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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家里有十二件短袖,八件衬衫,衬衫的数量不多,所以你应该买一件黑白条纹样式的衬衫。”
陈杨伸出手摸了摸旁边带有表情包的白色T恤,沉默不语。
“我觉得这件好,这件红色的衬衫还有领结,穿起来精神。”
陈杨母亲叫了陈杨一声,让他去试一下。
陈杨面无表情地站在试衣镜面前,任凭两位老人忙忙碌碌地在他面前替换衣物。两位老人一直在纠结陈杨该穿什么,现在外面正是三伏天,四十度的高温疯狂炙烤着大地,两位老人稍微动了两下就满身大汗。他们讨论起来语速飞快,就像是联合国大会上发言的总统。
“家里都有礼服了,还要戴领结的衬衫干什么?”陈杨的母亲瞥了男人一眼,转头看向陈杨,“孩子,你喜欢哪一件啊?”
陈杨转过头,正赶上身边两位老人殷切的眼神,他其实不喜欢衬衫,衬衫有什么好,紧巴得慌,越修身的衬衫穿起来越难受,累得喘不过气来。可陈杨的母亲喜欢,说这样的衣服穿起来帅气,其实陈杨喜欢穿宽松一点的衣服,喜欢纯棉白色的T恤,夏天既凉快又吸汗,出去打球也轻松。
他低头沉默了一下,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的器官已经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扭曲,组合起来像是一张充满礼貌性的笑脸。
“只要是妈挑的我都喜欢。”
两位老人顿时乐开了花,摸了摸陈杨的头,欣慰不已,一边摸一边说:“这孩子长大了,懂得体谅老人了,其实老人不就希望你们能好么?你们只要好好的,我们也就放心了。”
说着,老人还抹眼泪,说:“以前妈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你好,不然你不得掉沟里去,还好你悬崖勒马,咱们一家人还能团团圆圆地在一起。”
陈杨陪着笑,拿着母亲给他挑选的几件衣服,跟他们去结账。
陈杨的父母在路上不断给街坊邻居说起他们的儿子,乖巧懂事又孝顺。谁不知道呢?谁不知道陈杨的乖巧懂事呢?
陈杨跟着他的父母回了家,下了车,他提前给父母拉开车门,毕恭毕敬地把把父母要换的拖鞋摆在地上,提前进屋去倒茶。
母亲跟在后面,感动得热泪盈眶。
吃过晚饭之后,他跟父母鞠躬告别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什么不对,急忙打开门,突然看到了他的同班同学张子文。他本应去打个招呼,好好完成自己作为一个乖孩子的角色扮演的,可他的理智在告诉他,不能出去,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上面的针孔还没消退,他不禁冷冷地打了个寒颤,他把房门露出一条缝,偷偷看着客厅里发生的事。
2
来的是一个穿着光鲜亮丽的中年妇女,是陈杨的邻居,就住在对门,听说她很早就离了婚,一个人带孩子。今天她带着她十六岁的儿子来到陈杨家,陈杨的父母都看在眼里,因为她一向看不起陈杨。
对啊,以前的陈杨跟着张子文整天打游戏泡网吧,每一次邻居都把陈杨骂个狗血临头,学习更是惨不可闻,谁看得起呢?邻居家的儿子看起来很阳光,头发有点微黄,大概是染了色,颜色不重,可以接受。
邻居先是笑着打了声招呼,两人寒暄一阵后,邻居主动问起了陈杨的情况。
“你说杨杨啊,现在可懂事了,你也知道他以前那个淘啊,全家人都管不住,为这事我也没少揍他。可他就是不知道悔改,整天往网吧跑,你说那个破电脑有什么好玩的,还不是为了糊弄小孩子?”
陈杨的母亲大倒苦水,“不过现在好了你说是吧,陈杨这孩子,也懂事了,也认错了,也磕头了。每次睡觉之前都跟我们打招呼,可乖了呢。”
“你的儿子这么好啊。”
邻居看起来十分羡慕,可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那可不是呢。”
陈杨的母亲用胳膊肘捅了捅陈杨的父亲,“你说是不是?”
陈杨的父亲接连点头,“对对对,她说的都对。”
陈杨的母亲仰起头,看起来十分骄傲,确实,有这样的一个儿子的确令人高兴。
“哎,对了,嫂子,你这么晚了来我们家有什么事?”
邻居一听这话,顿时就低下头,拽了拽身边男孩的手,“还不是为了这个小子。”
“子文啊。”
陈杨的母亲叫了男孩的名字一声,张子文是邻居家的儿子,现在在上高中,跟陈杨一个班。
“子文这孩子怎么了?”
“能怎么了?”
邻居看起来气急败坏,拽过穿着校服的张子文,“你给你叔叔婶婶说,你自己在学校做的好事?”
张子文不屑地撇过头,切了一声。
邻居把他的头扳过来,“说啊,你说啊,自己办的事没脸说是不是?”
张子文很不耐烦地把邻居的手甩到一边,“你别碰我。”
邻居顿时火了,“你说什么?”
张子文没说话。
邻居一把抓住张子文的头发,给了他一巴掌。
张子文也急了,恶狠狠地看着邻居,“你打我干什么?”
“打你是为了你好,不打你你还不翻了天?”
“你没不打我怎么知道我翻天?”
陈杨的父母急忙劝架,拉住邻居的手,拽到一边,“别生气别生气,跟孩子生什么气呢,他还小嘛。不懂事,当大人的多担待。”
邻居看起来很委屈,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她又气得嘴唇发抖。张子文坐在一边,皱着眉头看他妈,又把头转到一边。
“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这孩子倒好,长大了就翅膀硬了。我在家里吃糠咽菜供他读书,他居然在学校找小姑娘早恋,今天他的班主任找我谈话我才知道。你才多大,你懂什么是爱吗?”
邻居语重心长劝诉。
“我不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你和我爸怎么离婚的?我要是像你一样,能找到我想要的爱情吗?”
张子文针锋相对。
“凭什么班主任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听听我的话呢?”
邻居一愣,儿子的反应如此激烈,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她哇的一声当场哭出来,坐在地上痛哭流涕,说:“好啊好啊,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当初你爹就赌博赌输了,把我抛弃了走了,现在你也来气我。你走吧,你走吧,我就当没生你养你,你走啊!”
张子文斜着眼看他的母亲。
陈杨的母亲急忙拉起邻居,拍着邻居的背,替她舒缓,“孩子不听话而已,多大点事啊,让你伤心成这样。别急,我也是当妈的,知道他们怎么想,我跟子文唠唠,就知道怎么回事。”
张子文斜着眼看陈杨母亲,“你要来教训我?”
陈杨母亲笑着说:“哪有啊,就随便跟你聊聊天。”
张子文不说话了。
陈杨母亲问:“她家哪的啊?”
张子文不说话。
陈杨母亲接着问:“你们在一块多长时间了?”
张子文把脸转过去。
陈杨母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你自己做错事还不知道吗?”
张子文站起来,“你们说完了没有?说完了我得走了,杨曦还在学校等我,这些天她一个人,挺孤单的。”
邻居愤怒地站起身,却被陈杨母亲拉住,陈杨母亲看着邻居,脸色铁青,她说:“嫂子,你家这孩子,没救了。”
3
很多时候,孩子的有救没救不是自己决定的,而是父母决定的,他们能决定你穿什么样的衣服,也能决定你考什么样的大学。
陈杨考大学的时候,完全没有看志愿书,被母亲拉到一个名师前面,名师问了他一个问题,陈杨说出了母亲想要的那个答案。名师勾出几个学校,交给陈杨母亲,说这几个学校肯定报不空。
陈杨母亲感恩戴德走了,临走的时候还给名师塞了几百块钱。
陈杨像是一个被母亲牵着线的木偶,浑浑噩噩地在街上走着,母亲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唠叨,什么去了大学要好好和室友相处啊,三天要给家里来一次电话什么之类的。陈杨漫步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自从那一晚之后,陈杨再也没有见过张子文。
陈杨踏上了火车,在一阵轰鸣声中驶向远方,到站,下车,跟着接站的师哥师姐回了学校,一个人躺在床上。
那晚发生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等到母亲说出“你家的孩子,没救了”的时候,陈杨的脑子突然嗡了一声。过去的记忆仿佛潮水一般涌来,他狠狠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拼命地在地上打滚,那种刺骨的疼痛还在身上盘旋不去。他咬着牙,汗水涔涔而下,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脸都陷入分外的狰狞。
很久之前,他也是这样被母亲定义的,然后母亲用看病的名义,亲手把他送到那一间,小小的治疗室。
他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种濒临在死亡边缘的感觉一次次在撕扯着他的神经,愤怒的铁蹄在神经上翻出一个又一个伤口,他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状态,他必须要时刻看起来没有异常情况。
他起身,走到水房洗了一把脸,他很清楚地知道,在母亲的解决方法里,一个孩子没救了是什么的惩罚,同时他也特别排斥那些穿着白大褂自称教授的人。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那人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却假得像一张面具。
他试着笑了一下,发现脸部肌肉像是坏死了一般,没有办法动弹。
他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之后,他把毛巾搭到一边,转头的瞬间,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闯入了他的世界里。他愣了一下,一个梳着平头的人迎着阳光站在窗口,他的背影像极了一个人。陈杨的心里静悄悄的,那个名字在脑海里呼之欲出,可他不敢,他有点害怕。
那个人听到脚步声,直接转过头,看到陈杨,他的眼睛里似乎亮了一下,随即突然发狠起来。
“陈杨?”
他笑起来,“你还记得我吧,我就是那一天晚上,在你家被你妈送入深渊的那个人,现在,我回来了。”
陈杨的声音说不出来话。
这个房间里只有他和张子文,剩下的舍友都还没来,屋里静悄悄的,他心里一阵阵地发寒。
“我在里面呆了三个月,被电了十三次,每一次被电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一晚,你的父母给我妈的那个电话,就是那个电话,毁了我一辈子。”
强烈的危机感刺激着陈杨,多年来养成的反射条件让他心里的不安放大。他慢慢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冒冷汗,张子文像看一只困兽一般看着他,嘴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来,跟我念,我错了。”
他慢慢地伸出手,那一瞬间,陈杨顿时毛骨悚然,这一幕太熟悉了。当年,杨教授就这样,笑眯眯地对他说:“来,跟我念,我错了。”
他反抗,却被同龄人绑起来按到电疗室,虎口和太阳穴顿时疼痛起来。他倒吸一口凉气,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走过楼道往学校外面跑。他大口喘着粗气,嘴唇发白,他心里只想跑。
他打了一辆车,去了汽车站,一路上他关掉了手机,把手机卡拆掉了扔出窗外,想了想又把手机扔了。
外面的太阳刚刚升起,在天空中散发出万丈光芒,所有人都穿着半袖,陈杨却冷得要死。他低着头,脚下的路像是一根根从网上延伸出来的线,他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
张子文站在宿舍的窗户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杨往外跑,他慢慢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一边是一个沉稳男人的声音。
“喂,子文啊,那些治疗后的少年在社会上的表现怎么样啊?”
“大部分都挺好的,有一个叫陈杨的,网瘾还是很重,还有点同性恋的倾向,我觉得要重新治疗一下,才能让他的母亲放心。”
“陈杨,陈杨,陈杨,”男人念了几遍,“哦,我记得,听说你们还是邻居吧?”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哈哈哈。”
听筒里传来笑声,“子文啊,你可真是我的左膀右臂啊。好,我会和他的母亲联系的,你在外面好好监督他们。”
“好的,杨教授。”
张子文等男人先挂了电话,然后手臂也垂了下来,手机上的电话页面关闭之后,出现了他的通讯录,上面只有一个号码。
4
一个月之后。
陈杨跪在母亲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以前做的都是错的,杨教授在一边笑着说:“孩子嘛,都会犯错的,只要改了就可以了,你看您家的孩子,已经改正了吧,这证明我们的疗法还是非常正确的。”
“我们治疗之后,会有相应的人员到社会上进行监督,如果又复发的情况,我们中心也会对这件事情进行处理的。”
母亲一边摸着陈杨的头,一边跟才来的家长称赞这这家网瘾治疗中心的负责,杨教授站在一边,穿着白大褂,笑容十分平易近人。
“这家治疗中心治疗效果这么明显?”刚来的家长很吃惊。
“对啊,”陈杨母亲竖起大拇指,“这家网瘾治疗中心不光治疗网瘾,什么同性恋啊,早恋啊,传销啊,都管用,我邻居家的孩子就是在这里治好的。”
话说这,突然杨教授后面的铁门打开了,陈杨的父亲穿着这里特有的校服,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两眼无神,沉默不语,默默地走到陈杨母亲面前。
在周围一圈人的注视下,他缓缓屈下了膝盖,然后慢慢跪在陈杨母亲面前,杨教授跟他说:“来,跟我念,我错了。”
“我错了。”
陈杨父亲仿佛一个木偶。
“你哪里错了?”
杨教授循循诱导。
“我错了,我不该和你吵架,不该跟你大声说话,不该砸东西……”
“我错了……”
“我错了……”
陈杨母亲听着听着,突然泪流满面,伸出手把陈杨父亲紧紧搂在怀里,两个人互相依偎,看起来就像是一副温情的全家福。
陈杨默默地走过去,和他们抱在了一起。
他们的背后,杨教授也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原标题:困兽 作者:卷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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