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实人家的女儿,因家道中落被卖进西门府,当时不满十六岁,给吴月娘做丫头。因她做事尽心尽力,有条有理,令西门庆非常满意,因此潘金莲进府后,让她转入潘金莲屋里伺候。她的美丽、聪明、泼辣、好胜,与潘金莲何其相似,两个人也因此成为唇不离齿的搭档,在西门庆活着的时候,整个西门府里无人敢惹。
随着接触渐多,她的“性聪慧、喜谑浪、善应付”,且姿色出众,令西门庆暗自喜欢,于16岁时被西门庆占有。按照春梅的性格,她当时一定是不情愿的,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十六岁的花季,对爱情也是充满美好的幻想,她怎甘心和那么多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可在那个腐朽的封建社会,男主人想收用个丫鬟,是合理合法的,丫鬟胆敢反抗或是逃跑,抓回来后被打死都有可能,因此春梅只能服从,这也让她从此在西门府中有了倚仗,说话更加硬气,再不容许有人轻看于她。她的很多做法虽然看上去蛮横,但是在那个勾心斗角、人人自保的大家庭里,若想站住脚,她还必须具有这样的胆识和魄力。
同为丫鬟,春梅骨子里的那份傲气是其他小丫头所没有的。因此,当西门庆请来教她们学歌舞乐器的乐工李铭,借着酒醉有意无意地把手按在春梅的手上时,春梅勃然大怒,把个李铭骂了个狗血喷头、体无完肤,令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忙不迭地逃出西门府。这件事若是换做一般小丫头,一定不敢声张,只能半推半就,下面发生什么事情就不好说了。可春梅不是,她既然委身于西门庆,就要维护他男人和她自己的尊严,她不容许有任何侮辱和轻慢自己的行为,她的做法也得到西门庆的赞许,因此下令不许李铭再踏入西门府半步,自此西门府里的人对她是敢怒不敢言。
又一年,一个道士为西门府里的各位女主人算命,西门庆也让道士为春梅算一算,足见西门庆对春梅的宠爱。结果令人大吃一惊,春梅竟然有当“官太太”的命。这让府中人大为不服,吴月娘第一个跳出来反驳。也是啊,西门庆只是个地主,胸无点墨,不能科举,怎样当官?因此春梅“官太太”的头衔又从何而来?但是这些目光短浅的女人怎能想到,人的命运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兰陵笑笑生借着夏日花园中西门庆和春梅的对话,揭示了这个道理。
道士算命后的一天,西门庆和春梅在花园散步,他言辞恳切地说:“你将来若真能生个一男半女,我就把你扶正,当个娘吧。”他满以为春梅会欣喜万分,没想到春梅冷冷地回答:“我知道大娘分明瞧不起我,我虽是奴才,但这世上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事,莫不是永远在你家当奴才?过几年谁知道什么样子?”
春梅言之凿凿,西门庆听得目瞪口呆,他想不到这番话出自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之口,西门府里丫鬟众多,只有春梅有这样的见识,令西门庆不得不暗自佩服。
命运总是在人不经意的时候,和人开玩笑,而且是一个大大的玩笑。西门庆的猝死,令潘金莲和春梅的命运急转直下。潘金莲怀了西门庆女婿的孩子,闹得满城风雨,使吴月娘下决心将春梅轰走,以砍掉潘金莲的左膀右臂。她让薛嫂卖掉春梅,还不让她带走一件衣服,可见这个吴月娘多么心狠。
得到这个消息,潘金莲一时不能接受,几个小丫头也哭哭啼啼,为春梅抱不平。倒是春梅表现出和年龄不相称的淡定,仿佛她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她反过来安慰潘金莲,劝她好好保重身体:“你若有个病,没人管你。不给衣服也无所谓,自古好男不吃分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这便是刚强的春梅,内心的高傲再次让她令读者眼前一亮。话虽如此,在春梅心里,西门府依然是她的家,既然不能容她,那么她一定要好好生活,活出个样子给那些鼠目寸光的人看看,让她们有朝一日后悔莫及。
春梅带着满腹的惆怅离开了,但是谁又知道等待她的不是金光大道呢?套用一句现代的话:“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在《金瓶梅》后二十回中,春梅成了守备夫人,搏得上位。当她披金戴银、衣锦还乡重游旧家池馆,重返西门府第的时候,目暏西门府的破落和衰败,曾经的美好回忆被彻底打破,那种凄凉和失落并没有让她醒悟,而是不幸步了后尘……
当薛嫂再次把她转卖,没想到她的新主人竟然是周守备。而他当年在西门府做客时,就被春梅清纯的容貌和动听的歌声所打动,薛嫂一说,他自然满口答应,心中很是高兴,他太需要春梅这样一个泼辣又有主见的女人当家主事了。因此春梅进府没多久,就被立为二房,成为真正的“官太太”,恰恰验证了道士当初的话。由于得到夫君的百般宠爱,春梅容光焕发,成为一个幸福的小女人。虽然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她依然不忘旧情,当得知潘金莲被杀暴尸街头,她又安排下人去收尸,她的有情有义,令周守备大为称道,对春梅更加信任。
这年的清明节,春梅要去给潘金莲上坟,偶遇也要给西门庆上坟的吴月娘一行人,若是换作别人,一定会用言语大大地羞辱一番,当初她可是让春梅光身离家的。但春梅没有这样做,她内心的善良让她对吴月娘依然礼遇有加,并送给孝哥两支金簪,令吴月娘几人羞愧难当。其实这正是春梅聪明大度的地方,西门府毕竟是她的娘家,娘家人虽有不对,但可以原谅,冤家不宜结。她的这番重情重义,比那些落井下石者,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此番情景,令读者看来,应该算是个美好的结局了,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正应了那句俗语:凡事适可而止,过犹不及。而后,其对西门府四娘孙雪娥的残酷折磨,耗尽了春梅所有的好运气,因此她结局的悲惨也在情理之中。
春梅在周守备府只过了几年好日子,她的夫君便不幸战死沙场,春梅步吴月娘的后尘成了寡妇,这让骨子里骄傲的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她要和命运抗争,于是索性放纵自己,终致病魔缠身,在一个酷热的夏天,死在了小自己十岁的情人身上,死时才29岁,这样的结果,大大出乎读者的预料,令人唏嘘不已,引人深思,这也让她成为西门府中唯一纵欲而亡的女人。
春梅的故事到此,便告一段落。庞春梅,这个聪慧、泼辣又任性的女子,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次次闯过命运的漩涡。但是历史无情,岁月无情,命运也无情。无论你本事多大,多么要强,在那个黑暗腐朽的旧社会,女人终究逃不过被摆布的命运。春梅最终病死,家人离散,曾经热闹的西门一府,终以惨淡收场。
再次回顾《金瓶梅》,兰陵笑笑生写的虽是五百年前的风物世情,然而那个时代离我们并不遥远。如果读者能从《金瓶梅》里汲取具有警示意义的营养,那么我想,兰陵笑笑生一定会含笑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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