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风雪突如其来,辽东半岛坠入了银装素裹的世界。东北的冬天气温骤降,滴水成冰。大雪覆盖了群山,掩没了冰封三尺的碧流河。天气出奇地冷,用当地的话那真叫嘎嘎地冷,出门都能冻掉下巴。寒流使这方圆几十里的山乡辟野显得格外的冷清,只有远处的赤峰还崛犟地昂着头颅,俯瞰着茫茫的林海雪原。
一个黑影趟着厚厚的积雪跑进了小镇,随之闪在了一处农家小院。这家主人开门迎了出来,不由大吃一惊:“你?你还活着?”
“舅舅,是我。一言难尽,闲时再唠。有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后面鬼子在追杀我呢”。 来人急切地说。
“快,跟我来。”
那个被称为舅舅的人迅速把他领到院墙旁一处雪堆处,伸手拿一把铁锹把雪堆铲开一部分,露出了墙根。随手一拉,墙根处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不大,来人匆匆地猫着腰钻了进去。
那个被称为舅舅的人立即把雪堆填好,拿起了一把扫帚将小院扫了一遍,小院恢复了雪后的寂静。
小镇虽然不大,但却处在四通八大的道路交叉口,方圆百里人烟稀少,唯有此地较为繁华热闹。小镇有一条东西较长的乡间沙石路,路的两边坐落着几座花岗岩为基础的木质结构客房货栈。相传,唐代以前,这里散居着许多高句骊人,以烧陶制罐的营生为生。这里地处交通要道,逐渐形成了临街的商铺和繁荣的贸易市场。
唐太宗年间,这里曾被高句骊人占领。薛礼元帅奉旨东征,收复此地,从那之后此方疆域正式纳入中华版图。清末民初,兵荒马乱,游兵散勇经常出没于此,骚扰民众。稍微殷实一点的人家为了防患于未然,除了高筑院墙,修些明堡暗道外,还会挖一个藏身地窖,叫做地窨子。通常地窨子出口入口都设计的非常隐秘巧妙,即使是近邻也无法知道其他邻家的秘密。这位被叫做舅舅的人家,地窨子的入口就在墙根底下,由机关控制着,合上以后严丝无缝,和正常的墙无甚两样。地窨子通往墙外庄稼地的地下深处,出口就在庄稼地里。当然了,这个季节是埋在雪地下面,不会暴露出来。
一队日本鬼子顺着雪地的脚印追到小镇,由于街路上行人较多,脚印杂乱,失去了大汉的踪影,于是就把小镇合围了起来。随后,又调来了驻扎在附近的伪军和金矿上的汉奸,把小镇围个水泄不通。日伪军们搜遍了每一个角落,也没有发现一丝踪迹,便把全镇的人口驱赶至小镇西头的空旷处。
日本大佐龟田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人群,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日本话:“刚才,一个反满分子逃到了这里,谁看到了说出来,皇军大大的有赏。我们大日本皇军来到这里,是为了帮助你们建立大东亚新秩序,保护良民的安全,请你们不要上了反满分子的当。”
他说的是日本话,叽里哇啦地喊了半天,场地上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人们一句也没听懂,急得翻译官面红耳赤地翻译着。
人群依然沉默,几个不懂事的孩子连冻带吓哇哇直哭,场面有点混乱。金矿上的汉奸刘小人也在这里。秋天他从活阎王的寿宴上狼狈逃窜,至今还心存余悸。他恨透了这个的山、这里的水,恨透了这里的人。跟随日本人多年,他也学会了几句半生不熟的倭寇话。只见他点头哈腰地在龟田耳边嘀咕几句,龟田用手一指:“你的,去,大大的好”。
“哈衣”。刘小人抻了抻细长的脖子,腆了腆水蛇腰上的肚子,慢条斯理地向前移动了几步。他那难看的酒糟鹰钩鼻子配上一对母狗眼,让刚才还啼哭的孩子都被吓得憋了回去。
“乡亲们,大家肯定都认识我。咱们乡里乡亲的,有些人还沾亲带故的。我就直说了,咱们不能为了一个反匪而伤了跟皇军的感情。我刘某人也是为了乡亲们好。”
他见没人作声,苦笑了一下。那双贼眼滴溜骨碌地向人群中扫去。突然,他的腮帮子颤抖了一下。你道怎的?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个曾经打掉他一颗门牙,让他现在嚎叫起来还丝丝漏气的人。他上前一步,用枪点着那个人:“你个老王八犊子,给我滚出来。”
那人闻言面无惧色地跨了出来。他心里明白,不是冤家不聚头。早些年间,刘小人还在游手好闲、臭名远扬的年龄,他就教训过他,并让他的那颗牙永远地脱离了那张臭嘴。他本是这个地方的艺人领班,那年他带着剧班为乡亲们演出“唐伯虎点秋香”地方戏,当秋香迈着碎步出场时,这个色胆包天的刘小人窜了上来,耍起了流氓。他顿时火冒三丈,一个健步冲过去就把这个流氓小人一顿胖揍,打得这个小人满地找牙。打那以后,刘小人连戏都不敢看了,一听到有人唱歌腮帮子都哆嗦。
“还认识我吗?嘿嘿,看你老龟孙这个熊样,那个共匪肯定是你藏起来的。快给老子说实话,那个人猫在哪,太君或许能饶了你狗命。”
艺人瞪了他一眼,刘小人“啪啪”就是两个耳擂子。艺人本来就练过功夫,知道自己今天遇到了这个冤孽,不可能全身而退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冲着刘小人吐了口口血,毫不犹豫地飞腿就是一个扁踹,正在耀武扬威的刘小人瞬间就飞出去一丈开外,躺在地上爹呀妈的哼唧了半天,捂着裤裆强爬了起来,反手就是一枪。
要说这个刘小人呀,长得没个人样,卑鄙下贱倒是强中手。一只令人作呕的酒糟鼻子,配在他那走了形的脸上,好象造物主在醉酒之后随便一捏而成。早些年他就因为自己长的不是个人形,大骂其父,把他爹活活地气得吐血而亡。他各种零件配置得不合理也就算了,却偏偏生着一肚子坏水,看到别人漂亮心里就觉得窝囊,嫉妒、诽谤、挑拨是非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却是他污秽心里的强项。这不,他把人给杀了,还一副哭哭唧唧可怜兮兮的样子,冲着龟田报直报委屈:“太君,这群穷棒子都不把咱们当人看,早该死啦死啦的”。
看他那德兴,简直就是一个摇尾乞怜令人厌恶的哈巴狗,根本不懂人语。你谄媚讨好吧,也不能把自己和鬼子列入不是人的那个圈子里呀。好在龟田听不全中国话,只以为他是在拍马屁,否则还不一刀让你魂飞魄散?人群霎时乱了,孩子哭大人骂。群情激愤,嘲笑声此起彼伏,目光直逼刘小人,让他感到脊骨一阵阵发凉。
本来鬼子龟田是拄着刀,叉着罗圈腿,虎视眈眈地在紧盯着人群。刘小人这么一喊,他虽然听不全中国话,但明白大致意思。这还了得,竟敢不把我们堂堂的大日本皇军不当作人看。不由得兽性发作,挥起军刀对着一个孩子就直接劈了下去。可怜的尚未懂事的孩子,就这样被该遭雷劈刘小人的几句恶语给断送了性命。 其他的日本鬼子这时候也纷纷哗哗地拉动了枪栓,架起了机关枪,一场血腥的屠杀迫在眉睫。
天空乌云翻滚,愁云惨淡,凄风夹着雪花笼罩着小镇的上空。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在刺骨的寒风里如一群待宰的羔羊。而刘小人呢,却得意洋洋,似乎忘记了刚才裤裆里的疼痛,淫邪的鼠光斜视着现场。
“砰、砰、砰”。
“轰隆隆”。
“咣……”。
一阵激烈的枪声、爆炸声震耳欲聋。
一个放哨的伪军连滚带爬,好象在报丧:“太、太、太君,大事不好,山上的大队土匪攻过来了”。
“八格,顶住,顶住。”
“杀给给。”
龟田挥舞着指挥刀,顾不上再残害这里的贫苦百姓,指挥着鬼子汉奸向镇外围了去。
刘小人呢,那双贼眼一直紧瞟着旁边不远处的马匹,多想抱头鼠窜,故伎重演啊。可是,他不敢。因为他看见了鬼子干爹龟田指挥刀上闪闪瘆人的寒光。他哆哆嗦嗦地跟在龟田的屁股后面,上牙不停地磕着下牙,战战兢兢地扯着公鸭嗓子,挥舞着手里的枪驱赶着手下的汉奸们,而他自己却磨磨蹭蹭地躲在汉奸队伍的后面。
鬼子大队人马漫无目标地放着枪,子弹划过小镇的上空,里里外外显得异常热闹。走近枪声最激烈处一看,龟田鼻子气得差点歪脑后去了,一刀就把报信的那个伪军劈成了两半。原来,树上挂有一只水桶,一挂鞭炮还在那桶里噼里啪啦地响着呢。其实,鬼子调动人马围困小镇时,早已经惊动了山寨。罗忠奎立即召集人马,研究如何解救乡亲们。苦于自己队伍力量单薄,不敢下山直接跟鬼子硬碰硬,就派了几个兄弟飞奔下山,虚张声势,袭扰敌人。
回过头来,再说说被鬼子追踪的那个“共匪”。这个人原本就生长在这个村,那年他为了替表妹王翠香出气,手刃活阎王禽兽不如的独子,断送了活阎王的延续香火。活阎王把他捉到后,想让他死前受活罪,便残忍地把他捆在山里,企图让群狼生撕活剥了他,一解心头之恨。谁知却被家里的羊倌罗忠奎解救下来。这位汉子脱险后,投奔了战斗在白山黑水的东北抗日联军,加入了杨靖宇将军领导的抗日队伍。由于他作战勇敢,头脑灵活,屡立战功,深得杨将军的赏识,把他培养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和合格的战士。这次,他受抗日联军杨将军委派,到辽东半岛他的家乡联络当地的抗日武装,壮大抗日力量。
这个壮汉叫杨昀。他来此之前,已经在盖平、熊岳一带活动了几个月,建立了盖平支部。这次,他按计划准备到东部山区,与当地的民间武装建立联系,却不料刚到小镇附近就被密探盯住,无奈之下,他击毙了密探,摆脱跟踪,不料枪声却引来了鬼子的追击。他是本地出身,对地形地貌了如指掌,加上常年与敌在林海雪原中周旋,身轻如燕,机智地甩脱了鬼子,跑到了舅舅家来。
鬼子走后,舅舅告诉他,他的好朋友罗忠奎就在山里,今天解救乡亲们的行动就是他们干的。于是他乘着夜幕掩护,迅即来到了山寨。罗忠奎喜出望外,没想到在此刻见到了自己常在梦中牵挂的好哥们。听完杨昀简略的叙述之后,他召集所有的兄弟,把猎到的狍子、野鸡,套的兔子和采摘的蘑菇用大铁锅炖上,抬来了大罐美酒。山寨大摆宴席,弟兄们兴高采烈开怀畅饮。
连日里,杨昀把自己在东北抗日联军所见所闻讲给这些农民好汉们听。他讲述了毛主席率领工农红军,经过艰苦卓绝的二万五千里长征,胜利到达陕北的英雄壮举;描述了全民抗战八路军平型关痛歼鬼子联队的豪迈;回顾了东北抗日联军在共产党人杨靖宇将军的率领下,让鬼子丢魂落魄的故事。山寨的弟兄们听了他的宣讲,了解了国际国内反法西斯的形势,知道了在中国还有一支在毛主席、共产党领导下的真正为穷苦人打天下的英雄军队,更加斗志倍增。队员们现在知道了并非他们自己在杀鬼子,除暴安民,而是全国有千千万万个英雄儿女一起在战斗,情绪顿时激扬起来。
杨昀与罗忠奎本来就是一对性情相投的异姓兄弟,这次又在各自经历许多磨难后重逢,就更加亲密无间了。杨昀知道罗忠奎念过几年私塾,识得一些文字,便把带着体温的毛泽东主席《论持久战》赠送给了他,这是杨靖宇将军在他临走前夕送给他的,他一直视为宝贝,重若生命。罗忠奎呢,得到了这本小册子,当然大为惊喜,如饥似渴地反复阅读。《论持久战》让他看到了希望,懂得了如何组织民众同日本鬼子斗争的道理。他熟读后就讲给弟兄们听。在他和杨昀的熏染下,这支贫苦农民组建的胡子队伍开始渐渐觉醒,逐渐使这支原本只为了活命生存而杀富济贫的农民武装,升华成了一支有自觉性的、有目的的打击汉奸侵略者的游击队。
广袤无垠的森林,随风作响。这里虽然尚处冰雪覆盖的严冬,却似乎涌动着无限的生机。各种动物依旧井然有序的觅食欢耍,一些不知名的鸟儿依然不停地歌唱,所有的生灵似乎并没有被酷寒的严冬和时下的暴风雪吓倒。冬天肯定是短暂的,随着星辰的起起落落,日月的更更迭迭,温暖的春天必将照耀这片土地,太阳的曦光必将笼罩着大地。小镇虽然还处在恐怖的黑暗之中,但星星之火已经开始燎原,未来的天空将是一片晴朗。武装斗争在中国共产党的光辉旗帜下,如晨曦东升,曙光初现。
辽东半岛的山峦虽是冰雪皑皑,但寒雪覆盖下的黑土地却积蓄着蓬勃伺春的力量。这种凝力一旦春光普照,必将迸发出盎然欲勃的生机,使得这一方沃土绽放出春天的漫山翠绿红艳。而那寒冰遮掩下的碧流河一直激流涌动,喘急不息,春融冰开之时,必将荡涤沙石,汹涌澎湃地向着浩瀚的大海奔泻而去,势不可挡。这里的风景将更加迷人,这里的激情将更加豪迈,这里的赤峰将更加矗立。
后来,罗忠奎成为了一名共产党员,这支队伍也不断地发展壮大起来。他们活跃在敌占区,打击鬼子的运输队,破坏敌人的通讯线路,捣毁敌人苦心经营的伪村公所,捷报频传,让鬼子汉奸再也不敢象以前那样肆意妄为,为非作歹了。杨昀看到罗忠奎和他的队伍已经成熟,已经踏上了革命征程,便把这支部队交给罗忠奎领导,只身一人离开了这里,奔赴下一个战场迎接新的挑战。这正是“小镇烽火已燎原,层林尽染红旗漫。邪恶妖孽除尽日,赤峰雄风迎春天”。欲知后事如何,敬请关注作家丹青先生的剿匪小说小镇系列接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