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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第几集死的)琅琊榜老王爷第几集死的…

时间:2023-07-24 作者:佚名

裕王府书房

海瑞的那道奏疏这时竟展开着赫然摆在裕王的书案上。陈洪微低着头站在书案一侧悄然望着紧盯着奏疏的裕王。他也有些大出意外,今天面对这样一件天大的事,平时一直让人觉得孱弱的裕王却看不出一丝的惊慌失措,而是定定地站着,目光深沉。

“王爷。”陈洪低声试探地唤了一声。裕王这才将目光慢慢瞟向了他。

陈洪低了头:“万岁爷有旨叫奴才问王爷,看了这道奏疏王爷如何回话。”

裕王两眼虚望向上方:“听清了如实回旨:此人竟敢如此狂悖辱骂父皇,作为儿子我必杀此人!”

陈洪抬起了头,满眼欣慰:“奴才一定如实回旨……”

“我的话还没有完。”裕王截断了他,“可作为列祖列宗的子孙,我若能继承大统必重用此人!”

“王爷!”陈洪被这句话吓得一颤,双腿跪了下去,“奴才恳请王爷将这后一句话收回去。”

“不收回。我绝不收回。”裕王这时身上竟也出现了从父祖的血统里承继的固执,坚定地说道,“我知道,父皇是疑心上了是我在指使这个人上的这道疏,疑心我要逼父皇退位。我这就写本章,恳请父皇开去我的王爵,罢为庶民也好,赐我自尽也好,我一定立刻奉旨。”

说完这番话,裕王立刻操起了笔,摊开空白的本章疾书起来。

“王爷!王爷!”陈洪跪在那里疾呼了两声,见裕王依然运笔如飞,便膝行了过去,双手抓住了裕王的手腕,大喊了一声,“王爷!”

裕王的手被抓住了,冷冷地望向了他。

陈洪依然抓住他的手,高抬着头:“王爷想要亡了列祖列宗的江山吗?”

裕王:“列祖列宗的江山已经要在你们这些人的手里亡了,还轮得上我去亡吗!”

“王爷这话包括奴才,”陈洪睁着惊惶的眼直望着裕王。

裕王不答。

陈洪慢慢松开了裕王的手,转头望向了供在一座紫檀几上的剑,站起来走了过去,双手捧过那把剑又面对裕王跪下了:“王爷如果这样看奴才,现在就赐奴才死了吧!”双手将剑高高一举。

裕王冷笑了一声:“内阁大臣六部九卿的堂官都被你禁闭在西苑值房,大明朝都已经瘫了,除了皇上,就数你大,我哪能杀你!”

“王爷冤煞死奴才了…”陈洪举剑的手软了下来,趴在地上突然大声哭了。

裕王不再看他,也不再写奏本,两眼虚虚地望着前方。

陈洪哭了阵,收了声,又望向裕王:“王爷既这样认定奴才,奴才今天不死,明天不死,总有一天死无葬身之地。要死的人了,恳请王爷让奴才说几句话。”

裕王:“你要说什么,谁能挡你。”

陈洪抹了一把泪:“那奴才就说。王爷请想想,不要说皇上万岁爷那样刚烈的人,从古至今,摊上哪一个帝王看到海瑞这样的奏疏能够忍受得住?正如秦王所言,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今夜突然出了这么一件捅天的事,王爷告诉奴才,奴才该怎么做?”

裕王慢慢望向了他。

陈洪:“奴才能做的,第一件便是替皇上消气,一切事都要让皇上消了气,才不至于不可收拾。”

“把满朝大臣都关起来就能让皇上消气?”裕王的语气已经有些柔和了。

陈洪:“消了气才能慢慢释去皇上的疑心。奴才伺候皇上三十年了,也算是知道皇上的人。皇上一旦起了疑心,岂止是大臣们中有许多人要受牵连,王爷也会受到牵连。奴才这样做也是为了慢慢消去皇上的疑心。王爷请想,奴才为什么要怂恿皇上让赵贞吉去审海瑞?赵贞吉是徐阁老的学生,徐阁老又是王爷的师傅,那海瑞偏又是赵贞吉的属下。赵贞吉不卸去嫌疑,所有的人便都有嫌疑。奴才这点苦心,王爷难道不能明察!”

这番话打动了裕王的心,他又开始重新审视跪在面前的这个人来。

陈洪又抹了一把泪:“王爷说奴才将满朝大臣禁闭在西苑,奴才算个什么东西,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有这个胆也没这个本事敢跟我大明满朝的大臣为敌。这个时候只能让他们在值房坐着,同时奴才已经将海瑞进京后所有的行状从司礼监调了出来呈交皇上御览:海瑞进京后的情形奴才早就问过了,除了跟都察院御史王用汲还有镇抚司的齐大柱有些往来,跟朝中其他任何大臣都没有往来。皇上看了那些呈报,自然便释去了对群臣的疑心,明天一早也就会让徐阁老他们回部衙理事。王爷,您给奴才一个明示,奴才除了这样做,还能怎样做?奴才做的这些是想亡我大明的天下吗?”说完又趴了下去,大哭起来。

不愧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明明是自己贪功,想赶紧把事情捅大了,好杀人立威,偏僻解释得这般既冠冕堂皇又合情合理,完全找不出毛病来,也真是难为陈洪了。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陈洪既然已经在裕王面前这般表态了,事情他自己也得想办法压下去了,不能空口无凭,说一套做一套去得罪未来的皇帝,这样的风险他担不起!

还有让陈洪拿给裕王看,就是看裕王怎么应对,如果他有心逼自己退位,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大明朝马上就要乱了。

北镇抚司诏狱

北镇抚司诏狱当时号称天下第一狱!四面石墙,满地石面,顶上石板,都是一色的花岗岩铺砌而成。狱深地面一丈,常年不见日光,十分潮湿,人关在里面,就是不动刑,时日一久也必然身体虚弱百病缠身。

提刑司的人看着,灯笼提着,赵贞吉被他们领着走下了诏狱的石阶,只见里面石道幽深,只有墙上的油灯微光昏黄。

赵贞吉的脸此时比这暗狱还要阴沉,转过了一条石道,又转向另一条石道,他的脸也越来越阴沉。

画外音:“佛家有语云,远者为缘,近者为因。这个赵贞吉和海瑞可谓既有远缘又有近因。在浙江查办改稻为桑的案子,时任知县的海瑞便屡屡抗命,闹得身为巡抚的赵贞吉心里深恶却无可奈何。先后调京,海瑞偏又在赵贞吉任尚书的户部当主事,开始几个月还相安无事,孰料他一夜之问惊雷乍响,满朝震动!第一个受牵连的又是自己这个顶头上司,赵贞吉的恼恨可想而知。”

提刑太监和锦衣卫的狱卒终于把赵贞吉领到极幽深的一个牢门前站住了。

牢里没有灯,牢门外的灯笼光洒进去,只影影绰绰能看见那个海瑞依然戴着脚镣手铐,箕坐在地上散乱的稻草上,闭目养神。

赵贞吉的眼中立刻射出深恶的光:“提到刑房去,我要细细地审他。”

“那可不成。”陪他来的提刑太监的头阴阴地答道,“上边打了招呼,不能动刑,就在这里审他。”

赵贞吉动气了:“叫我在这样的地方审他?”

提刑太监的头:“我们也不愿意。可这是上边的意思,赵大人在里面审,我们在外面记录。”

赵贞吉把那口气咽了回去:“开牢门吧。”

牢门打开了,赵贞吉剐走了进去,只听见背后牢门立刻哐哨一声关了,猛回头一看竟又被上了锁。

“干什么?”赵贞吉怒向门外那提刑太监,“连我也锁上吗?”

提刑太监的头:“上边的意思,问的话一个字也不能漏出去。赵大人问完了,我们自然会开锁让您老出来。”

赵贞吉这口气可憋到了家,紧闭了下眼,又睁开来向这座牢房扫了一遍,除了地上的乱草,凳子也没有一把,看样子自己只得站着问案了。

牢门外却立刻有人抬来了一把矮几,一只小虎凳,矮几上摆着纸笔墨砚,提刑太监的头儿在矮几前坐下了:“赵大人,问案吧。”

“海瑞!”赵贞吉这一声吼把怒气吼了出来。

海瑞听凭那些人刚才问答忙活,一直没有睁眼,这时才慢慢睁开了眼,望向赵贞吉。

海瑞:“卑职在。”

赵贞吉:“你干的好事!”

赵贞吉昨晚在玉熙宫的一番生死奏对,海瑞是不知道的,冒着杀头的危险度过了这一关,赵贞吉心里对海瑞的恼恨可想而知!

海瑞不语。

“回话!”赵贞吉怒吼了。

海瑞慢慢答话了:“我的话在奏疏里都写了。赵大人可以去看奏疏。”

赵贞吉偏又没有看到过奏疏,更是又气又急:“你在奏疏里都写了些什么,谁叫你写的,从实招来!”

海瑞望向了他:“赵大人来审问卑职,皇上却没有将卑职的奏疏给赵大人看过?”

赵贞吉虽然气极,却立刻捕捉到这个话头正是洗刷自己的契机,声色俱厉地大声说道:“谋逆之言,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能看的吗!”说完他有意停在那里,等牢门外把他这句话记录下来。

牢门外提刑太监的头儿果然在那里飞快地记录着。心思不同,用意却是一样,赵贞吉要竭力辩白自己还有朝中的大臣与海瑞无关,海瑞这时也正要让皇上明白自己的上疏与任何人无关。两个人便都机默着在等牢门外记录完这句话。

海瑞这才又说道:“赵大人既然连卑职的奏疏里写的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知道卑职写的是谋逆之言?”

赵贞吉是真被问住了,而这次的沉默也就无须假装了,在这又一次沉默的片刻,在等着牢门外记录这句话的片刻,他才感觉到了这个海瑞也并不想将自己将别人牵连进来。有了这个感觉,聪明的赵贞吉立刻有了主意,那便是放开来穷追海瑞,反正他也不会供出任何人。

“海瑞!”赵贞吉等牢门外录下了上面那句话,接着问道,“你为什么上这道疏?”

海瑞:“上疏是为臣的天职。”

赵贞吉:“你的奏疏里到底写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海瑞:“有无大逆不道之言皇上知道,你可以去问皇上。”

“我现在问的是你!”赵贞吉提高了声调,“我现在是奉旨问你!”

海瑞:“我的奏疏是写给皇上看的。皇上如果愿意公诸众大臣,自会给你们看。皇上不愿公诸众大臣,我对谁都不能说。”

赵贞吉慢慢转过了头,望向坐在牢门外做记录的提刑太监,目光里的神色十分明确,这个案子他无法审问下去了。

无奈那提刑太监低垂着眼看也不看他,只提着笔等着记录。

赵贞吉无法又转对海瑞:“那我再问你,是谁指使你写这道奏疏的?”

问完这句,赵贞吉自己先就紧张了,牢门外那个提刑太监也抬起了头,明显也有些紧张了。海瑞在这个时候偏不回话了,慢慢闭上了眼。

赵贞吉:“回话!”

海瑞仍然闭着眼:“赵大人平时上疏也要人指使吗?”

“什么意思,直言回话。”赵贞吉紧接着逼问。

海瑞:“不用问了,卑职在给皇上的奏疏里写得很清楚,第一句就是‘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除了海瑞,这道奏疏与任何人无关。”

赵贞吉深深地望着这个自己平时就深恶的下级,见他镣铐缠身依然端坐如山,双眼微闭却气定神闲,这时也不禁从心底里浮出了一丝敬意。

话显然是问不下去了,赵贞吉又慢慢转过了身子,却发现牢门外那个提刑太监的头儿已经主动地将牢门的锁开了,一副恭候他出来的样子。

赵贞吉这倒有些意外,反而不敢急着出去了,望着那提刑太监的头儿:“公公都听见了?”

那提刑太监的头儿:“都记下了。”

赵贞吉:“那今天就不审了?”

提刑太监的头儿:“审不出来还审什么。”

赵贞吉惊疑不定地望着那提刑太监的头儿慢慢走出了牢门。牢门又被哐口当一声锁了。

只要是正常人,碰到这样的手下,都得头痛!海瑞刚直没错,连皇帝都敢批,赵贞吉又能拿他怎么样?第三十一集胡宗宪说得没错:“你是个刚正的人,敢说话,敢抗上。可真要抗上,你这个七品能抗得过谁?在浙江你能做些事震动朝廷,那是因为你背后有人要震动朝廷。到了江西分宜,凭你一个人又能震动谁?皇上要用的人谁也推不倒,皇上不用的人谁也保不了。”正因为当初是裕王举荐的海瑞,所以嘉靖才会第一时间想到是逼宫,海瑞这是自己替别人出头,就差点名是裕王亲自怂恿的了。

赵贞吉啥都不知道,就来审海瑞,奏疏是呈给嘉靖的,嘉靖被好一顿臭骂,这么打脸的东西,如果皇帝不愿意公开内文,他海瑞是不能说的,所以赵贞吉问了也是白问,再加上海瑞也是存心不想牵连任何人,这“案子”已经是彻底审不下去了。

玉熙宫精舍

“启奏主子万岁爷,提刑司奴才王五一奉旨陪户部尚书赵贞吉审海瑞回了。”大殿外传来了那个提刑太监的头儿的声音。

“过场走得快嘛!”嘉靖的目光忽闪了一下,却已经不亮了,“进来吧。”

提刑太监的头儿手捧着薄薄的一张审案记录低头哈腰碎步走了进来,赵贞吉跟着他走到了精舍门口。

赵贞吉跪下了,提刑太监的头儿捧着那一纸薄薄的审案记录进到精舍跪下双手高举上去。

赵贞吉头低着,却在感受着嘉靖的动态。

“扔在那里,朕不看。”嘉靖的声音既冷且虚。

“是。”提刑太监的头儿将审案记录摆在了御案上,低头哈腰又退了出去。

什么都没问出来,嘉靖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这倒是证明了海瑞纯属个人行为,与朝中别人无关,他也就不用担心会掀起政潮了。如果送回来的审案纪录是一大堆,牵连到很多朝中官员,那他可能这条命都要直接被气死了,况且修道之人,也不喜欢擅开杀戒,得饶人处且饶人!

“内阁和六部九卿那些人的辩状也该敷衍完了吧,”嘉靖这话显然是在问赵贞吉。

赵贞吉深埋着头:“圣上是否叫臣去催拿?”

嘉靖:“来吧,都来吧,把他们都叫来吧。”

赵贞吉愣了一下,只好答道:“臣遵旨。”磕了个头爬起来向殿门退去。

嘉靖这才拿起了提刑太监的头儿送来的那张薄薄的审案记录看了起来,看着目光更虚了,又望向了精舍外的南窗。

远远近近已经鸡呜不已,朝暾满窗。

“奴才陈洪给主子万岁爷复旨来了。”殿外又传来了陈洪的声音。

嘉靖将手中那张纸往御案上一扔,闭上了眼:“进来吧。”

陈洪带着风尘轻步进来了,嘉靖睁开眼望着他,却见他两手空空,那目光立刻射出了疑询:“裕王没有写什么东西来吗?”

陈洪:“回主子,当然写了。”

嘉靖:“在哪里?”

陈洪跪下了:“主子万岁爷恕罪,裕王爷将写的请罪本章交给了李王妃和世子爷,让他们亲自带来了,要面呈主子。”

裕王这般表态,也是用心良苦。写的什么暂且不说,让王妃和朱翊钧出面,就是希望嘉靖能看在自己亲孙子的份上,适时罢手。况且都是朱家子孙,这江山早晚是你孙子的,我这个做儿子逼父亲退位,我的儿子,你的皇孙会怎么看我,以后会怎么对我?

还有,逼嘉靖退位,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裕王,裕王自己撇不清楚,剩下的文武百官就更加无法脱身了。

嘉靖的脸色立刻掠过了一道凄然,沉默了少顷:“叫他们进来吧。”

“是。”陈洪爬了起来飞快地走了出去。

嘉靖走回到蒲团前坐下。陈洪领着李妃和世子在精舍门外出现了。

李妃拉着世子在门外跪了下来:“臣妾李氏领世子朱翊钧叩见父皇皇爷爷!”

“进来。”嘉靖的目光望向了孙子。

“是。”李妃领着世子磕了个头,拉他站起来走进了精舍。

进来后李妃又要领着世子跪下,嘉靖立刻说道:“罢了。陈洪,赐座。”

“是呢。”陈洪答着连忙搬过一只绣墩摆在蒲团前的左侧,李妃只好深福了福挨着绣墩的边沿低头坐下了。

世子就站在母亲的身前,嘉靖望向了他:“过来。”

世子慢慢走了过去,嘉靖拉着他想把他抱到膝上,突然觉得没有了那个力气。

陈洪眼尖,几步跨了过去抱起了世子放在了嘉靖的膝上。

从昨夜震怒以来,嘉靖第一次有了慈容:“几个月不见,朕的孙子竟重了许多。”

李妃眼中闪出了泪花,却强装着笑容,提着裙裾在绣墩前又跪下了:“臣妾李氏带来了裕王的请罪本章,敬呈父皇御览。”

嘉靖只望着她,望着她手中的那道本章,没有吭声。陈洪紧张地低头站在那里。

嘉靖:“陈洪。”

“奴才在。”陈洪慌忙答道。

嘉靖:“到门外看看朕的那些忠臣们都来了没有。”

陈洪:“是。”

门外已经传来了徐阶的声音:“罪臣徐阶等敬候圣命!”

陈洪:“回主子,已经来了。”

嘉靖:“有请!”

陈洪又怔了一下,对殿外呼道:“徐阶诸臣见驾!”

折腾了一个晚上,徐阶的眼圈已经有些黑了,紧跟在后面的李春芳、高拱和六部九卿那些堂官一个个眼睛都是绿的,这时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连夜写好的辩状,双手捧着走到了精舍门外,跪了一地。

嘉靖望向了他们:“都拿了些什么?”

徐阶:“罪臣徐阶等奉旨写的辩状。”

嘉靖:“辩的什么?”

徐阶:“罪臣等与海瑞有无关联。”

嘉靖的目光望了一眼陈洪,示意他收上来。

陈洪连忙走到门口,将徐阶等人手中的辩状一一收了,又走回到嘉靖面前,捧在那里。

嘉靖的目光这时望向了仍然跪在面前的李妃和她依然举着的裕王那份请罪本章。

世子这时还坐在他的腿上,被他接在胸前,嘉靖竟对世子问道:“朱翊钧,你知道你父王还有门口那些大臣送来的都是什么吗?”

世子怯怯地答道:“回皇爷爷的话,都是让皇爷爷不高兴的东西。”

跪在精舍门外的徐阶等人这才微抬起了头,看见了世子竟坐在皇上的身上,一只只发绿的眼中似乎又见到了什么希望。

嘉靖依然问世子:“还是朕的孙子知道皇爷爷的心思。朕再问你,既然是皇爷爷不高兴的东西,咱们看还是不看?”

世子突然冒出一句惊人之语:“烧了它!”

“准旨!”嘉靖大声赞道,“陈洪,把他们写的这些东西还有裕王的请罪本章都给朕烧了。朕一个字也不看。”

“主子万岁爷圣明!”陈洪大声答道,紧接着从李妃手里把那份本章也拿了,然后走到一座香炉前,揭开了香炉盖,将那些本章辩状一份份放了进去。

香炉里立刻燃起了明火。

“圣上如天之仁,臣等感愧莫名!”徐阶代表众臣呼出了这激动的一声。

所有的人都趴了下去。李妃在精舍内也趴了下去。

嘉靖:“海瑞那个畜生在奏疏里将朕骂得一无是处,他想做比干,无奈朕不是纣王!他想青史留名,乱的却是朕的江山!朕也想清楚了,朕不上他的当!现在你们就把他写的那个东西拿去看了。看完了该怎么办你们去商量!陈洪。”

陈洪立刻将手中剩下的辩状都扔进火里,连忙回过头来:“主子,奴才在。”

嘉靖:“将那个畜生写的东西给徐阁老,发内阁六部九卿堂官通阅!”

陈洪:“是!”

嘉靖的高明之处又一次体现了出来。他自己不拿主意,偏偏去问小皇孙朱翊钧,海瑞又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就干脆一把火把奏折全烧了。说要烧的人是朱翊钧,下令的人是嘉靖,原本就担惊受怕的这些官员们一下子要感激他们朱家三代人了,因为没有裕王的奏折,他们的只怕没有这么痛快就过关了。

原本就是海瑞一个人自作主张,跟别人没有关系,嘉靖一个字也没有看直接下令烧了,不管下面这些人是否知道海瑞的供词有没有牵连到自己,这都算是莫大的恩惠了,这个顺水人情做得实在漂亮。这时候嘉靖心里也很清楚地知道,既然牵连不到任何人,干脆一次性好人做到底算了,真的等到审完海瑞再这么做,效果就绝对要大打折扣了。

西苑内阁值房

受了一夜的惊吓,徐阶、李春芳、高拱、赵贞吉直到这时才四颗人头凑在一起看着摆在正中大案上海瑞那道奏疏。六部九卿的堂官们还没轮上,这时便都站在值房的两侧看着内阁四员看奏疏时的神情反应。

四个人的神情反应立刻出来了:都震惊!都屏住呼吸!都不敢置信!

四个人把奏疏都看完了,又都愣在那里,没有一个人说话,更没有一个人叫站在两恻的堂官们过去看奏疏。内阁值房又是一片死寂。

“阁老。”站在左侧第一位的是刑部尚书申时行,三法司会审坐在中间的必然是他,他必须问话了,“是否还让我们看看?”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徐阶。

徐阶没有看大家,而是看着值房门外耀眼的日光,自言自语地:“匪夷所思,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

“阁老。”赵贞吉此时不再叫徐阶师相:“赶快给大家看吧。看完后得立刻让三法司审案论罪!”

又一个细节。上一集里,嘉靖直接说了“什么恩师”,这是不点名在批评徐阶了。现在海瑞和赵贞吉两个人尚且没有彻底撇清关系,为了避嫌也为了不牵连别人,赵贞吉对徐阶的称呼,从“师相”换成了’阁老。

徐阶没有立刻表态,望了一眼李春芳,把目光落在高拱脸上:“二位有何意见?”

高拱接言了,那神情有些复杂:“先让大家看吧。”

徐阶这才望向两侧的堂官们:“大家慢慢看,看完再说。”说完这句对内阁其他三员:“我们让一让吧。”自己率先离开了大案。

高拱、李春芳和赵贞吉跟着离开了大案,腾出了空间。

两侧的堂官们反倒没有谁先走过来,而是这边的人看着那边的人,那边的人看着这边的人。

高拱不耐烦了:“申大人,你们刑部那边的人先过去看吧。”

申时行这才慢慢向大案走去,站在他那一侧的堂官们也跟着他慢慢向大案走去。

嘉靖修道多年还是破了功。假如昨天夜里,听了黄锦的话,隐忍不发,反倒什么事都没有了。动静闹得太大,嘉靖此时选择把海瑞的奏折公开也是不得已。晚上龙颜大怒,京师官员禁止出门,直接戒严,所有人只能猜测海瑞到底在奏折里说了什么。假如不公开,只会让流言满天飞,各种揣测不胫而走,对他反倒会造成莫大的压力。干脆把海瑞的奏折让百官们看了完事,一方面以示自己清正开明,另一方面也可以防止流言四起,同时还可以让百官们站队,看看他们是跟海瑞站在一起,还是跟自己站在一起!

裕王府书房

这里也有一双目光在聚精地看着海瑞的奏疏,这奏疏不是原文,而是裕王凭记忆正在默写的摹本。

裕王还在一边想着一边默写最后一页,张居正却站在书案前不远的窗边一字一字地仔细看着,仔细琢磨,等着裕王默写完最后那页。裕王搁下了笔。

张居正:“王爷都默写完了?”

裕王疲惫地点了下头。

张居正趋了过去,捧起那一页墨迹未干的纸站在那里一口气看完了。

“王爷没有记错吗?”张居正抬起头望着裕王。

裕王:“错也不过数字而已,原文大体如此。太岳,真没想到这个海瑞会写出这样的奏疏。你怎么看?’”

张居正略想了想:“天下第一疏!”

裕王眼睛亮了一下,显然是首肯了,接着问道:“这个人你怎么看?”

张居正:“还是那句话,国之利器!”

裕王拍了一下书案,接着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说得好,说得好。”

张居正知他在想,便静候地望着他。

果然裕王的眼睛又睁开了:“有什么办法能救这个人?

张居正沉思了良久,猛地抬起了头:“明日在内阁就要第一次论海瑞的罪。今晚我先去见徐师傅,转禀王爷的旨意。”

嘉靖留下了海瑞,没有直接斩首。裕王看着痛斥自己父亲的奏疏,还要想尽办法救下来,这就是帝王胸襟!

西苑内阁值房

由内阁阁员会同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正副堂官会同审讯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这在大明朝还没有先例。

辰时初阁员们和三法司的正副堂官们就都到齐了,徐阶、李春芳、高拱、赵贞吉四位阁员还是坐在正中的大案前,三法司的正堂官坐在左侧的大案前,副堂官则坐在右侧的大案前。

有旨意,三法司的正副堂官每人面前都摆着纸笔墨砚,同时记录,审完后六份记录要同时上呈皇上比对审看。

由于依然戴着脚镣手铐,海瑞特许用囚车从诏狱直接送来以免耽误时辰。

囚车直接辗到了值房的门口停下了。还是那个提刑太监的头儿,又加了镇抚司一个千户,两人走进了值房,在门口站定,向徐阶诸大臣一拱:“禀徐阁老众位大人,海瑞押到。”

众人都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

徐阶:“押进来吧。”

囚车车尾的门开了锁,打开了,两个锦衣卫在车尾旁站着,两个提刑太监各伸进手去将海瑞从囚车内提了下来。

海瑞站在地上,先抬起头望了一眼从东边刚刚升起的太阳,日光照在他的脸上,满脸闪光。

一个提刑太监:“进去吧!”

海瑞这才转过头又望向了值房门上那块斗方,斗方上写着两个颜体大宇:“内阁”。

值房大门是洞开着,里面的大臣们都望向了一步一步慢慢挪向石阶的海瑞。

海瑞走到值房门口的石阶前又站住了,石阶虽然不高,但仍然无法提腿登上去。

提刑司、镇抚司那些人都知道皇上这时痛恨着这个人,因此没有一个人敢给他解了锁链,也没有一个人伸出手帮他登上石阶。

以往被审的官员也有这样的难题,一个个都是跪下来一步步爬上石阶。这时所有的目光都望向海瑞,想像这个有泼天大胆的人是怎样跪下来怎样爬上石阶。所有的目光都紧盯着他。

但见海瑞身子费劲地往第一级石阶一坐,坐下了,双目微闭,坐在那里竟不动了。

大案前赵贞吉抓起惊堂木一拍:“海瑞!到了这里你还是这般冥顽不灵吗?上堂来受审!”

海瑞依然坐在石阶上:“请问各位大人,是否已经给我定罪?”

赵贞吉在案前大声答道:“今天就是来给你定罪!”

海瑞:“大人并没有回卑职的话,到底是定了罪还是没有定罪?”

赵贞吉又举起了惊堂术,高拱乜了赵贞吉一眼,接言了:“海瑞,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海瑞答道:“据《大明律》,现任官员定罪之前审讯期间一律去掉刑具,接受审讯。”

高拱望了一眼所有的官员:“这是《大明律》载有明文的,应该去掉刑具。”

所有的官员却没有一个人接他的言。

高拱站起来了,对提刑太监的头儿大声说道:“解了镣铐!”

提刑太监的头儿还不接言,赵贞吉忍不住了,也望向了提刑太监的头儿:“给不给海瑞去掉刑具,上面打没打招呼?”

提刑太监的头儿立刻答话了:“回赵大人,上面打了招呼,这个海瑞的镣铐不能解。”

高拱:“谁打的招呼?”

提刑太监的头:“陈公公。”

高拱:“是陈公公自己的意思,还是他奉皇上的旨意?”

提刑太监的头:“这个属下不敢妄说。”

高拱:“既然皇上没有旨意,那就该按《大明律》办,官员在定罪以前,审讯时一律不戴镣铐,立刻解了。”

提刑太监的头儿猖狂依然不动,而且不看高拱只望向赵贞吉:“那属下得请示陈公公。”

赵贞吉望向了高拱:“海瑞的罪非以往任何罪官可比,在《大明律》中也无任何条文比对。高大人,今天这个案子就应该按司礼监的意思办,让他戴着镣铐受审。”

高拱昨夜对赵贞吉殿中那番奏对本还心存好感,这时蓦地明白了,此人貌似忠勇,内实奸猾,所有的心计都是在揣摩顺应圣意,不禁一阵深恶涌上心头:“赵大人,这可不像你昨天奏对时说的话。旨意是叫我们来论海瑞的罪,现在他的罪还没有论,赵大人就先意把罪定了。是不是我们可以不论了?”

赵贞吉脸一红:“我何时把他的罪定了?”

高拱:“你刚才说他的罪非以往任何罪官可比,现在就不认了?”

赵贞吉:“我这样说也不是定罪。”

高拱:“既未定罪,就得解开镣铐。”说到这里他又望向了提刑太监的头儿:“现在是我们在会审,我们得按《大明律》办。你立刻将镣铐解了!”

提刑太监的头儿望向了徐阶。徐阶静坐不语。

高拱动气了:“你们既然不按《大明律》办,那我们退场,叫陈公公来审!”

徐阶这才开口了,望向了赵贞吉:“按《大明律》办总错不到哪儿去,孟静,不用争了,叫他们解下锁链吧。”

高拱的暴脾气此时在这里,看似搅局,实际上缓和了场面。陈洪虽然一心想立功,巴结嘉靖,但是他自己是不方便出头的。今天的场面和当初的浙江也是如出一辙,《大明律》就如同今日之宪法。海瑞虽然动静大,但是一口一个《大明律》,这些人还真拿他没办法。无规矩不成方圆,朝廷的官员包括司礼监,还有哪个敢凌驾于律法之上?

如果因为海瑞不进门,再去请旨,不用猜嘉靖估计要一顿训斥骂他们饭桶了,所以关键时刻徐阶出来放话,否则就真的无法收场了。

赵贞吉望着师相的眼,虽一时不能完全领会他的意思,反正自己的态度已经明确显示,还是露出那副对高拱不服的神态,转向提刑太监的头儿:“你都听见了,先解开镣铐,再向陈公公解释吧。”

“是。”提刑太监的头儿这才答应了,接着转过身去故意大声呼道:“按内阁的意思,解了罪官的镣铐!”

两个提刑太监这才走了过去,一个开了手铐上的锁,一个开了脚镣上的锁,两个人提起那一把锁链铐镣都显得沉甸甸的。

海瑞揉了揉手腕,又从膝盖以下将脚推拿了几下,慢慢站了起来,转身登上石阶向值房大门走了进去。

按规矩,就是没有犯罪,以海瑞这样的六品小官面对内阁和六部九卿堂官也得行跪拜大礼,海瑞跪了下去,行了一礼,自己又站了起来。

赵贞吉这次自己不拿主意了,望向坐在左侧首位的刑部尚书申时行:“申大人,你是刑部尚书,这样的罪官应该跪着受审还是站着受审?”

申时行回话了,像是在背条文:“依《大明律》审讯官员条例,官员在定罪前未行革职三品以上可以坐着受审,三品以下可以站着受审。”

赵贞吉:“那你们就开审吧。”

申时行站了起来,面对徐阶双手一拱:“阁老,属下如果没记错,昨夜在玉熙宫圣上已经有旨,是命赵大人亲自审讯海瑞。没有新的旨意,应该还是赵大人主审。”说完坐了下来。

其他一位大理寺正卿,一位都察院左督御史,还有坐在对面那三位也就是昨天晚上陈洪召来的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自然赞同申时行的主意,一个个都禁闭了嘴,眼望鼻尖默坐在那里。

高拱径直望向了赵贞吉。李春芳则望向了徐阶。

徐阶慢慢转望向赵贞吉:“孟静,昨夜圣上的旨意是这样的,该怎么问,你主审吧。”

赵贞吉:“我遵旨。”答着望向了海瑞:“海瑞,我昨夜就审过你了。可今天是内阁和三法司会审,我问你的话,你要一一如实回答。”

海瑞:“请问。”

赵贞吉站了起来:“你以贺表为名,暗藏祸心,写的这道狂犬吠日詈骂君父的大逆之言,上至裕王下到内阁和六部九卿大臣看了,无不义愤填膺,万难理喻!我现在要问你,这样做,到底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还是你自己丧心病狂以邀直名!”

“皇上既然将卑职的奏疏给诸位大人看了,我这就可以回答赵大人和诸大臣。”海瑞慢慢回话了,“我在奏疏里开篇明义说得很清楚,上这道疏是为了‘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上这样的疏,进这样的言,是为臣的天职。天职所在,何需旁人指使?卑职在奏疏里所言之事所论之理有哪一件哪一条不是实有其事不是圣人之理?赵大人,还有诸位大人都是读圣贤书、辅佐皇上、治理天下的人,既看了我的疏还会认为我的话是丧心病狂为邀直名吗?”

三法司六个正副堂官有事可做全都低着头在那里做着记录,这时可以掩饰自己的反应和神态,反倒是坐在中间大案前的内阁四员,听了他说的话实在不知以何表情对之,只好一个个严肃了面孔。

赵贞吉更是躲不开,还必须接着问下去:“狡辩!你说没有旁人指使,又不是为了邀名,难道我大明朝的君道臣职能够交给你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来正来管吗?”

海瑞摇了摇头:“赵大人这话卑职听不明白。”

赵贞吉拍了一下大案:“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又要正君道,又要明臣职,君道有何不正,臣职有何不明,你又有什么职权来管?你是能管得了内阁,还是管得了六部九卿衙门!居然字字句句指斥詈骂圣上,从古至今有你这样的狂悖之徒吗!”

“赵大人的话我听明白了。”海瑞这次点了头,接着转向徐阶,“徐阁老。”

徐阶也只好望向他:“有什么话说?”

海瑞:“《大明律》载有明文,审案官与被审的人曾经有成见有过节者应该回避。卑职现在请徐阁老遵照《大明律》叫赵贞吉赵大人回避此案。倘若是他再审问,卑职将一字不答,一言不回!”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赵贞吉的脸一下子变了色:“放肆!放肆!阁老,此人之狂悖嚣恶,与江洋大盗无异!属下请按治江洋大盗之法,动刑审讯。否则,钦案便无法审结,旨意万难回复!”

此刻的赵贞吉恐怕是人生中最为尴尬的时刻了。昨晚的旨意是让他来审问海瑞,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今天嘉靖也没有放话,偏偏别人也有心要躲开这个漩涡,只能拿赵贞吉来顶上了。

今天的海瑞和当初的海瑞并没有任何的不同,从踏进浙江官场开始,就一路为民请命,直到今天依然如此,当真是大明朝“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践行者!

高拱一直在冷眼观瞧着赵贞吉和海瑞的问答,这时察觉了海瑞有要紧的话回了,就在赵贞吉勃然变色一味表现的时候接言了:“海瑞。”

海瑞也望向了他:“卑职在。”

高拱:“且不论你昨夜上的那道疏是何等之犯上。只你今日的言行也着实难以理喻。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要叫奉旨审案的赵大人回避,是何缘由?”

海瑞:“嘉靖四十年卑职在浙江任淳安知县,赵大人任浙江巡抚。那一年卑职所管的淳安遭了大灾,全县被淹。五月,江南织造局奉旨意发放了赈灾粮,九月,赵大人为了一己之政绩,要在当年完成五十万匹丝绸,竟不顾灾民生计,要淳安百姓催还奉旨的赈粮,而且要以半价逼买百姓生丝。卑职抗了赵大人的命,赵大人上疏参劾卑职,那时便曾经说过卑职是为邀直名,收买民心。今日卑职在堂上又听到了赵大人同样的言辞,这便是卑职所说的成见过节。也是卑职在给皇上的奏疏里所说的臣职不明。赵大人,你就是我在奏疏里要参的大臣之一。有此两条,你不能审我。”

“动刑!”赵贞吉真被激怒了,抓起了惊堂木,啪地拍了下去。

“让他说完吧。”高拱乜了赵贞吉一眼,又望向徐阶。

动刑是万万不能动的,徐阶当然明白。作为自己的弟子,赵贞吉之聪明顺上,之心机深沉,徐阶也当然明白。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海瑞会有如此颉颃,而裕王又已经打了招呼要尽量保这个人,他真是十分为难。这时只好望了下赵贞吉:“何必同他计较,且听他把话说完。”

动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赵贞吉已经是恼羞成怒,他动刑是要让海瑞供出同党,还是要海瑞承认自己错了?然后,再去告诉嘉靖,海瑞被痛揍了一顿,承认自己脑子一糊涂写了这么个奏折?借用杨金水的台词: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

高拱立刻接言:“你把话说完。”

海瑞:“还有最为重要的一条,卑职现在既是同各位大人说的,也请各位大人转奏皇上。我海瑞一个举人出身,本意无心功名,但既食君禄,便有臣职。大明朝这些年来年年国库亏空,皇上一意玄修,大兴土木,各级官员面为顺谀,趁机搜刮。大殿一根栋梁,从云南从贵州深山运到北京,耗费官帑竟达五万两之巨,沿途死伤人命多达百余民工!赵大人,你管着户部几时算过,这一根粱木从云贵运来有多少县州府衙从中贪墨了国库的银两?还要死去这么多人命?身为户部尚书你臣职不亏吗?这仅是我所举之一端。你赵大人昨晚审过我,今天又这般审我,你的心思卑职明白。不就因为我是户部主事,你是户部尚书,担心皇上怀疑你在背后主使。我现在就坦言相告,你赵大人绝不会主使我上这道疏,还有所有的人都不会主使我上这道疏。我海瑞上这道疏只为了两条:一是我大明的江山社稷,二是我大明的天下苍生!”

赵贞吉懵在了那里。

徐阶、高拱直望着海瑞,连一直不吭声的李春芳也望向了海瑞。

坐在两边记录的三法司正副堂官也都停下了手中的笔,望向了这个“不可理喻”却令人震撼的小小六品主事。

海瑞接着说道:“赵大人,你现在的干系已经洗刷了,皇上绝不会疑心你是我背后的主使了。可你无权审我,必须回避。徐阁老,卑职重申一句,赵大人若不回避,卑职将不再回答一字!”说完海瑞站在那里又闭上了眼。

赵贞吉一向理学自居,昨晚一番壮举本已博得满朝看好,没想到了今天早上竟被这个海瑞把自己的皮扒得干干净净,牵连自然不会有了,可名声也被他扫地而尽。此时他那张脸涨得通红,站在那里已不知如何自处。

高拱心中大叫痛快,及时面向徐阶:“阁老,下面该如何办,您老该拿主意了。”

徐阶:“这得请旨。”

玉熙宫精言

内阁值房离这里也就一箭之遥,陈洪立刻将刚才的审案记录送到了嘉靖的手里。

嘉靖这时眼睛里已经网出了血丝,显然是刚刚服了丹药,盘坐在蒲团上拿着记录看了好久,默然不语。

陈洪悄声地:“主子,内阁那边还在等主子的旨意呢。”

嘉靖将那张记录朝地上一扔:“魔障!这是派了个魔障跟朕斗法来了!”

陈洪:“干脆抓到诏狱,由奴才动刑,不愁降不伏他!”

“就凭你?”嘉靖不屑地乜向了他。

陈洪低下了头。

嘉靖:“你不是他的对手,那个赵贞吉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传旨,内阁和三法司都不要审了。要徐阶召集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那些饱读圣人之书的废物,先商量好了,挑个日子,一起审他。要他把骂朕和骂群臣的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嚼碎了都吞回去!”

陈洪敢动刑,海瑞就直接用明太祖朱元璋的“宦官不得干政”就把他给顶了回去,还能顺便再参他一本。嘉靖此时心里明白,哪怕他亲自出手也未必能降伏海瑞,所以就让那些一路顺承自己的官员们去审问他,既然海瑞处处拿孔孟之道来鞭笞自己,就用这些饱读诗书的废物们去对付他。反正圣人已逝,怎么解释都是后人说了算,让这帮人出面还有些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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