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旋风沂岭杀四虎
众头领送走了公孙胜,正要上山,却见黑旋风李逵在关
下放声大哭。宋江忙问:“兄
弟,你为何这样烦恼?”李逵 哭诉道:“这个也去接爷,那
个也去望娘,偏偏铁牛?是土坑里钻出来的?”晁盖问道:“你如今想要怎样?”李逵道“我只有一个老娘在家里。哥哥在外给人家做长工,如何养得起我娘?我也要接老娘来这里快活快活才好。”晁盖赞同。宋江却道:“使不得!李家兄弟性如烈火,路上必
有冲撞。况且他又在江州杀了许多人,这时官司必已行文去原籍追捕。此去路程遥远,万一有失,如何是好。你再等一些时日,打听得平静了,去接也不迟。”李逵叫道:“哥哥!你也是个不平心的人!你的爷就要接上山来享福,我的娘就该在村里受苦?宋江道:“兄弟,你不要焦躁。既然你一定要去,只要依我三件事,就让你去。”李逵忙问:“哥哥,你说吧,哪三件事?”宋江道:“第一件,一路不许吃酒。第二件,悄悄地接了娘就回来。第三件,你使的那两把板斧,不要带去。路上小心在意,早去早回。”李逵道:“这三件事有什么依不得?哥哥放心,我今日就走。”当时收拾一番,只挎一口腰刀,提着朴刀,带了些银两,吃了几杯酒,辞别众好汉,就下山去了。
李逵走后,宋江放心不下,便叫石勇、侯健去酒店替换朱贵,让朱贵到大寨里来。朱贵听说宋江有事相商,忙来到聚义厅。宋江见了,说:“李逵回家接老母亲去了。他脾气不好,我担心他路上惹事,贤弟和他是同乡,你可回去探听一下,有什么事情也好帮助他。”
朱贵说:“小弟和李逵都是沂水县人。李逵去本县百太村董店东住。他因打死了人,逃走在外,再没有回过家。他有个哥哥叫李达,给人家做长工。小弟也有个兄弟,名叫朱富,现在本县西门外开了个酒店。如今小弟回去,一面探听李逵消息,就便也看望一下兄弟。”宋江听了,十分高兴,当下拿了两锭银子给朱贵做盘缠,送他下山去了。
李逵独自一人离了梁山泊,一路上果真不吃酒,也不曾惹事。这天来到沂水县西门外,只见一些人正围着看榜文,李逵便也挤进人群。他不认识字,只听前边一人念道:“第一名,正贼宋江,系郓城县人。第二名,从贼戴宗,系江州两院押牢节级。第三名,从贼李逵,系沂州沂水县人.....”李逵在背后听了,正要指手画脚,忽然一人奔过来,把他拦腰抱住,叫道:“张大哥,你叫我好找,却原来在这里!”李逵扭身时,见是旱地忽律朱贵,忙问道:“你怎么也来到这里?”朱贵说:“你快跟我来,有事和你说。”
朱贵领着李逵,来到西门外一家酒店,直进到后面一间僻静房间里坐下。朱贵指着李逵说:“你好大胆!那榜文上明明写着赏一万贯钱捉宋江,五千贯捉戴宗,三千贯捉李逵,你怎么还站在那里看榜?若被公人看见,把你捉去,如何是好?宋公明哥哥打发你走后,放心不下,又特地派我随后赶来,探听你的酒息。我比你晚一日下山,可又比你先到,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李逵说:“宋哥哥吩咐,叫我路上不要吃酒,因此走得慢了你认得这个酒店?”朱贵说:“这个酒店,便是我兄弟朱富开的我原是这里人,因在江湖上做生意,赔了本钱,才投奔了梁山泊。”说着,便叫兄弟朱富过来,和李逵相见了。
朱富备办了酒菜,款待李逵。李逵看着朱贵说:“临来时宋哥哥吩咐我不要吃酒。今日我已到乡里了,便吃两碗,有什么要紧!”朱贵也不好阻挡,只得由着他意,一边吃了十来碗酒
当夜李逵就在朱富家歇了。第二天四更时,起来吃了些饭,傍五更时分,天还没大亮,便上路往村里去了。临行时,朱贵嘱咐说:“别走小路。打前边那棵大柳树拐弯,投东大路,-直走就到百丈村了。再往前去,便是董店东。快些接了老娘来,好和你早回山寨去。”李逵说:“谁耐烦走大路!抄小路走,近多了!"朱贵说:“小路上有野兽,还有夺包裹的强人。”李逵说“我怕甚强人!”说着,戴上毡笠,提了朴刀,便打小路往百丈村去了。
李逵一气,走了十几里,天气渐渐微明。正走之间,只见前面有五十来株大树,丛丛杂杂,时值新秋,叶儿正红。李逵来到树林边,只见转过一条大汉,喝道:“是晓事的快留下买路钱,免得夺了包裹!”李逵见那人头戴一顶红绢抓有时儿头巾,穿一件粗布衲袄,手里拿着两把板斧,把黑墨搽在脸上,就大喝一声“你这家伙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拦路抢劫!”那汉子道:“要问我的名字,吓破你的心胆!老爷叫黑旋风!”李逵大笑道:“你这家伙竟敢借老爷名头,在这里胡作非为!”说着挺起手中朴刀奔过去。那汉子哪里抵挡得住,回身要跑,早被李逵腿股上一朴刀,戳翻在地,一脚踏住他的胸脯,喝道:“认得老爷么?我正是江湖上的好汉黑旋风李逵!你这家伙辱没了老爷名字”那汉子在地上直叫:“爷爷饶命!"并道:“小人贱名叫做李鬼,住在前边村子里。因为爷爷在江湖上名声很大,但有孤单客人经过,听说了'黑旋风'三个字,便撒了行李逃了去,以此得些好处,实不敢害人。”李逵道:“可恨你这家伙实在无礼,在这里夺人的包裹行李,却坏我的名声,还学我使两把板斧!且教你先吃我一斧!"劈手夺过一把斧来便砍。
李鬼慌忙叫道:“爷爷!杀我一个,便是杀我两个!”李逵听了,住手问道:“怎的杀你一个便是杀你两个?"李鬼道:“孩儿本不敢拦路抢劫,只因家中有个九十岁的老母,无人赡养,为此孩儿便用爷爷大名吓唬人,夺些单身的包裹,赡养老人。如今爷爷杀了孩儿,家中老母必是饿死!”李逵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听了这话,心里暗想:我特地回家来接娘,倒先杀了一个养娘的人,天地也不容我。罢罢,我饶了你这家伙性命!于是放他起来,李鬼纳头便拜。李逵道;“只有我才是真黑旋风。你从今以后不要再坏了俺的名声”又取出一锭银子,给李鬼,道:“你有孝顺之心,我给你十两银子做本钱,拿去改业,做些别的营生。"李鬼拜谢去了,李逵拿了朴刀,往山僻小路而去。走到巳牌时分,肚里又饥又渴,看那四下里都是山径小路,不见一个酒店饭店。
正走之间,只见远远的山洼里露出两间草屋。李逵急忙赶到那人家里,见里面走出一个妇人,鬓边插一簇野花,搽一脸胭脂铅粉。李逵放下朴刀道:“嫂子,我是过路人,肚中饥饿,找不到酒食店。我给你一贯足钱,请你做些酒饭吃。”那妇人道:“酒却没处去买,饭便做些与客人吃。”李逵道:“也罢,只是要多做些饭。"那妇人道:“做一升米不少么?"李逵道:“做三升米饭来吃。"那妇人在厨灶里烧起火,就去溪边淘了米,拿来做饭。李逵却转过屋后山边来解小便。只见一个汉子,从山后归来,正是那林中拦路抢劫的李鬼。李逵转过屋后听时,才知这男女是夫妻,李鬼正将今早撞上真黑旋风、挨打吃刀、幸亏骗说家中有个九十岁的老娘、无人赡养等语,细细说给那妇人听。那妇人道:“不要高声!刚才一个黑大汉来家中,叫我做饭,莫不正是他?如今正在门前坐着,你去偷眼瞧瞧。果真是他,你去找些麻药来,放在菜内,给那家伙吃了,麻翻在地,我和你收拾了他,谋得他些金银,搬到县里去住,做些买卖,不比在这里好?"
李逵听得清楚,暗骂道:“可恨这家伙!我才给了他一个银子,又饶了性命,他倒要来害我!真是情理难容!”一转身赶到后门边,见那李鬼刚要出门,劈头一把揪住。那妇人慌忙往前门逃走。李逵杀了李鬼,再奔前门寻那妇人时,已没了影儿。去看锅里,三升米饭早熟了,只是没有菜蔬下饭。李逵盛饭来吃,胡乱填饱了肚子,放把火烧了那两间草屋,自去赶路。
黄昏时分,赶到家中,推门进去,只见娘在床上问道:“是谁来了”李逵一看,老娘双眼都盲了,坐在床上念佛。李逵道“娘!铁牛来家了!"娘道:“我儿,你去了多时,这几年在哪里安身?我时常思念你,眼泪流干,因此瞎了双目。”李逵暗想:我要说在梁山泊落草,娘定不肯去。便哄道:“铁牛如今做了官,上路特来接娘。”娘道:“这样就好了。只是你怎么和我去呢?”李逵道:“铁牛背娘到前路,再找一辆车子给娘坐。”娘道:“等你大哥来,再商议一下。”李逵道:“等什么?我和你先走吧。"刚要走,却见李达提了一罐子饭来。李逵见了便拜道:“哥哥,多年不见!”李达骂道:“你这家伙回来干什么?又来连累人”娘道:“铁牛如今做了官,特地来家接我。”李达道:“娘呀!不要听他放屁!"就将李逵劫法场、闹江州、现在梁山泊做了强盗、官府出榜赏三千贯捉他等事,前后经过都说了。李逵道:“哥哥不要焦躁,你也干脆和我同上山去,多好。"李达大怒,本想要打李速,却又敌他不过,把饭罐撇下,一直去了。李逵暗想:他这一去必是领人来捉我,不如及早走吧。我大哥从来不曾见过许多银两,我且留下一锭五十两的大银子放在床上,大哥归来见了必然不再追赶。李逵解下腰包,取出一锭大银放在床上,叫道:“娘,我背你走吧。”娘道:“你背我去哪里?"李逵道:“你不要问。只管去享福好了。"李逵怕李达领人赶来,背着娘,只奔乱山深处僻静小路走。看看天色晚了,李逵背着娘上了沂岭。娘在背上说道:“我儿,哪里找口水来给我喝喝。”李逵道:“老娘,等过了这道岭,借户人家安歇了,做些饭吃。”娘道:“我中午吃了些干饭,口渴得实在受不了!”李逵道:“我喉咙里也渴得冒烟发火,等我背你到岭上,找水给你喝。”娘道:“我儿,真的渴死我了!"李逵这时也十分困倦,眼看捱到岭上松树边一块大青石上,李逵把娘放下,插了朴刀在一边,嘱咐娘道:“耐心坐一坐,我去寻水来给你喝。”远远听得溪涧里水响,李逵闻声寻过去,盘过了两三处山脚,来到溪边,捧起水来自己喝了几口,寻思道:怎么才能把这水弄去给娘喝呢?站起来,东观西望,看见远远的山顶上有个庵儿,李逵攀藤而上,到庵前推门一看,却是个泗州大圣祠堂,面前只有个石香炉。李逵用手去搬,原来却是连座子凿成一体的。李逵拔了一回,那里拔得动?一时性起,连那座子搬到前面石阶上一磕,把那石香炉磕了下来,拿到溪边洗干净,盛了半香炉水,双手托举着,再寻旧路,走上岭来。到了松树边石头上,却不见了娘,只有朴刀还插在那里。李逵叫娘喝水,叫了几声不应。李逵心慌,丢了香炉,定住眼四下里寻看,并不见娘,走不到三十余步,只见草地上团团血迹。李逵见了,心里疑惑,顺着血迹寻到一处大洞口,只见两只小虎儿在那里啃一条人腿。李逵心里暗道:我从梁山泊归来,特地来接取老娘。千辛万苦,背到这里,倒给你吃了?想到这里,心头火起,赤黄须早竖起来,挺了朴刀,来刺那两个小虎。那小虎也张牙舞爪,钻向前来。李逵手起刀落,先杀死一个。另一个往洞里钻去,李逵赶到洞里,也刺死了。李逵钻入虎窝,伏在里面,朝外望时,只见那母老虎张牙舞爪往窝里来。李逵道:“正是你这畜牲吃了我娘!”放下朴刀,拔出腰刀。那母大虫到洞口,先把虎尾去窝里一剪,便把后半截身躯坐进去。李逵在窝里看得仔细,把刀插进母大虫尾巴底下,使出平生气力,舍命一戳,正中那大虫粪门。李逵使得力重,连那刀把也直送入虎肚里去。那母大虫大吼了一声,从洞口带着刀跳过涧边去。李逵拿了朴刀,从洞里赶出来。那老虎负疼,直跌下山石岩下去了。
李逵正要追赶,忽然树边卷起一阵狂风。吹得败叶树枝如雨一般打下来。自古道:“云从龙,风从虎。”那一阵风起处,星月光辉之下,一声大吼,跳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来。那大虫望李逵猛一扑,李逵不慌不忙,趁着那大虫势头,手起一刀,正中那大虫颔下。那大虫不曾再掀再剪:一者疼痛,二者伤着他那气管。那大虫退不够五七步,只听得一声响,如倒半壁山,顿时死在岩下。
李逵一时间杀了四虎,又到虎窝边,拿着刀查看了一遍,只恐还有大虫。看了再无踪迹,李逵也困乏了,这才走进泗州大圣庙里,睡到天明。次日早晨,李逵却来收拾亲娘的腿及剩下的骨殖,用布衫包裹了,直到泗州大圣庙后,掘土坑埋葬了。李速大哭了一场,肚里又饥又渴,只得收拾包裹,拿了朴刀,寻路慢慢地走过岭去。
五七个猎户正在那里收拾窝弓弩箭,见李逵一身血污,走下岭来,大吃一惊,急忙上前询问。李逵知道沂水县正出榜捉他,不敢说出真实姓名,只把昨夜杀虎经过说了。众猎户不敢相信,直到邀聚起三五十人,都拿了挠钩枪棒,才跟李逵上岭来看。众猎户看见四个大虫尽被杀死,人人欢喜,忙拿绳索扎缚起来,扛抬下岭,又邀李逵同去请赏,一面先派人报知里正上户,都来迎接,抬到一个大户人家--曹太公庄上。那人原是闲吏,为人刁猾行短。当时曹太公亲自来接了李逵到草堂上坐下,问起杀虎的缘由,李逵又把夜间的事细说一遍,只瞒了真实姓名,自称叫张大胆,听得众人呆了,曹太公忙叫安排酒食管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