼女人,捧着通知书,热泪滚滚而下……
(夏友梅张鸿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