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它具有从90年代过来没怎么改变过的空间作用。贾家庄其实也是一个老的存在,逐渐的在建设。只不过每个时代都在寻求某种改变和转型。过去完全是农业,后来90年代开始做工业,一开始做水泥,因为环保的问题不做了,就开始做酒,然后开始到这几年做旅游做文化,这个变化是生存之变,要适应现阶段的发展而做的变化,这背后都是生存。”
《小武》电影场景和实拍对比
此外还有如《山河故人》中的基督教教堂和文峰塔。基督教教堂里面已经彻底搬空,内部空间极高大空旷,里面放着两个工人的铺盖卷儿,记者一行人转了一圈儿准备走时,一个窗口伸过来半张脸说:你们出去的时候帮把门带上。像很多小城镇的人一样,汾阳老城的人也用毫无戒备心的热忱同记者聊天,介绍他们喝酒一顿能喝二斤的人大有人在,讲附近哪个村一年给农民一千多,这让村民过着很好的生活之类。
《山河故人》中的基督教教堂
几乎所有贾樟柯的影迷到汾阳都要做一下“贾樟柯电影地图”,贾樟柯说:“大家从电影中的场景找到现实生活中的场景,可能会更好地理解我的作品。我电影中出现的场景都不是人造的场景,都是自然存在的日常场景,并不是臆造出来的,我的故事叙事都是在真实的空间里面展开。这对于理解我的电影跟生活、跟现实世界的关系确实有些帮助。因为人们一想象电影就觉得那是一个创造出来的世界:电影中人住的房子是超越日常生活的,电影里面的人的出现的场景场所,都是经过加工修饰的等等。其实对我来说日常的场景对于叙事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它带有一种普遍的共情性,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这样的场景中生活。”
“我在汾阳县城大部分人的心中,就是街上乱跑的小贾。每个人都在想象,想象文学中的世界、电影世界,想象创作这些作品的人。”采访时,贾樟柯的这句话切中要害,汾阳当地,认识他的人平淡地说“就是赖赖么”不熟悉他的人说“那个拍电影的?”贾樟柯在城市的话语体系中所记载的那种厚重的深沉与现实关怀,以及文艺青年们对他神乎其神的各种言说在汾阳全部失效,置于不同的话语体系,对于同一个人、同一个事情的观感迥异至此。
贾樟柯小时候住的院子
贾家庄是新的
宽敞的马路、高档的星级花园酒店、废旧砖窑改造的生态园、仿造明清建筑建成的贾街、水泥厂改造而成的贾樟柯电影艺术中心和种子影院、仿民国建筑风格建成的六栋别墅和请到法国大厨的“作家村”……每一个晚上远处摩天轮的霓虹映照着贾街和作家村昏黄温馨的灯光,在还是群山环绕的乡村夜色中显得尤为突出。
采访中,贾家庄村党委书记刑万里告诉记者,三年前政府做一些吕梁市的文化事业策划工作,聘请了贾樟柯作为旅游策划。“当时贾导正好在村里头拍电影,领导们在这儿搞了个座谈会,大家一起讨论吕梁拿什么活动来推动吕梁文化建设。后来贾导就提出,贾家庄正好跟作家们有这么多情缘,如果能搞一个作家节对吕梁的文化会有促进。”
“我们贾家庄跟作家也有很多情缘,郭沫若、马烽、谌容、乔羽……许多老一辈作家都在这里留下生活的痕迹。后来我们也计划跟贾导在一起搞一个艺术中心、一个电影院,所以其实是从三年前开始筹划这些基础设施建设。”邢书记说,“最早解放初期的时候,贾家庄是汾阳周边最穷的一个村子,解放后成立互助组合作社,因为穷就穷在碱地上,4000亩耕地就有2800亩是盐碱地。后来我们组织起来改碱治水,通过15年的时间把所有的盐碱地改成田了。那时候就在全省全国推广我们的经验,就吸引了好多作家来报道我们村。贾家庄一步一步的成长都离不开这些作家们的指导和宣传。所以我们建成作家村也是对作家们的一个回馈。”
作家村里的别墅
贾街
邢书记介绍,这里的基础设施建设由贾家庄承担,种子影院、贾樟柯艺术中心有部分贾樟柯的投资,吕梁的各级政府也给了很多支持的艺术园区在文学节后就正式面向公众开放,“一些喜欢写农村题材的作家想找一个适合写作的环境的时候,我们也提供场所,大家可以来作家村写作。”
收入到《贾樟柯故乡三部曲:站台》一书中的一篇文章写道:“提到平遥,总要说起它的典型的山西民居,那里有一条专门为旅游者修缮的明清风格的街道,好像这样才有历史感。但人们对身边的历史好像却不愿意去记忆了,其实每个县城中都有一些最典型的六七十年代的建筑,例如像县城的电影院。”
采访中,贾樟柯将这种对水泥厂遗留的工业建筑进行艺术改造,和仿明清古街的建成概括成是“一种强大的怀旧作用,强大的一个文化记忆在产生作用”。而习惯了贾樟柯电影中的真实与陈旧的影迷看到“贾樟柯电影地图”开始向这种全新的领域扩张似乎会颇感不适。
在采访欧阳江河时他说:“对于仿古建筑我不是绝对排斥的。文学家去采风时,如果完全是旧的东西,我们就会把这些旧的东西当成一种古老的展品,那么人在当下的生活、当下生活带来的进步、各种创新与便利则完全没有投射到他们的生活中。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外来人有一个欣赏和感动,回到怀旧的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当地的村民们就应该活在一种陈旧中吗?”
古老的乡村文明当然是要保留的,“但是村民的生活中也应该有随着时代变化而体现出的改变,这涉及到二者互相转化的一个比例与样态,这里面需要一些专家的介入来提供一些方案,我们不能把这些变成文人的抒情,也不能把它变成纯粹的地方官员的政治。”欧阳江河说。
采访中,西川谈到一定要看到旧的东西这种心态反而是西方人的心态:“东方人保护老建筑,他保护的其实是修建老建筑的技法,比如我建的这个建筑烧了我还是能重建的。我们为什么这些年开始在乎老建筑,这个是西方的博物馆概念。实际上这有点不太了解东方,比如说你去看庙,游客一定想看到老庙,那是文物,但是对于信徒来讲,他一定想看到新的佛像,因为它被认为是灵验的。”
村民在哪里?
记者在贾街遇到作家梁鸿,梁老师很认真地问起:“村民在哪里呢?”这似乎是每一个刚刚来到这里的异乡客都有的问题:我们去到一个地方,最想看到的就是当地人的生活状态,而这样新的贾家庄里,村民在哪里?或者说,这样一个盛大的文学节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反哺给当地人?
贾樟柯在更宽泛的意义上回答了这个问题:“文学阅读群体的构成是复杂的,其成员当然是包含了很多中小城市、很多乡村。以吕梁文学季的情况来说,吕梁市目前在活跃地发表作品的文学写作者有400多人,当然他们也是读者。如果把它扩散到读者的层面,这是一个无法普查的数字。但是我想因为我自己就是在这样的小城市成长生活。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文学是伴随我最重要的。偶然有一个机会就会改变一个人、造就一个人。我就是这种偶然的受益者,我是因为偶然读了某本小说,偶然看了哪部电影才豁然开朗的。说的严肃一点,我觉得越是不发达的地方,越是贫穷的地方,越需要文学。”
除了精神上的点化,这个园区是否真的让村民从中受益呢?以开在贾家庄园区里的贾街为例,一百多家店铺,去年接待了200万人次,但是记者了解到来这里开店的商户几乎都来自西安很有名的一个成功经营了“袁家村”古街的团队。就贾家庄的这个园区来说,即便是贾家庄的村民,也大部分都是这里的客体。
见到村民最多的时候就是晚上当电影的时候。文学节期间,种子影院每天晚上都放映电影,而看电影的绝大部分都是贾家庄的村民。一位村民告诉记者他们贾家庄分了四个大队,每一个大队都有组长,组长发了电影票给大家。而在影院里面,中年阿姨占多数的观影团队常常会家长里短地聊电影剧情,小孩子也到处跑,现场很热闹嘈杂。记者还注意到一位较为年轻的村民向几位老人解释:“这个是和北京、上海联网的,以后北京演什么,咱们这儿就演什么。”这是她对于邢书记所说的“让村民们足不出村就能看到院线电影”的朴素解释。
【对话】
记者也就本次文学节及其引发的关于乡村的讨论对欧阳江河进行了专访。
澎湃新闻:贾家庄还是颠覆了大家对于传统的农村的认识,大多数人想象的农村或许还是那种凋敝破败的状态,但是贾家庄则是这样新和现代。
欧阳江河:这是来参加活动的很多作家都有的一个感受。这跟贾家庄多年来本身的发展有关,它一直是一个有示范意义的新农村,它是集体合作性质的一个农村,也秉承着一种持续发展的理念。
贾家庄是一个地道的乡村,但又是一个带有城市花园性质的风景很好的乡村,这一点让我很惊讶,我觉得中国的农村如果按照这个方向发展,它不光是对中国自己的一个启示,也是对全人类的农耕文明怎么和城市文明互相转换、互相结合的一个启示。
澎湃新闻:就你的观察来看,贾家庄这样的乡村样本多吗?
欧阳江河:在中国不多。贾樟柯的艺术中心过来以后,把一个废旧的水泥厂改装成一个文创的基地,有展示空间,有演艺空间,有电影放映空间,有咖啡休闲空间,这样一个综合功能的乡村非常罕见。
澎湃新闻:这里也涉及到一个问题就是这样的艺术园区毕竟还是城市人嫁接到乡土中的,并不是乡村自己的发展演变出的村庄样态。
欧阳江河:对,这就是我着重指出的城市文明和乡村文明相互转化的方面。在农村的生态里面出现城市元素,出现原来只在城市的生活样态里面才出现的东西。把这些元素把移植到乡村里面成为乡村生活的一部分,凭什么乡下人只能种地对不对?乡下人也能够过城市人的生活,但是没有必要一定要到城市去,我觉得其实这个可能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一个范式,这样文学和电影,还有美术、戏剧还有音乐这样的好像是城市专有的城市文明也可以在乡村出现。
园区的整体
澎湃新闻:我们还是想知道在这个过程中乡村的主体性体现在哪?
欧阳江河:乡村除了是一个空间一种生活方式以外,也是劳动方式与古老文明的传承,同时乡村还有一种性质就是它的精神上的隐喻的性质,也就是它的文学性和真实性,还有它的影像的一些独特性,我们都知道中国的诗歌的传统,从根本上讲中国文学,中国的诗歌文学就是乡村文学。
所以这个转换不是我们所以为的生搬硬套强加给小镇和乡村,我觉得是在我们的血液最深处其实乡村一直都在,它本来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只是我们以为它不在。我就发现在根本上我的写作里面的乡村的东西,词汇的意象性、精神性,还有节奏,还有呼吸的这些东西全都在。
澎湃新闻:我们昨天采访到很多文学青年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几乎是有点朝圣的意味,我们想知道乡村、比如说那些村民,他们在多大意义上能够接受城市的这种点化之功?
欧阳江河:这个问得特别好,那么各地的文学青年他们之所以到贾家庄来,就是你刚才讲的这种朝圣,是因为这些文学家如此集中地带着自己的书、自己对文学的看法来到了贾家庄,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村民们接受热爱文学的人到贾家庄来,在这几天的时间里面大家像过节一样的待在一起,村民们吃我们吃的饭,住在离我们特别近的地方,走在作家们走过的土地上,这已经是一个接受了。
有些村民可能不一定像外地来的文学青年们那么崇拜文学,但是他们打开他们的饭馆让大家进来吃饭,这就是一种接受。包括早上他们洒水除尘,这个是中国古老的乡村文明的一个特别好的习惯,这是一种伦理的东西,乡村文明,乡村文化的一种孕育出来的一种伦理观。
澎湃新闻:文学节几天的行程还去到黄河边的碛口古镇、西湾村、李家山村等等,山西给你的一个整体的观感是怎样的?
欧阳江河:山西真是一个漂亮。村民们对人的态度非常质朴,非常友善,这是一个。我们去的李家山村给作家巨大的震撼,李家山的房子就像是从土地里面长出来,不是人盖的,它和自然的那种相互契合的关系,让你深刻地知道什么叫土生土长。
碛口古镇,我们看到当地的焰火和灯船,两万个小船顺流而下,灯光在水上漂,所有这些充满了节奏和情调。传统的内容其实让我们有非常的感触,真是属于我都不知道怎么表达,所以有句话说5000年文明看山西,3000年文明看山东,山西真是有一些比中原文化还要古老的东西。
碛口古镇放灯船
李家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