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入宫,靠的是一张脸,还有赵氏一族费尽心血的培养。可我贵为嫡小姐,要是我不愿意,他们也无法逼迫我。
美人,皇上今晚召您侍寝。
传召我侍寝的旨意,从来都是周钺身边的李福亲自来传,这是大明宫里独一份的恩宠。
宫里人人都眼红的福分,放在我这里却是不咸不淡的一句遵旨。
没有皇后娘娘的久盼之喜,也没有陆昭仪的枯坐一夜等不得。
周钺的恩宠在我这里,来得轻而易举。
坐上凤鸾春恩车,听着铃铛一路响,马车外的议论声塞窸窣窣,长安城关于我的传闻,传得早就沸沸扬扬了。
李福扶着我下了马车,走进紫宸殿时,宫女接过我的披风,所有人低着头不敢大声说话。
周钺坐在御案前,烛火葳蕤,映得他俊秀的脸庞格外温柔。
和李润辞的明朗不甚相同,周钺这人脾气古怪。
世传他暴虐成性,相处这几日看来,无非他就是有些严厉,倒也不至于暴虐。
我熟练地在他旁边站了,伸出手给他细细研墨。知道我来了以后,他放下手里的御笔,揽过我的腰把我抱在怀里。
「轻轻来了。」他将下巴抵在我的肩头,细细的吻便落在了我的耳畔。
我只是揽住他的腰身,「皇上不看奏章了吗?」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看便不看了。」他抱着我站了起来,径直走向了床榻。
宫女们跪在地上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我也从一开始的生涩害怕到如今面不改色。
我进宫这一个月以来,除去身子不利爽的那几日,其余的日子都是睡在紫宸殿。
周钺极宠我,待我也够耐心温柔。
哄着我,对我的要求,只要不是那些大逆不道的过分事,皆是有求必应。
我安安分分地待在我自己的韶光殿,不出去生是非。
做他宫里以色侍君的赵美人,不争不抢,又足够漂亮。
烛火阑珊,他温柔地和我缠绵,和初次的害怕不同,我已经学会了回应。
他让我叫他阿钺,我也照做。
而他会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的乳名,「轻轻,轻轻。
大明宫里的人都觉得周钺待我极好,甚至皇后娘娘也觉得地位不稳,频繁传我到重华宫问话。
要是皇后娘娘有所动作,都会被周钺拦下来。周钺愈发宠我,这事甚至牵扯到了前朝去。御史上书劝周钺,甚至有的还希望将我打入冷宫的。
不过他们还是觉得,以色侍君主,不能得长久,新鲜劲儿过了,周钺便不会再理会我了。
长不长久的,对我来说没多大的意义,左右都是在这宫里消磨日子。赵氏一族送我进来,原也不指望我能有什么作为。
到底皇权面前,我这样的女子不过是微不足道。赵氏在前朝的脸,我在后宫也能过得安稳些, 赵氏借着我的风也略微有些好处。
我不爱周钺,嫔妃们的勾心斗角我也懒得去掺和。只是偶尔抬头望天,收回视线时瞧见那高高的宫墙,心里难免怅然。
日子也一天天过,偶尔来找我说话的也就只有陈昭仪。我俩打闷逗趣儿,聊聊宫闱八卦,或是赏花赏月,过得也算自在。
我听说,李大人娶了王家的嫡小姐。
茶盖在我手里抖了抖,碰撞出些清脆声响。
耳边蝉鸣阵阵,天儿又闷热,吵得人实在是心烦。
我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稳了稳心神,倒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也算是天作之合。
陈昭仪怪异地看了我一眼,屏退宫人后接过我手里的茶盏,将我的手紧紧握住,
姐姐知道你得宠,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算是我多嘴说这一句,如今闹宫上下都在传,李大人当初和你可是情投意合,就差私定终身了。
姐姐也愿意信这些闲言碎语了吗?不过见过几面罢了。我出身一般,可不敢攀那高枝儿。
我抽出自己的手,在陈昭仪手上拍了拍。这话说得三分是真,骗人足够了。
陈昭仪不疑有他,暗暗骂了几句乱嚼舌根的人,便把话朝别处引去了。
晚些时候周钺来我宫里时,我靠在门前发了许久的呆。披风落在肩头时,我才发现他来了。
臣妾失仪,还请皇上赎罪。
周钺笑着摇了摇头,和我一同靠在门前,盯着远处的天空发呆。
星河璀璨,明月高悬,日子倒是极好的日
子。
「你和李卿的事,我隐约是知道些的。」周钺没看我,一直盯着天上看。
我侧目看了看他,皱着的眉头也松开了,皇上这么说,是想问些什么吗?」
轻轻如今是在难过吗?
我沉默了,难过吗?或许是有的。可该流得泪早流过了,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该送回去的东西一并送了个干干净净,为何如今听到他的婚讯,心里还是会突然一阵钝痛,脑子昏昏沉沉许久缓不过来呢?
别的女子,此刻怕是已经跪在地上解释
了。轻轻倒是好,还有心思发呆呢。周钺笑着揽住了我,低头亲了亲我的眉。
臣妾不想欺瞒皇上。
周钺叹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我的脸
「轻轻,我多想你能骗骗我也好。可我就偏偏喜欢你如今这个样子。
他将我抱在怀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我的脸。
李润辞的脸如在眼前,愈发叫我心里不甚爽快。
没进宫时,我确信我会嫁给李润辞。我甚至想好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他是李家庶子,赵氏一族又是靠女子上位的
不得脸门面,我配他还是配得上的。他满脸通红地和我说要上门提亲时,我也是满心欢喜的。
可那日我等了许久,等不见来人。
从天光乍现等到日暮西垂,等到饥肠辘辘,等到冷风刺骨。我以为他是有事耽搁了,可他身边的茯芩抬着木盒来时,连抬头看我的勇气都没有。
盒子里装的是这些年来我给他写的信和诗词,我以为鸿雁传书,积攒相思,我和他就能共白首。
可茯苓吞吞吐吐间,说是,「少爷不会来了,三小姐不必等了。
我想他一定是遇到难处了,或者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不怪他,我可以等。今日来不了就明日,这个月不行下个月,明年也成。
可茯苓哇一声就哭了出来,跪在我面前说,「三小姐,少爷娶不了你,你别等了。
「为什么不能娶我?就算是不能娶我,也该他亲自来告诉我,叫你来算什么?」我生气
和以前闹脾气不同,我是真的生气了。
或者说,我害怕了。
我不明白,明明前一日他还信誓旦旦的,怎么过了一夜,他就反悔了呢?
「昨夜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夜之间就成这样了?!我抓着茯苓的领子问他,想从他嘴巴里得到些答案。
茯苓只会哭,哭够了便抽噎着解释,「少爷昨日去和老爷说要来赵家提亲,老爷打了少爷一顿,说是……说是赵家人配不上李家人,就算是三小姐是嫡小姐出身,也……也配不上。
「润辞还好吗?李老爷下手重吗?」我的心跟着揪了起来。
茯苓愣了一下,张着嘴巴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提起裙摆就走,「我去看看他。
找丫头给我拿了幕篱,我火急火燎地就往马车里钻。茯苓磨磨蹭蹭不知道要做什么,我让他快点赶着马车,往李家去。
马车只能停在后门不远处的巷子里,我进不去李家的门,只能靠着茯苓的指引弃了幕篱从狗洞钻进去。
夜里露重,我顾不得裙摆衣袖沾了泥土。艰难地从狗洞里爬出来时,墙这边是一片光亮。
我跪趴在地上,眼前是几双锦鞋。讪笑讥讽声忽就传来,我脑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行了,给钱给钱。
我猛地抬起头来,是李家另外几个少爷。
「润辞呢?李润辞在哪里?!我赶忙爬起来暗自稳住自己。
「这不会是真情实感吧。」身形略微消瘦些的那位轻佻地看着我,伸出手要往我脸上靠。
我赶忙躲开,「润辞在哪里?」
他们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我,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茯苓跪在一旁不敢说话,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茯苓,带三小姐去修竹院。
说话的人是个看起来身子不大好的人,那人我见过几次,也听润辞提过,是李家嫡子公子,李攸宁。
他说话自然是管用的,茯苓得了令便带我去修竹院,那几个人见到了李攸宁便不敢放肆,低着头安分站在一旁,只是嘴里小声说这些什么。
我来不及给人道谢,跟着茯苓往修竹院去。修竹院满是竹子,润辞喜欢竹子我也是知道的。
推门而入时,满屋子都是药味,隐隐约约还有些难闻的血腥味。
润辞他就趴在床上,听到声响便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见到我时暖时挣扎着要爬起来。
我顿时红了眼眶,跑上前跪在他床前。他有气无力地笑着,抬起手要摸我的脸。
还没开口,眼泪已经涌了出来,我抓住他的手紧紧握住贴近我的脸,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阿妹,你怎么跑来了。
「茯苓和我说,你不娶我了,说你被李老爷打了。」我委屈地和他诉苦,像是被抢了糖果的孩子。
他眉头一蹙,我没有吩咐茯苓去,定然是有人指使他。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对我的。我赶忙点着头,他扯着嘴笑着。
「别哭了,阿妹。」
我听话地止住了哭声,抬手擦了擦眼泪,他满脸都是汗水,背上的中衣下隐隐渗出些血迹,我心里一酸,别过脸去将涌出来的泪擦干净。
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轻声道,「阿妹,我们私奔吧。」
我转过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好。
「三小姐。」李攸宁推门而入,声音有些不悦。
他站在后面咳嗽了几声,「奔则为妾,届时不只是三小姐身份不光彩,就是赵家也必然遭人诟病。」
「我身子不大好,润辞是父亲中意的未来掌权人,就算三小姐不为自己不为赵家,也请三小姐为润辞想想。
「大哥,我只要娶阿妹,我不要什么李家。
「李润辞,你母亲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小姐,你就甘心让她一辈子做妾遭人白眼,或者说忤逆父亲,将你十数年努力付诸东流,就为了娶一个对你毫无帮助的女子,就只关心你所谓的爱吗?」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为了权势而抛却我真心实意喜欢的人吗?」
阿妹嫁不嫁我,和我能不能接手李家并没有什么冲突。
润辞气急,猛地咳嗽起来。我给他倒了水,喂他喝下。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爬了起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走,阿妹,我们离开这里。
他背后还渗着血,双腿也止不住地打颤,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李攸宁没想到他会这么倔,伸手要拦,他怒目横视,「大哥,这样的安排,你觉得合适吗?」
我们牵着手走了出来,刘姨娘哭着跑上来跪在我面前。
三小姐,算我求你,你放过润辞吧。你们缘分就到这里,你不要再折磨润辞了。
我手足无措,脑子一片空白,她是润辞的娘,这样跪着求我 我根本不知道作何反应。
「娘,你起来。润辞一张脸白得吓人,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你不要逼迫儿子。」
「我嫁入李家做妾这么些年,遭了这么多白眼,受了那么多罪,才把你拉扯大,如今你要是为着这个女人一走了之,我便死给你看。」
刘姨娘从袖子里掏出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匕首,抵在脖颈间,瞬间见了血。
我吓蒙了,没想到刘姨娘会这么做,
润辞叫了一声娘,气得呕出一口血来。
于是紧紧握住我的手的人便晕了过去,我哭着叫他的名字,刘姨娘赶紧放了么首让人找大夫。
润辞被抬进了屋,我被一群丫鬓按住堵着嘴拖了下去,李攸宁跟了上来。
我吵着要见润辞,他让人绑了我,堵住了我的嘴。
「得罪了,三小姐,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冷静下来。」他站在我面前,见我瞪看他,别来中了头。
「我明白你和润辞是真心相爱,若是以前,以你的身份,嫁给润辞绰绰有余。只是以后润辞做了嫡子,三小姐的身份确实有些难登大雅之堂。」
他捂着嘴巴轻轻咳了一阵,「父亲已经和干家议亲,替润辞求娶王家嫡小姐。我母亲去世得早,我身子不行。
刘姨娘抬位,润辞迎题干家嫡小姐后接手李家,只要没有三小姐,
一切似乎会更顺遂些。
他阴恻恻地笑了笑,旋即低眸敛了笑意。烛火灰暗,他神色有些恐怖,我脸上还挂着眼泪,心里一凉。
三小姐可能愿意做妾,不说王家人容不容得下,就算三小姐做了李家的妾,你觉得赵家人费尽心力培养三小姐,单单是让你做个妾的吗?
我猛地抬起头来,心下一怔。
赵家是不会逼你,由着你来。
你就能保证,润辞是真的爱你?
他勾着嘴角笑着,走进了些,松开了绑在我嘴上的布条,又把塞在我嘴里的布团扯了出来。
嘴里干涩酸疼,我来不及开口,李攸宁蹲在我面前,
三小姐,赵家和李家,原本也是有些关联的。
我不明白他说的话,他倒是不着急,咳嗽了两声,伸手挑起我的下巴,「都是养的棋子,不过是执子之人动了心思罢了。」
你闭嘴,我不会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李攸宁心思重,猜不透也摸不清,我不想再听他胡说八道,把头扭朝一边不想再听。
他伸手紧紧地握住我的下巴扭过去,
一双眼睛含笑,赵家为李家做事,一开始选你培养
也是润辞的意思,不过是三小姐确实秀色可餐,让润辞乱了心思而已。
李攸宁知道我不信,也不着急,缓缓道,
赵家人知道润辞对你死心塌地,趁机借比摆脱了李家的掌控。
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警告过润辞便就让这事算了,不过昨日润辞要求娶你这事,确实是过分了。
我不明白这其中的利益相关和牵扯,我只知道赵家对我的课业格外上心,一举一动都要管到。
「摆脱了李家的掌控,赵家便送了些女儿出去,巩固了地位。若不是润辞要接手李家,你以为赵家能容着三小姐这么个好棋子和一个外男日日借书传情?」
他松了我的下巴,我疼得几乎落泪。我不愿意相信,他必然是骗我的。不是润辞亲口告诉我,我不会信的。
「三小姐,赵家管你如此严,怎么就偏偏润辞见你畅通无阻,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猛地咳嗽起来,良久后才平静下来。
我仔细回想,似乎才反应过来。我想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可这又是赤裸裸的事实。
他俯身下来,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抬手擦掉了我的眼泪。
「滚。」我哑着嗓子开口道。
他笑了笑,三小姐这张脸,润辞会如此,确实是情理之中。
「你滚!」我声嘶力竭地叫着,眼泪流了满脸。
他冷了脸,让人看管好我便离开了。屋子里昏暗一片,我被绑在椅子上,浑浑噩噩的。我仍然担心润辞,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吐了血,不知道他好些了没有。
我似乎是发烧了,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过了几日,屋外隐约下起了雪。耳边是簌簌声,犀里烧了炭,呛得我咳嗽起来。
门被打开了,我抬起眼皮,看不清人。
「润辞。」
润辞刚醒,我来看看三小姐。李攸宁提着食盒,隐约有药味飘出来。
侍从低着头进来,给他在我身旁抬了凳子,又低着头出去,我抬眼望了望,确实下雪了。
门重又被关上,李攸宁在我旁边坐下,取出药碗,用调羹搅了搅,放在嘴边吹了吹又喂到我嘴边来。
我偏过头不愿意喝,他轻轻笑了一声。放下调羹捏住我的下巴将药全部给我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