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与野兽》是一篇家喻户晓的童话,是十八世纪法国儿童文学作家博蒙夫人创作的。1991年被迪士尼搬上银幕,成为经典的爱情早教故事。其实这个故事并非作者个人的首创,同样类型的故事在民间早已经流传了许多版本。希腊神话中就有一则相似的故事:
从前有一位名叫普绪克的公主,她长得非常的美丽。作为故事的女主角,一般都是美丽的,但是这位公主美得很异常。她的美貌让所有男人都感到自卑,感觉配不上她,所以没有男人敢向她求婚。眼看女儿年纪越来越大,却嫁不出去,做父母的理所当然的感到心急。于是他们到神殿里请求神谕。结果不问还好,一问更糟。神谕竟然说普绪克注定要嫁给一只怪物。还嘱咐国王和王后要在规定的日子里把普绪克打扮好,送到山崖上,等怪物来迎娶她。
虽然不忍心,但国王和王后还是得照办,把盛装打扮的普绪克送到山顶。当所有人离去,普绪克一个人在为自己的不幸哭泣时,一阵风把她吹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这座宫殿毫无疑问就是怪物的巢穴了。普绪克一个人在宫殿里等到天黑,晚上有一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来和她同寝,以后每天如是。但是男人会在天亮前离开,而且嘱咐普绪克不要企图点灯看他的相貌。这样和神秘的丈夫渡过的每一天还是相当幸福的。
【《奥林匹斯星传》里的普绪克和丘比特(即厄洛斯)】
但是日子久了,普绪克总会想家,她祈求丈夫让她回家一趟,丈夫勉强答应了。普绪克回到家后,向家人说起自己的生活过得有多幸福,引起了两个姐姐的嫉妒。她们告诉普绪克她的丈夫肯定和神谕里说的一样是一只丑陋凶恶的怪物,才不愿意让普绪克看到自己的样子。姐姐们教普绪克趁着丈夫睡着后点亮蜡烛偷看一下他的样子,如果的确是怪物,就杀了他。普绪克听了这些话确实心底里对丈夫产生了怀疑。
回去后的第一个晚上,她便点亮蜡烛偷看丈夫的样子。没想到丈夫非但不是怪物,还是一个长着翅膀的俊美男子。正在她又惊又喜的时候,丈夫醒来过来。他发现普绪克看到自己的样子,便生气的跳出窗户飞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普绪克伤心的回到家中,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两个姐姐。姐姐们表面上安慰着妹妹,背地里却在窃喜。她们穿上新娘的礼服,跑到山崖上想要嫁给那位英俊的神秘男子。两人纵身跳入悬崖,以为风会把她们接住,没想到都摔死了。
【迪士尼动画《美女和野兽》】
民间传说是集体无意识的结晶,它们必然反映出人类普遍的心理诉求,美女与野兽型故事也不例外。首先我们来看看普绪克与厄诺斯的传说中,女主人公普绪克有着美丽的容貌,却迟迟没有结婚,故事表面上交代的原因是她太过美丽,让异性感到自卑。这样的理由显然牵强,或许我们可以猜测是不是普绪克本人对婚姻就存在一种排斥的态度。青春期的少女性觉醒时同时伴有焦虑。因为在两性关系中,男性总是处于强势的地位。女性对男性的爱慕也意味着把自己交给男性主宰,特别是在传统的封建社会伦理中无疑是这样的。此外,一旦耳闻性交是怎么回事,年轻的少女心里肯定更加害怕。《睡美人》(原名《玫瑰公主》)中公主在十五岁被纺锤刺伤陷入沉睡。女性被纺锤刺伤这个情节也出现在《日本书纪》(是日本留传至今最早的正史,里面也记载了大量神话故事)中:稚日女尊被纺锤刺伤阴部死去。在这里被纺锤刺伤暗示着性交,但和日本神话不同的是《睡美人》中公主不应当被视为已经和人发生过性关系,而是一种预期。十五岁对于古代人来说已经是适婚年龄了,但实际上这个年纪的人身心发展还处在没有完全成熟的状态,应该说还是孩子。作为还是孩子的公主却不得不面对婚姻(性交)问题,心里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因此为了逃避恐惧,公主选择退行到潜意识中去,即陷入沉沉的昏睡当中。而美女与野兽型故事对这个退行行为进行了丰富处理。故事中的秘境是潜意识和梦的象征,少女们建筑起这个魔幻的空间来阻挡现实的压力。
【睡美人】
在秘境里面还居住着被魔法变成野兽的男性。将异性变成动物,是将对异性的爱慕和对性交的恐惧相分离的巧妙策略。另外,动物的外形体现着与社会属性相对立的自然属性。少女们的心还没有完全进入社会关系当中,还保留着对自然的向往之情,所以她们心目中的理想情人也在外貌上保持了自然之美。表格中的故事7是个特殊情况,男性并没有变成动物。但同类故事中还是以男主人公变成动物的案例居多,所以不影响我们前面的建立起来的观点。
但是,睡美人迟早要从梦境中醒来的。少女们不可能永远在秘境中和野兽情人厮守,婚姻是她们终将面对的问题。梦境相比于现实是一个舒适温柔的世界,要防止沉溺,就必用坚强的意志来抵抗。在故事中就表现为打破禁忌的行动。如:美女打破按时回到野兽身边的禁忌;普绪克打破禁止偷看的禁忌……值得注意的是:很多时候,女主人公打破禁忌都是在被人的促使之下完成的。扮演促使者的一般是母亲和已婚的姐姐,她们的年纪大于主人公,已经成婚,是典型的社会妇女。她们拥有比少女更丰富的人生经验,在人生中扮演指导者的形象,负责促使少女做出抉择。不过,从打碎少女的梦境而言,她们还是相当讨厌的,所以故事里把干这种事的姐姐描述成眼红妹妹幸福的贪慕虚荣的女人。有时候,女主人公无法单凭自己的意志脱离秘境,会由另外的男性替代执行,如:故事7中,士兵告发了公主们的秘密,而使公主们不得不回到人间。
当禁忌被打破,随之而来的就是梦境的坍塌和野兽情人的死亡。童话故事对此也做了美化处理,巧妙的说成施加在野兽身上的魔咒破除了,野兽变成俊美的人类男性。可是转变的过程往往笼罩着死亡的阴影。《美女与野兽》中野兽绝食而死,在死亡中完成转变;《普绪克和厄诺斯》中,普绪克在偷看丈夫的容貌的同时也下定决心,如果丈夫是非人的长相,就杀死丈夫;《雄狮和青蛙》公主砍下了雄狮的头。这些死亡暗示着死亡之前的野兽情人和之后的人类男性并非延续的统一体,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前者在梦境崩塌时死亡,后者趁机进入,取代了前者。
【《美女与野兽》野兽变成了王子,实际上是王子取代了少女心中的野兽】
然而,少女脱离秘境回归人间的道路并非总是一番风顺的,人的意志经常摇摆不定。因此,需要进一步的考验来强化作为社会妇女的意识。在完成考验以后女主人公将获得和丈夫第二次结婚的奖励。考验的内容往往是夸张化的家务劳动,需要女性显示出极大的忍耐力,这是作为被男人占有的女人所应当具备的性格特征。曾经进入秘境的女性,证明她们天性里面缺乏对世俗社会的适应能力,必须通过考验来给她们的灵魂套上枷锁。
女性往往不能永远的居住在童话故事中的秘境里面,她们注定成为男人的妻子。这也许是男性的文化霸权决定的。但童话故事毕竟还是忠实的反映了少女内心的诉求,在少女长成社会妇女之前,给她们创造了一个浪漫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