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李佳楠 实习记者/纪佳文
编辑/杨宝璐
被困的矿工们从矿井里传出的小纸条
1月24日上午，山东栖霞笏山金矿回风井清障工作取得重大进展，救援人员在4中段新发现一名被困矿工。上午11时13分，该名矿工顺利升井，被抬上担架送医救治，成为此次救援第一个升井的矿工。此时，距离笏山金矿事故发生已过去了14天。
同一天，又有10名矿工成功升井，其中有两名矿工病情相对较重，但无生命危险。至1月25日，22名被困矿工中已有11人生还，10人遇难，1人仍在搜寻。
升井之后，矿工们都被安置在栖霞市人民医院检查
11人升井10人遇难
回风井打通到4中段是1月24日上午，随着4中段被打通，困在当中的一名矿工被搜救人员发现。由于长时间失联，缺少食物供应，该名被困者身体极度虚弱。上午11时13分，该名矿工顺利升井，随后，当天13时32分、14时07分、14时43分，15时18分，按照伤情由重到轻的顺序，又有10人分四批升井，均为此前取得联系的5中段矿工，被救护车送往栖霞市人民医院救治。
这些天，左家村不少村民都在家中通过电视直播关注着现场救援。同村村民认出，最后一个走上救护车的是左言良，“他第一个手指头缺一块，俺村里都能看出来，就是他。”确认左言良安全脱困后“身体倍儿棒”，有村民激动得落泪，一位村民告诉深一度，一些在外的村民得知消息后，还打电话向他确认消息是否属实。“左言良是个有求必应的人，别人找他干什么活，自己的活放一放，也要帮别人干，好人一生平安。”
至此，距离此次事故发生已经过去14天，被困的22名矿工中，已有11人升井。其余11人中，1人去世，仍有10人被困井下。
笏山村有400多户，人口上千，一位村民告诉深一度，1月10日，爆炸事故发生时，金矿所在的笏山村村民们明显感到地面颤了一下，但没听到什么声响。第二日看到新闻才知道村旁边有个金矿，矿上发生了事故。村上没有人在矿上做工，只有部分村民知道旁边有金矿。
矿工陆续升井时，王丽一直盯着直播画面，想要找到丈夫的身影，“我看有个人特别像，但没见到人，不能肯定。”下午3点半左右，最后一批矿工升井送医，王丽坐不住了，她四处询问矿工被送去了哪个医院，“你知道救上来的人的名字吗 ？”“哪怕透露一个字，说有个姓闫的也行啊。”晚上7点40分，王丽难掩失望，“人没上来，去医院看谁去。”
王丽最终没能等来丈夫平安升井的消息。1月25日上午，她回复网友，“他已经上来了，但是也离开了我，我这几天带他回家，处理一下他的事情。”
1月25日下午， 栖霞金矿事故发布会通报最新情况，经救援人员搜寻，又找到9名被困矿工，均已不幸遇难。现场救援组组长陈玉民表示，从已经搜寻到的9名遇难矿工的遇难位置看，这9名员工都是在一次爆炸后自我逃生过程中攀爬竖井，受到二次爆炸冲击遇难。至此，栖霞五彩龙金矿事故22名被困矿工中，11人生还，10人遇难，1人仍在搜寻。
成功升井的矿工回忆当时的感觉，“听到钻孔打通以后，9天9夜没吃饭，我们全站起来了。”从500多米深的地下重回地面，“有种重生的感觉。”
金矿附近还停留着救援车辆
艰难的救援
投资3.958亿元的笏山金矿是栖霞市重点项目，于2016年11月开工建设。该项目建设投产时间几经更改，2020年1月，烟台市应急管理局批复，同意栖霞笏山金矿建设工程延长至2022年8月7日；2020年11月，栖霞市政府官网发布的西城镇2020年1-9月重大决策情况汇报显示，该金矿预计2021年10月可投达产，投达产后，预计日采选矿规模达1500吨，可实现年产值2.2亿元。
但没等到正式投产，1月10日14时许，栖霞五彩龙金矿就发生爆炸事故，致使井下22名矿工被困。
山东招远金矿离事发的五彩龙金矿不远，该金矿的一位矿工告诉深一度，1月11日早上，招远金矿开晨会，通报了五彩龙金矿的事故经过，紧接着开始安全整顿和检查，此次检查的重点是爆炸物品的管理。此前，招远金矿每周会有一次安全检查。
该名矿工已有五六年工作经验，他告诉深一度记者，他们每天早晨七点下井，中午十二点上井。“红帽子”工友多为外地人，属于类似于承包工程公司的工人，主要负责矿区基础建设工作，也参与黄金的开采，是施工队的主力，“有些外地的施工队，湖北湖南等地的工人，可能干了，能吃苦。”
该名矿工介绍，矿上招人，需要经过体检、培训，最后考试合格才能上岗，即使参加培训，考试不合格也不允许上岗。这些工作对于工人的身体素质有较高的要求，有高血压、近视眼、耳背、心脏病等疾病的均无法达到用人标准。
老矿的设施比较齐全，而五彩龙金矿是还未投产的新矿。该名矿工介绍，矿工在下井时，有时会随身带一些食物，井下有饮用水、信号基站，午饭会有专人送餐。
爆炸发生时，矿工们并未携带食物，救援也异常艰难。1月12日，救援指挥部通报称，事发后，企业迅速组织力量施救，但由于对救援困难估计不足，直到1月11日20时5分才向栖霞市应急管理局报告有关情况，迟报达30个小时。收到事故报告后，救援工作迅速展开，回风井加紧清障，钻井工作同步进行。
此次栖霞金矿事故是由炸药爆炸引发，爆炸点位于井下246米处。一位爆破专家曾在后方为现场救援提供技术支持，他告诉深一度，爆炸后会形成冲击波，根据公式可以大致计算冲击波的致死量。但地下通道纵横交错，比较复杂，不是理想状态，即使清楚炸药的量也很难估算。
该位专家表示，在前期，钻井还未打通，井下人员存活情况不明，通过理论计算人员的存活率，对救援决策有参考价值，可以指导打钻工作。
1月17日14时许，3号钻孔打通到被困矿工所在的5中段，救援人员敲击钻杆后，听到井下有敲击声回应，初步确认有人生还。当晚，救援人员通过3号钻孔开始投放手电筒、营养液、药品、纸笔等物品。
随后，井下传回纸条，上面写着，“我们在井下22人，在五中段有11人，六中段1人，4人受伤，另有10人情况不明。现在大家体力透支严重，急需胃药、止痛药、医用胶带、外用消炎药，另有3人有高血压，急需降压药。由于井下空气不流通，炮烟浓度大，现在井下水特别大，望救援不停，我们就有希望，谢谢你们了！”
1月18日上午，被困矿工通过有线电话与地面实现通话。1月19日，事故医疗救治组副组长、烟台毓璜顶医院副院长宋西成接受采访时表示，已经联系上的井下被困人员有三人受伤，吃过营养餐之后，已经恢复到可以走路。
1月20日晚，经与井下5中段被困矿工电话沟通并反复确认，5中段一名矿工已无生命迹象。此前，该名矿工在回风井爆炸中头部受到冲击，伤势危重，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回风井清障、钻井工作持续推进，救援面临较大困难。上述爆破专家介绍，正常的矿山设计应该有两个安全出口，出口里一般有梯子间，里边有金属梯子和供水供电等设施。爆炸发生后，压缩空气从出口涌出，能量较大，会冲坏出口，钢材和其他设施会扭合到一起，清理起来比较困难。
应急救援指挥部通报信息显示，1月16日至1月19日，连续三日，回风井井筒清障停留在350米处。经多位国内权威专家评估测算，竖井距井口350米处堵塞程度超出预期，仍有厚度约100米的严重堵塞，障碍物大约有1300立方米、70吨重。从1月20日开始，改进作业方式后，清障效率大为提升，预计主井救援通道打通仍至少需要15天，甚至更长时间。
钻井也同样面临较大难题，上述专家介绍，600米的钻深和一米左右的直径，在技术上很成熟，救援的难度在于最短的时间内、直径相对较大的情况下，还要一次性钻这么深。一般情况下，钻井作业时，越往下打，钻井难度越大，速度越慢。为了控制精度和偏斜率，通常用小钻往下打，再用大钻去扩孔，满足升井需要。从经验上讲，千分之五的偏斜率算是控制的比较好的，受钻机性能、钻工技术水平影响。
该名专家注意到，救援现场，钻机从地下抽上来岩石粉末，有工人在井口旁用铁锹清理。他告诉深一度，正常的打孔会使用泥浆泵，现场可能没有来得及架设就进行钻孔了，以此来推进钻井速度。
1月20日，作为新开辟的生命救援通道，10号钻孔开钻，截至22日早上6时，钻孔进度为18米。据媒体报道，金矿地质大多为坚硬的花岗岩，负责钻孔的国家矿山应急救援淮南队表示，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地质条件下，开钻直径711毫米深500多米的钻井。
据媒体报道，此次淮南队携带了大口径钻机前往现场，2015年该钻机曾被用于山东平邑石膏矿事故救援，当时钻井深度220米，口径不小于70厘米。
救援加紧开展的同时，事故原因的分析工作已经开始。上述爆破行业专家告诉深一度，在一般情况下，如果没有猛烈的撞击和雷管引爆，炸药不会爆炸。井下的情况比较复杂，虽然国家强制要求矿山都必须建立和完善监测监控、人员定位、供水施救、压风自救、通讯联络、紧急避险等安全避险六大系统，但新建的矿山监控系统可能并不完备，事故调查难度较大。
“回家”
矿井之外，一部分焦急等待的家属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而另一部分家属则不得不面对失去亲人的痛楚。
等待漫长而焦灼，1月10日，爆炸发生当天，陈武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家，家人发现他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才知道陈武可能出事了。
陈武是栖霞本地人，第一次到金矿工作，此前在烟台做电气焊工，看到五彩龙金矿的招聘信息后，决定去矿上试一试。就这样，从来没有去过金矿的陈武，成为了五彩龙金矿的一名矿工，每天下班换好衣服后自己开车回到家。
1月18日凌晨，从网上得知6中段有10人情况不明的消息后，周始把抖音签名改成了“请大家多多关注救援情况，井下6中段10人的情况！”周始不停地在手机上刷新着新闻，然而新消息迟迟没有传来。
矿上工作危险，陈武又没有工作经验，家里人一直劝他换份工作。他原本打算元旦离职，但公司让他再干一段时间，不料就发生了爆炸事故。“有时候就是倒霉”，周始说。
左家村离五彩龙金矿很近，49岁的村民左言亮才到矿上工作十几日，出事当天，路不好走，左言亮把车放在半道上，走着去干活，下午就出事了。
左家村的村民们告诉深一度，村民多种植苹果，这几年陆续有村民到矿上去干活，“农闲时，闲不住，去金矿上一两个月的班，一天能挣两三百块钱。”
1月24日，周始和家人一直关注着现场直播，认出来了自己的亲戚，晚上，家人得到了口头告知，确认陈武被成功救出，而左言亮也在同天安全升井。
然而并非每一个矿工都这么幸运，1月12日晚上五点，内蒙古通辽的赵雨和父母正在吃饭，刷到了抖音新闻视频，才知道哥哥所在的金矿发生事故，赵雨心里一紧，立即给矿上的老板打电话询问情况，得到回复说，“人在井下”。
赵雨赶紧开车从内蒙古赶去山东，她只知道哥哥在5段，“人不上来，我也不知道情况”。1月24日晚上，赵雨接到通知，哥哥没能生还。
王丽的丈夫闫风是井下被困的矿工之一，得知丈夫被困后，她和公公由亲戚们陪着分别从河北和东北赶到栖霞市，一边隔离一边等待消息。从1月14日开始，王丽连续发布多条视频，祈祷丈夫能够平安升井，“我等你上来，我都答应儿子，回去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去，一定要坚持下去。”
救援进行到第12天，等不到丈夫的消息，隔离在酒店的王丽几近崩溃。王丽告诉深一度，她和丈夫从认识到现在几乎一直在矿上工作，从来没有分开过，今年因为疫情，王丽留在家里照顾孩子，丈夫一个人来了矿上，“以前他只是做打信号的工作”。
捱到1月25日，王丽最终没能等来丈夫平安升井的消息。
因为疫情，之后王丽的公公将带着去世的儿子回到东北老家，王丽将返回河北照顾5岁的孩子，“等疫情结束，我就带孩子回东北见爸爸。”
（应受访人要求，文中王丽、闫风、陈武、周始、赵雨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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