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红军进攻关东军
嗡嗡的声音自北方临近,警报声如独狼的哀嚎,让它的哀鸣弥散在夜空,指望形成对它的保护膜呢。小文奔出屋望夜空,自北方而来的飞机越过绥化城,根本不理睬绥化城南去。人人都已经知道,那是苏联的轰炸机。在这一九四五年的秋季,日本人真正正正地成了秋后的蚂蚱,人人都知道没几天蹦跶了。之前的夜晚,就有飞机轰鸣地南去。后来又轰鸣着北去。有消息传来:苏联人轰炸了长春、沈阳。苏联的轰炸机四平八稳地就溜达了来,扔完了炸弹再四平八稳地溜达回去。鬼子已经惶惶不可终日。
毕经纬也仰望夜空看南去的轰炸机,当轰鸣声在南方的夜空消隐,他向小文一笑:“那飞机有点像大大的蚊子。”
孩立即想到曾经被小伙伴喊做:“小蚊子!小蚊子!叮人肉,喝人血!”犹在耳际。孩咧嘴一笑,想:嗯,真想就是那大蚊子呢,叮鬼子的肉,喝鬼子的血!
毕经纬望轰炸机的时候,冷冷的神情,若有所思。
白天晚上,日本宪兵咔咔地来去。
听说苏联飞机不光来丢炸弹,还空投了谍报人员,前来侦察鬼子。据说那些谍报人员都是抗联,是鬼子的老对手。
宪兵队白天在街上来去,盘查可疑人;夜晚会突然闯进查户口。对没国民手帐的,一律抓走。那被抓走的人被卡车拉到郊外,在大甸子里枪决。不知道有多少冤死的,不知道有多少真抗联为国牺牲。鬼子在发疯,垂死挣扎。
风中都掺杂着一股子血腥气。
毕经纬坐在他的写字台前,若有所思地以手指点击着桌面。多年以后王景文才明白,那其实是一种特殊的习惯动作。
绥化城火车站那,鬼子的军列一列接一列地北去,准备着迎击苏联军队。
毕经纬经常斜背着猎枪乘马出城,去大甸子里打野兔。一顶瓜皮帽扣脑袋瓜上,麻杆似的身材,白皙的面庞,斜背猎枪的形象其实显得有点滑稽,风大点没准儿能把他刮天上去呢。但是,回城的时候,马背上或是搭着野兔,或是搭着野鸟,还真不空手呢。到了大院,那野味扔给厨子,为大院内全体人员享用。毕经纬沿袭老毕的作风,伙计们吃啥,自己家人跟着吃啥。
战争的脚步临近。
毕经纬的猎事倒频了。
有天小文跟毕经纬呆在书房,毕经纬虽然捧着本书,但漫不经心,眼睛倒是在书上,可看到的不知道是啥呢,手指缓缓地、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下人进来了,带进了个鬼子,说太君要在这里订豆腐,让每天给他们送三百块豆腐。毕经纬眯缝着眼睛瞅鬼子,而后跟下人说:“收钱就是。”而后摆手让下人领鬼子出去。
“给鬼子的豆腐里应该放点耗子药!”小文说。
毕经纬眯缝着眼睛瞅小文,溢出笑,有那么点诡异的笑。
给鬼子送豆腐的事不交给小文。哼,许是真怕我给放耗子药呢!
夜空中,一架苏联运输机低飞。机舱,就几个人,舱门打开,两人跃出,舱内的人将绑缚着一只皮箱的降落伞抛出。此次的飞行,专为送谍报人员潜入。完成运送任务的飞机折转北去。
落地的雷鸣解下降落伞,隐约中望见绑缚着发报机的降落伞正稳稳地落下,可是,他听到了噗通的一声,惊骇地发现,装着发报机的皮箱像似瞄准似的,落进了一池塘。在这秋季,整个大甸子都干爽着,可是,发报机就不偏不倚地落尽了一个池塘。池塘那头噗通一声,雷鸣的心中咯噔了下。这一个谍报小组由两人组成:雷鸣,余昌文。都是抗联退往苏联的人,现在奉命潜回。雷鸣是组长。
余昌文扑进了池塘中,捞出了皮箱,还有一个包裹。
皮箱打开,里边已经进满了水,发报机已经被水浸泡。
“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了。”余昌文说。
西方,绥化城的方向,一列火车鸣叫着北行。
“你赶往望奎吧,我们得立即离开这里,省得鬼子的搜索队赶来。两天后按计划于我碰头。”组长说。
发报机由组长掌管。那包裹中,给每一位潜伏的人备了三套服装:日军军服、苏军军服、中国百姓服装。
绥化城的毕家大院当然也是养着马车呢,不过不是送货的,毕氏豆腐卖出名了,都是商贩来上货。但是,毕家的马车给鬼子送货。
小文赶着驴车拉水,水箱已经装满了水,往回走呢,人呢,有点走神,想呢:那苏联的飞机咋不把这绥化城也炸一炸呢?驴车晃了下,停下,原来是一个人挡道呢,毡帽下一张脸笑吟吟地望向自己呢。“你干嘛呀?”这话到了嗓子眼,咽了回去,瞅那挡道的人面熟。
四目相视。
挡道的摘下毡礼帽,让孩看自己完整的面庞,铁色的面庞哦。
小文惊呼:“雷叔!”跳下车。差一点喊出:“营长!”就是喊出了雷叔,也立即警觉地四外撒目了下。
“吓,大小伙子了!”雷叔说。
“你们要是打鬼子,可以带上我啦!”小文憨笑地说,当然目光也是四处撒目跟前没人才敢说,压低声音说。
“可别瞎说,可别在大街说这。”雷叔说。
“那你到我那!”小文迫切。
“你那说话就方便?”
小文就说了毕家大公子在绥化开豆腐坊的事,压低声音说羊的事马的事是跟老东家说了实话的,老东家可是没怪罪的,一点没怪罪,只是不让再跟别人说。
“哦,去你那瞧瞧。不过,你咋跟别人说我是谁呢?”
“嗯……”小文挠头。后来咧嘴一笑:“就说你是我舅!”
“也成!”雷鸣笑着点头。
小文牵了毛驴和营长并板走。“叔你有手帐吗?”小文问。
“没有。”叔低声回答。
小文将缰绳递叔手中:“那你赶驴车,鬼子对这驴车很熟悉,遇着了从不盘查。”
“哦……有我这样赶驴车的吗?”营长的意思是自己倒是乔装了,可还是不太像赶驴车的,营长的大手拍了下驴的脊背:“驾!”
驴激灵了下,麻溜地快步。
“我碰见我舅了。”进了大院,小文跟每一个遇见的人说。
营长微笑,点头,回应人家的打量。
“我碰见我舅了!”小文兴高采烈。
水箱的木塞一拔,水汩汩地向水桶喷流,桶满了,再换上空通,一桶桶地往缸中倒。“舅”帮着干,抢着干。小文想起先前营长的伤,惊奇地看营长,那伤仿佛就没有过,营长已经完全康复。
“我领你见下少东家?”小文征询。
“好啊。”
“我碰见我舅了。”书房,小文跟少东家说。
打营长进来的时候少东家就打量。
营长向少东家点点头。
小文突然就冒出个舅。在记忆中使劲地捞,也捞不出小文还有舅舅在这边。少东家轻轻地哦了声,站起,抱拳:“哦,那也是我的舅了。”友好地笑。其实心里嘀咕:哪来这么个舅呢?向小文道:“还不看茶!”示意“舅”在一旁的茶几前落座。
“舅舅”落座小文倒茶的当口,少东家问:“舅舅贵姓?”
“姓孙!”小文抢着回答。娘叫啥不知道,但还是知道姓的,可营长哪能知道我的娘姓啥呢?
“舅舅”从容端杯喝茶。
少东家盯视小文。
小文向少东家憨憨地笑。小文已经感觉到少东家在审视营长在盘查营长。
少东家向小文摆摆手:“你出去忙活,我跟舅说说话。”少东家嫌小文碍事,往外撵小文了。
小文望营长。
营长说:“嗯,你去忙,我和少东家说会话。”
小文一出去,少东家就站了起来,问:“舅到这绥化城做啥?”
“想做个买卖,来探探行情。”
“大买卖吧?”
“舅”笑而不语。
“‘舅’可有国民手帐?”
“没有。”
“那在这绥化城可是寸步难行!而且随时可能掉脑袋!”
“外甥可能帮上舅的忙?”
‘外甥’笑而不语。‘外甥’从写字台后走出,到了“舅”的面前,竟然把挂在‘舅’腰带上的一个水葫芦给解了下来,拿在手中端详。那葫芦上刻着“小文”两字。那是毕经纬在王村的毕家大院时,小文到书房唤少东家去吃晚饭,少东家看到了小文腰间晃荡着的装水的葫芦,就说:“把你那葫芦拿来,我给你刻上名。总得认得自己的名的。”拿着葫芦,刻上去的是“小文”俩字。并且念给了小文。可是从打小文和双子帮助抗联营长之后,那刻着“小文”俩字的葫芦就不见了。可是在眼前的这个“舅”身上。“舅吃过我家的羊吧?舅骑走过我家的一匹马吧?”少东家得意地说。
“舅”只是个笑。离开大甸子的时候,营长带走了小文的水葫芦,留作纪念。难以忘怀的两个孩子。
小文惦记着和营长近乎,可是,营长一直待在少东家的书房,晚饭的时候也没出来,厨子做了好菜,两人喝酒呢。小文等到深夜,也不见营长出来,就睡了。小文和伙计们睡在一块。
午夜的时候,少东家才想到得安排营长睡哪,安排人收拾出了一间屋子,在鸡叫头一遍的时候,少东家让营长歇息,自己也歇息。所以啊,早饭的时候,小文也没见到营长。少东家也没在书房。后来知道营长睡了单间。来到那单间的屋前,里面静悄悄,知道人在里面酣睡呢,不能搅扰。少东家也还睡呢。
后来少东家起来了,也没唤营长,就自己一个人在伙房吃了早饭,而后就扎进了书房。小文等了阵子营长,营长就是没动静,出溜到书房。
正忙活的少东家猛地抬起头,注视着小文,微笑地念叨:“小文子。”
案上,有些凌乱的纸张,有剪刀,有国民手帐,不知道是谁的国民手帐,小文进来的时候少东家正拿着个大印章瞅着纸张预备盖下去呢。小文有点明白,少东家可能是在做国民手帐,可能是给营长做国民手帐。先前也见过少东家这阵势,做国民手帐对少东家可不是第一次了。少东家的胆子可是够大的!本事也大,能自己做国民手帐!小文知道少东家在做天底下最机密的事,跟少东家一笑,说:“那我去了。”就是少东家对自己再好,也得做个知趣的人。
营长是被叫醒的,少东家叫人叫醒的,被叫进了书房,少东家还叫伙房送了饭菜到书房。先前小文是可以随便去书房的,但是,营长来了,营长和少东家在一块的时候,小文感觉到不能随便去了,好像自己是局外人,对两人的亲近似乎有着什么妨碍。吓,抗联的营长和少东家瞬间就搞到了一起,而且简直要黏糊成一个人了!小文醋溜溜的。
伙计马方要去给日军宪兵队和兵营送豆腐了,临走的时候,去了书房,出来的时候,后面跟了营长。小文刚凑上前,营长:“我跟着送豆腐去,有啥话回来说。”
“哦……”小文吃了一惊:营长自己往虎穴里闯!就想到少东家书桌上的国民手帐,就明白八成是给营长做的。少东家在帮营长。大车上,一屉一屉的豆腐摞得高高;开始就日本宪兵队要豆腐,后来鬼子的兵营也要。每天都得一大车豆腐呢,先在宪兵队卸,而后再奔兵营卸。其实有固定跟车的,可是大清早被少东家打发去王村了,过些日子是毕来福老爷子的生日,少东家派人去问爹要不要来绥化城这过生日,如果来,可包家酒店。小文怀疑少东家是特意倒出了位置,好让营长自自然然合情合理地跟车。“你的,良民证的有?”见了陌生的跟车的,鬼子很可能盘问。营长肯定有国民手帐递上,一定有国民手帐递上。难道少东家是地下党?是共产党?
当营长要按约定时间去大甸子里和潜伏到望奎和佳木斯的手下会和的时候,毕经纬问雷鸣,可否愿意让自己随着一同前往大甸子?毕经纬说,也许还能帮上什么忙的。
我们的发报机落到河里受了潮,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毕经纬咧嘴笑。那就先看看能不能还好用,他说。
毕经纬斜背的是发射子弹的新式猎枪,而营长斜背的是发射火药的老洋炮。也就毕经纬吧,能大模大样地背着猎枪来去。
两人乘马出城,毕经纬跟城头日军岗哨说:“犬养,今儿个若是打着了野兔子,送你只。”
本来那被叫做犬养的鬼子班长目光在雷鸣身上呢,听了毕经纬的话,立即咧开了大嘴:“好的,好的。”
纵马远离了盘查过往行人的日军岗哨,毕经纬骂:“瞧鬼子的这姓,狗养的!”
雷鸣大笑。
就在落进发报机的那个池塘,潜进佳木斯的人已经等待在那。而潜进望奎的人已经无需等待,毕经纬的人昨日报告:一位抗联的人在望奎被日本人抓获,头颅被日本人挂在了电线杆子上。潜进佳木斯的人带来的情报与毕经纬提供给雷鸣的情报是相吻合的,因而,雷鸣决定采信毕经纬提供的望奎、绥化日军的情报。
在两个人接头的时候,毕经纬远离着。当发现一只野兔的时候,纵马而追,一枪将其毙命。
枪声令潜往佳木斯的人一惊:“那是什么人?”
雷鸣望向捡拾野兔的毕经纬,说:“自己人。他在帮助我们。”
发报机被藏在树丛中,有一些干草遮掩着。箱子的盖是敞开些的,为的是在秋日的烘烤中挥发发报机中的湿气。但是,雷鸣按下电源按钮的时候,期待的指示灯没有闪亮。他望向乘马在大甸子中晃荡的毕经纬。
“难道发报的事他也能帮上忙?”同志问。
雷鸣一笑,点头,说:“你回佳木斯继续执行任务,两天之后我们仍然这里会和!”
见前来接头的人要离去,毕经纬纵马过了来,跟奔往佳木斯的人说:“把这兔子烤了再走吧。”
“这兔子我们给吃了,回去的时候你拿啥喂狗呢?”雷鸣说。
毕经纬知道是指出城时自己跟犬养说的话,哈哈大笑:“野狗,可喂可不喂!”
烤了野兔子之后,雷鸣的手下奔了佳木斯。
毕经纬和雷鸣来到一株老树面前,旷野中,这株老树率领着几株小树矗立。而这株老树老得狰狞:粗粗的躯干腐朽得成了空心膛,那树洞透着阴森,残余的躯干撑着树冠硬撑着绿,居然还生命着。就在那树洞中,毕经纬掏出了一只皮箱,皮箱中是发报机。
“老哥,会使这玩意?”毕经纬还调侃呢。
“你这毕家大公子,可会杀人?”老哥反问。
“时局迫人啊!”毕经纬慨叹,上马:“老哥。您忙,我得再去打只兔子。”纵马而去。抗日,使国共两党走到一起;但是随着胜利曙光的呈现,国民党开始再次地审视共产党,共产党人也感觉到了那被审视的目光。而上峰对他毕经纬的指示最近期的指示就是:防范共产党人夺取胜利果实!对雷鸣的帮助,是毕经纬的擅自。他知道自己的上峰对于这种行为很难允许。而且可能被审视。被作为亲共分子审视。甚至被怀疑自己是不是共产党那边的人。
在中国的抗日战争即将胜利的最后关头,在这大甸子里,国共合作。为了毕经纬的安全,这秘密被雷鸣长时间严守。
枪声响起,毕经纬击毙了一只奔逃的野兔。在这大甸子里,只要你一惊扰,往往就会有野兔窜出、奔逃。
当雷鸣结束发报,站在那株老柳树下望毕经纬,毕经纬纵马而来,马背上已经搭了三只野兔,雷鸣很惊讶这个军统特务的枪法。毕经纬将手中猎枪扔向雷鸣,雷鸣扬手接住,毕经纬说:“老哥,你也试试这枪。”
“好的。”雷鸣上马而去。
毕经纬将发报机在此隐藏。
大甸子里传来枪声。
雷鸣带了两只野兔回来,毕经纬说:“老哥也不赖啊!”
当毕经纬将一直野兔扔给犬养的时候,那鬼子向毕经纬挑着大拇指:“你的,朋友!朋友!”
小文失魂落魄的样。遇见了雷叔,本来是多么欣喜的事,可是就是没多少机会亲近。就是吃着野兔肉也不欢喜,因为不是和雷叔在一起吃。雷叔和少东家在书房吃。
半夜的时候,和长工们睡在一起的小文被爆炸声惊醒,火车站那头传来爆炸,接着,就听到飞机的嗡嗡声。奔出屋,满夜空的轰炸机南去。不知道哪驾瞧着绥化城火车站别扭,就丢了几枚炸弹,而后继续南去,南方有关东军的大本营长春,有奉天城。满夜空的轰炸机,浩浩荡荡地南去。鬼子的警笛哀嚎。
少东家也和雷叔出屋看夜空。
小文不凑近。
雷叔过了来,拍了拍小文的肩说:“鬼子马上就要完蛋!”
“像秋后的蚂蚱?”小文活跃起来。
“嗯。”雷叔点头。
白天晚上,不时地有人来见少东家。每当有人来的时候,雷叔都会离开少东家,把空间留给少东家。但是,人走后雷叔会被少东家唤回。其实少东家每次给了雷鸣新的情报之后,望向雷鸣的目光阴郁。
雷叔独住的房间亮着油灯,窗上映着雷叔的身影。小文敲门,忍不住敲门。
“王景文吗?”
小文乐了:头回听人叫宅自己的大名,也记不得啥时跟雷叔说过自己的大名啊。
雷叔开了门,炕上放一方桌,桌上有笔墨。小文知道打搅雷叔了。“叔要忙,我不打搅。”小文就想退出。
雷叔拍小文的后背,把小文拍进了屋。雷叔让小文坐在方桌的一侧,而自己在另一侧坐下,两人两腿耷拉炕沿下,斜坐。雷叔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大大的方纸,说:“看看我这图有没有什么疏漏。”
“我认不全这上面的字。”
“我讲给你。”
图上标示着望奎、绥化、佳木斯一带的鬼子兵力部署,标示着每一条河流没一条道路。雷叔特别说:“如果还有没有标示出的可以走大车的路,你可以讲给我。”
小文乐了,是的,雷叔的图上还有没有标示出的道路。
“明天少东家要去哈尔滨,你可以跟我去大甸子打兔子。”雷叔说。
“好!”小文高兴。
“少东家也是抗联吗?”后来小文问。
雷叔一怔,微笑着摇头。
小文也知道不该多问,就不再问。
后来,雷叔照着画好的图纸又画了两张。小文还以为嫌先前画的因为修改而显得乱才再画。
“也许我会有任务交你呢。”后来雷叔若有所思地望向小文说。
“啥任务?我能做好!”
“到时候再说吧。”
小文嘟了嘴:那再说就是不一定。
出城的时候,出卡子的时候,雷叔向犬养喊:“犬养太君,今儿个要是打着了野兔子,有你的份!”
“好的,好的。”犬养高兴。
小文拿的是少东家的那杆新式猎枪,雷叔拿的是那杆老洋炮。小文要拿老洋炮,雷叔把新式猎枪塞小文手中说:“你准定喜欢的是这杆!”小文就嘿嘿笑:早就想碰这杆枪了!
在那池塘的边,潜往佳木斯的人已经在等候。
“王景文!”营长喊。
“有!”小文不由自主地高声应。
“去打野兔吧。发现可疑情况立即报告!”
“是!”小文喜悦地应。
就在小文要拍马离去的时候,雷叔说:“别让那犬养太君失望哦。”
“是!”小文应。
在装发报机的皮箱中,还装着三套苏联红军的军装,一套军装,一张图纸,交给了潜往佳木斯的同志。雷鸣说:“记住跟苏联同志接头的暗号:国复山河在,城秋草木深。”
“国复山河在,城秋草木深!”同志高声重复。
“如果苏联红军见不到我们,会立即继续前进!”雷鸣说。
“我一定会在接头地点站在苏联红军面前的!”同志说。
同志奔佳木斯方向。
落在军装上的目光移向小文,已经是几声枪响了,看样子,毫无收获。小文也急着呢,毫无收获是没面子的事情。有的野兔子甚至几乎就是从马蹄下逃脱。
雷叔纵马来到小文的面前,小文红着脸说:“我舍不得子弹了。”意思是:他再打下去子弹没了,兔子也没!“这枪使不惯,都不如使弹弓了!”小文说。
“弹弓哪能打兔子啊!”雷叔哈哈大笑。
小文将新式猎枪给了雷叔。
雷叔将老洋炮和火药袋枪沙袋给了小文,说:“装上一枪,没准运气好呢。”
几枪之后,远远的,已经见一只野兔搭在雷叔的马背。小文振奋,赶紧装老洋炮。
一只野兔在雷叔的枪口下逃脱,小文纵马狂追,近些,再近些,当野兔就在马蹄前的时候,小文勾动了扳机,枪口火光一闪,那只野兔叽的一声,翻到。但是,当小文下马要捡拾的时候,那野兔居然踉跄着奔逃起来。小文快步追上,一脚将其踢飞。那只野兔痉挛着,身上透出斑斑血迹。小文得意笑起来,说:“一枪毙命!”拎起野兔晃给雷叔看。
“有两只就行了,跟我走,还得把最主要的事办了。”雷鸣说。
到了那株狰狞的老柳树前,雷鸣吩咐小文:“注意周围,有什么情况立即报告!”随即一笑:“最好再打只兔子。”
“好!……是!”
雷鸣发报:“望奎、绥化、佳木斯,准时迎候!”
回城经过卡子的时候,雷鸣跟鬼子说:“犬养太君在吗?”
鬼子兵瞧着马背上搭着的野兔,忙不迭地说:“在的,在的。”小跑着喊来了犬养。
“接着!”雷鸣将一直野兔扔给犬养。
犬养扬手接住,口水都要溢出了,向雷鸣翘着大拇指:“你的,朋友!朋友!大大的朋友!”
是夜,毕经纬没有归来。小文夹了被褥跑到雷鸣的房间睡。
前往望奎迎接苏联红军的人物交给了小文。
睡梦中,小文高声叨念:“国复山河在,城秋草木深!”
苏联红军装束的抗联将士
两天以后,望奎北部的道路,王景文乘马伫立,望向北方。一身苏军军服。去哈尔滨的少东家一直没有回来。大清早,雷鸣便和小文出了城。在大甸子里,在那株狰狞的老柳树下,雷鸣再次发报:望奎、绥化,佳木斯,恭候亲人。对方回电:亲人今日抵达!雷鸣将一套军装交给小文,小文就要上马离去的时候,雷鸣忽然高声:“接头暗号?”小文一怔,随口:“国复山河在,城秋草木深!”雷鸣点头:“出发!”小文高声应:“是!”上马而去。苏联红军能来多少人马呢?他斜背着少东家的那杆新式猎枪,他是预备着像打野兔子那样打鬼子,鬼子比野兔子的目标大,不会总打空枪的。
北方尘起。隐约巨大的轰鸣。隐约出了骑兵,隐约出了坦克,千军万马!多年以后,每当忆起那一刻,王景文的耳畔总会也响起苏联歌曲《神圣的战争》,雄壮的旋律,最力量的歌词,最广泛的、一个民族的声音:
起来,伟大的国家,做决死战斗!
要消灭法西斯恶势力,
消灭万恶匪群!
敌我是两个极端,
一切背道而驰:
我们要光明和自由,
他们要黑暗统治!
让最高尚的愤怒像波浪滚滚翻腾,
进行人民的战争,神圣的战争!
全国人民奋起战斗,
回击那刽子手,
回击暴虐的掠夺者,
和吃人的野兽,
不让邪恶的翅膀,
飞进我们的国境!
祖国宽广的田野,
不许敌人蹂躏!
腐朽的法西斯妖孽,
当心你们的下场!
为人类不孝子孙准备下棺材,
让最高尚的愤怒像波浪滚滚翻腾!
进行人民的战争,神圣的战争!
起来,伟大的国家,做决死战斗!
消灭法西斯恶势力,消灭万恶匪群!
贡献出一切力量和全部精神,
保卫亲爱的祖国,伟大的联盟!
让最高尚的愤怒像波浪滚滚翻腾,
进行人民的战争,神圣的战争!
后来当王景文听到苏军唱这歌曲《神圣的战争》,再忆起自己迎接苏联红军的场景,他觉得当时苏联红军就是高唱着这一曲《神圣的战争》而来!
苏联红军
铁流奔涌、咆哮,席卷而来。大地在脚下震颤。荡涤邪恶的力量伟大的力量瞬间而来。自身边漫溢而过的刹那王景文甚至因为震惊而忘记了接头。随即醒悟,随即高声:“国复山河在,城秋草木深!”不停地、反复地高声。坦克的轰鸣之声将他包裹。甚至觉得被吞噬,被消融,消融成了一粒沙,一粒土。多年后忆起这一刻,也觉得被那雄壮的歌声吞噬,每一个士兵都在歌唱,每一辆坦克都在歌唱。据说鬼子在边境那修筑了要塞,坚固的要塞,固若金汤的要塞,但是,没能阻止苏联红军前进的步履。也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存在,我的父亲奋力地高声:“国复山河在,城秋草木深!”也知道不管自己是如何地高声,自己的声音其实是被吞噬的,被消融的。
一辆坦克在面前停下,顶盖掀开,钻出了一位,喊:“前来接应的同志吗?”中国话。
王景文就知道应该是抗联的人。“是!”王景文希望自己的这一声能盖过周围的喧嚣。那一刻我的父亲豪气冲天。
抗联同志摆手让上去。
得丢下所乘的马。这种时候还要在意一匹马吗?上了坦克,进入坦克内,顾不得新奇,呈上雷鸣绘制的地图。
抗联同志在坦克上探出半个身子,将图纸摊在坦克上审视,向我的父亲招手,指图纸:“告诉我,我们现在在什么方位?”
我的父亲和抗联同志一同向驾驶室内指挥着前进的方向。
那辆坦克快速前进,在铁流的前方率领着千军万马向着望奎县城前进。
“我怎么没见到过你呢?你并不是我们派来的人吧?”抗联同志忽然问。
我的父亲说,潜往望奎的同志已经牺牲,是雷鸣雷叔让自己替代。
坦克内叽里呱啦,那是苏军指挥官在指挥。
望奎在了前方。鬼子的炮弹在苏军的队伍中爆炸。
苏军的坦克嗷嗷地向前,坦克上的炮筒喷射着炮弹,那炮弹在鬼子的阵地爆炸。王景文眼见鬼子的一座岗楼在苏军的炮火中没了上半截。在苏军的炮火中鬼子的阵地瞬间狼藉一片。坦克内的苏军军官咆哮着一句,后来王景文明白那一句是:“前进!前进!前进!”
马上的骑兵指挥官刀指县城也呼喊着那一句:“前进!前进!”
骑兵漫向县城,洪流般漫向县城。
军史专家王树增《解放战争》:“一九四五年八月初,美国人在日本广岛和长崎投下了原子弹。八月九日,苏军的重炮打破了中国东北边境的寂静。由马林诺夫斯基元帅指挥的后贝加尔方面军六十个师的机械化作战部队,沿着四千多公里的边境线向中国境内大规模突进。”
日军在边境线建筑了坚固的工事,特别是虎头要塞和黑河要塞,进行了最顽强的抵抗。但是,终没能阻遏苏军的前进步履。
那时我父亲十七岁,是可以被看做半大孩子也可以被看做大小伙子的年龄。当然,在今天肯定还是个孩子。十七岁,念初中或者高中。
载着指挥员的坦克进入县城。满街的苏军,满街的日军俘虏。曾经骄横得不可一世的鬼子,不做俘虏就是个死!王景文觉得应该将所有的鬼子突突了,拿机枪突突了!迟姓父亲的死,殷姓父亲的死,王姓爷爷的死,都死于先前鬼子的狰狞!
载着指挥员的坦克开进一所学校停了下来。
“小兄弟,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回去了。”同志说。
“可是我……咋回?”
同志叫来了另一位同志,吩咐将王景文送往绥化。那是位骑兵,二人同乘一匹马奔绥化。刚出县城,王景文说,就送我回王村,到了那我就有马骑,就可以自己回绥化。就折转方向,奔王村。
半路,一群逃难的日本侨民迎面而来,失魂落魄,扶老携幼。王景文赫然看到了横路健行!牵着一头毛驴,毛驴上驼着位老太太;横路健男步行跟随。王景文让送自己的同志停下,他下马站在横路父子面前,怒目而视。
横路健行惊愕:一位苏联红军站在面前!不,两位苏联红军站在面前!
这一天,一支苏联苏军队伍漫过王村。漫过之后王村沉静了一阵子,毕家大院出来了一拨子人,双子为首,双子持着一支老洋炮,来到日本侨民的住宅区,开拓团的住宅区,双子朝天开了一枪,高喊:“小鬼子,你们的末日到了,快滚吧!滚回你们姥姥家吧!快滚!别自找不痛快!”村民越聚越多,后来是全屯子的中国人都来了,无数人跟随着双子喊。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的仇恨爆发。但是,仍然克制,仍然没有禽兽般。
一只日本人家的狗跑来向中国人吠叫,双子一枪打去,狗当即倒地,呻吟。
日本人的房子在沉静了一阵子后,开始有人走出,汇集,要离开王村了。
双子瞧见了横路健行牵着的毛驴,上前:“把驴留下!那是我们中国的驴!”
我的王姓爷爷替鬼子叹了口气,说:“给他那驴吧,那驴他带不出中国的!”
我的迟姓太爷也叹了口气说:“让他们走吧。”
驴背上的老太太下了驴,望小文,缓缓跪了下去,磕头。身后,哗啦啦,一批人跪了下去,磕头。横路健行牵了下横路健男,跪了下去,磕头。
“走!”小文吼。
人群站起。
横路健行深深地向小文鞠躬。
“小文,对不起你!”横路健男说,深深地鞠躬。
“走!”小文吼。
逃难的队伍继续移动,前方迷茫。
王村在了面前。王景文跟同志说:“我到家了,跟我去我家吧,全屯子的人都会欢迎你的!”马停了脚步,王景文下了马,殷切地望同志。
“不了,再见!”同志微笑,拨马而去,马蹄得得。
那时已是暮色降临。有孩子认出了小文,惊异着小文的穿戴,惊异了下,疯跑向迟家,不停地喊:“小文回来啦!小文回来啦!”
家家户户出来望。
到家大门口的时候,那已经站满了家人,他们像似认不出小文似的:咋穿上了这身衣裳?
“爷,爹,娘,是我带领苏联红军去望奎的!”王景文说,对自己的亲人说,对全屯子的乡亲说。
“吓,大孙子呦,你咋就成了苏联红军呢?”我的太爷说。
娘站在儿子的面前左端详右端详,看不够似的,不停地说:“俊!真俊!”牵了儿子的手:“进屋说,进屋说。”
往屋走的时候,王天成高声地说了句:“这天啊,总要亮的嘛!”
在王村,小文听到了一个很血腥的故事:日军一位大佐的家眷住在王村,那大佐在黑河要塞与苏军的激战中战死。当日侨开始离开王村的时候,大佐的父亲将家人召集一起,拿出了一把军刀,那是大佐战卓著天皇所赐,大佐的父亲说:“我的儿子为天皇而战死,我们要在此陪伴他!永远!”他刺死了儿媳,刺死了孙子,就在要刺向孙女的时候,那个叫栀子的孙女腾地站起,哭喊着,跑出,哭喊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老头持刀追出,孙女在前疯跑,哭喊:“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无数村民出院,惊骇地看。我的太爷操起了一把镐头挡在了日本老头的面前。日本老头在镐头面前站住。中国老人和日本老人对视。日本老头向着东方噗通跪了下去,喊:“天皇,我家父子为您效忠啦!”战刀刺进了肚腹,僵直了会,扑倒。
栀子疯了。后来留在了中国。一位无儿无女的中国老妪收留了她。她叫那老妪妈妈。
对绥化城的进攻要激烈些。鬼子知道是末日的挣扎了,疯狂地抵抗着。十几辆坦克开到了前沿,一度遏止了苏联红军的步履。但是,鬼子的坦克在苏军的炮火中成了堆堆废铁。
毕经纬在他的书房团团转。作为中统特务,在这对日寇的最后一战中他是希望自己能有所作为的。而且,那激烈的枪声、炮声,是对他的召唤。如果自己的手下足够多,可以里应外合,城破之时,就可以和苏军指挥官的的手握在一起,就可以把共产党人拨拉到一边去。
马方进了来,说:“组长,鬼子撑不了多久了。”
“岛川的末日到了!”组长切齿说。拉开抽屉,摸出了一把手枪:“跟我去把岛川收拾了!国仇、家仇一块来吧!”
街上除了不时跑步而过的鬼子、伪军,再就没有行人。绥化城在震颤之中。所有的门都紧闭、坚闭。
二人直奔鬼子宪兵队。不时地有鬼子一队队地跑步而出。这时夜幕已经垂了下来。宪兵队已经没有几个人。岛川在里边吗?
嘀咕岛川在不在里边的 时候,岛川出现了,连门前的岗哨都带上了,六、七个人,跑步而出。二人闪在胡同,当岛川带队而过,二人奔出,在后开枪。突如其来的袭击,鬼子尽数被撂倒。之后毕经纬还到了岛川尸体旁,再次向岛川补了几枪。而后向马方一摆手,二人快速离开现场。
后来毕经纬给上峰的电文称:苏军进攻绥化期间,我组内应,毙敌数十。
是小文带领苏联红军打的望奎!
小文参加了苏联红军!
满屯子的人谈论着小文。
小文一遍遍地讲着苏联红军,讲着雷鸣,讲着自己。忽然,头一搭,打起了呼噜。
娘说:“谁也别问啥了,让孩睡觉。”
左邻右舍的人才离去。
那夜,孩睡在爹和娘中间。爹和娘几乎就一夜没睡,守着孩,望着孩。
孩在睡梦中还嚷:“国复山河在,城秋草木深!”
苏联红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