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作家素老三,笔名老三,出版长篇小说《离婚真相》《血色缠绵》《走婚》《香水有毒》等。2021年我去体验生活做保姆,讲述东北人的保姆故事。)
第二天上午,我去许家上班。
街上白雪皑皑。昨晚又下雪了,是不是下了一夜不知道,反正路上前一天清扫过的痕迹,已经被新的厚厚的雪给覆盖了。
雪这东西从天空飘下来的时候挺好看,落在地上也不错,就是冻硬了,嗷嗷滑。我万分小心,还是滑了两个腚墩儿。但我也不用尴尬,直接站起来仰着脖子走人。前面走的好好的一个人,忽悠一下滑个前趴子。迎面走来一个人,你还没看清脸呢,咕咚一声,摔个四仰八叉。那情景,别提多滑稽了。你不用笑我,我也不用笑你,大家都有摔倒的时候。
大街上除了走路的,就是清扫雪的人。巨大的橘黄色的铲车在轰隆隆地铲雪,路旁一辆辆满载了大雪的雪车排着队向北二环缓缓开去,据说要运送到遥远的地方处理掉。那阵势嗷嗷壮观。
街上的汽车开得都慢,慢得像一只只小蜗牛。
我给儿子发去一个短信,叮嘱他开车要慢,要稳,要沉住气,最好这两天别出车。儿子给我回信,说有人打电话,要做手工,小两口已经开车去店里了。
嘿,勤劳的小蜜蜂!
我到许家的时候,赵姐还没走呢,在用洗衣机洗被单。老夫人坐在自己房间里,又在听新凤霞和赵丽蓉的《花为媒》。
我问老夫人今天中午吃什么,老夫人说大许先生下乡了,据说有杀猪的请他们过去,他顺便买了许多猪肉,老沈正开车给二姐家送猪肉呢,一会儿再往这送猪肉。
吃猪肉最好是炖酸菜,但许家的酸菜腌的晚,不能酸,老夫人就让我到楼下超市买一棵酸菜,中午吃酸菜炖猪肉。
我去超市买酸菜回来,看见厨房里放着一脚子猪肉,还有一兜血肠。赵姐说老沈送的。
我说:“沈哥呢,走了?”
赵姐说:“放下东西就走了,着急回公司。”
赵姐随后又问我:“你们俩处得咋样了?”
我把米饭焖到锅里,中午许先生和许夫人都回来吃饭,我就多做了一碗米。拿出菜板开始片酸菜。
见赵姐问我,正好我心里也有些疙疙瘩瘩的东西没有捋顺,就跟赵姐说:“处得有点费劲。”
赵姐笑了,说:“咋费劲呢?”
我说:“前两天晚上我去赴个饭局,老沈开车路过饭店,看到我挽着我的老师在走路,就给我打电话,问了我好几次,说这个老男人是谁,给我问得很恼火,我就没告诉他。”
赵姐说:“你为啥没告诉他呢?”
我说:“我为啥要告诉他呢?”
赵姐愣住了,认真地看着我说:“处朋友不就是以诚相待吗?你不告诉他,他肯定起疑。”
我说:“处朋友首要问题就是信任,他问我第一次我可以当做开玩笑,再问我第二次第三次,我就觉得侵犯了我的私人空间,我很不舒服,就越不想告诉他。”
赵姐说:“哦,你们俩这是沟通有问题,不是大事,说开就好了。”
我有所顾忌,说:“我觉得沈哥爱较真儿,我如果说那个男人是我的老师,他可能接下来会问,什么老师?我再回答语文老师。他再问我上学在哪念书,数学老师是谁,这多烦人呢?我要是回答他了,就不是一个问题。我这次回答他,下次大下次还得回答他,一旦他对我的哪个问题有疑问,就会一直问下去。”
赵姐说:“夫妻俩人不就是闲斗嘴吗?”
我说:“姐,说句实话,我有点闲累,闲麻烦,闲费功夫,有那解释的时间,不如看会儿书,追会儿剧,做会儿瑜伽,上街溜达一会儿,我就是不愿意解释这些无谓的事。”
赵姐笑了,说:“红啊,你这样的生活观不适合结婚,适合一个人生活。”
我说:“可不是咋地,我一个人生活得好好地,沈哥突然冒出来了。他出现也不是坏事,但我的宗旨是,两个人生活如果不如一个人生活舒服,那我就选择一个人生活。”
赵姐说:“那你就和老沈谈谈吧,把你刚才的想法告诉他,他能接受你的观点,或者,你能接受他的想法,你们就可以走下去,因为老沈是个好人,红你也是过日子的人,我真希望你们两人能走得长远一点。”
我其实也这么想的,决定和老沈好好谈谈。
切酸菜的菜刀有些不快,许先生中午回来,拿了磨石去客厅磨刀。旁边地上还放着一杯水,磨刀用的。
许夫人看见了,对许先生说:“海生你玩呢?还是祸祸人呢?磨刀你到客厅磨刀?”
许先生说:“磨刀我不在客厅磨刀,到卧室磨刀啊?不影响你休息吗?”
许夫人说:“到外面磨去,那磨刀石上的水都淌到地板上了,有铁锈,擦不掉,我烦这个味。”
许先生说:“这家伙,没怀孕之前就净事,怀孕之后事儿更多了,铁锈又不能闻了,这死冷寒天你把撵外面磨刀去?心够狠的,想冻死你老爷们?”
许夫人不高兴了,走进厨房,把厨房门关上了。
许夫人以前不太喜欢吃酸菜,自从怀孕就开始爱吃酸菜了,看到我做的酸菜血肠炖猪肉,她走过来闻,竟然忍不住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口吃。
许夫人说:“真香啊,农村猪肉好吃。大哥下乡了?”
我说:“啊,带回几脚子肉,一家一脚子。”
许夫人探头问我:“老沈送来的?”
我点点头。
许夫人问:“你俩处咋样了?”
许先生磨好刀,送到厨房,让我试试菜刀快不快。
我在白菜上试了一下,菜刀挺快。
许先生来了兴致,要我把家里所有的刀都给他,他要磨个痛快。
我看许夫人不爱闻铁锈味,就准备哪天许夫人中午不回来,再让许先生磨刀。
许先生恋恋不舍地收了他的磨刀摊,听到我和许夫人在聊老沈,也颇有兴致地过来打听。他说:“姐,我们是不是就等着吃喜糖了?”
哎呀我的老天爷呢,这还没开始呢,刚是预热阶段,他就一竿子给整到结局了。
我把我和老沈闹矛盾的事情说了。许夫人想说什么,还没等说呢,许先生就开口了。
许先生:“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沈刚跟你处对象,你就在深更半夜挽着个男人走路,他能不多想吗?”
许夫人对许先生说:“啥话到了你嘴里,咋这么难听呢?什么深更半夜?红姐说是七点多钟,再说也不是红姐一个人,旁边还有其他人呢,你这是断章取义。”
许先生不跟我说了,他开始跟许夫人理论。
他说:“甭管黑天白天,沈哥问一下不行啊?都跟人家处对象了,还不跟人家说实话,那算咋回事啊?”
许夫人对许先生说:“什么处对象,你给介绍了?还是妈是媒人呢?红姐跟老沈就是刚认识,就算处对象了?”
许先生看着许夫人,说:“红姐都跟沈哥去看电影了,不是处对象嘎哈呢,玩呢?”
许夫人看着许先生,说:“看场电影咋地了?红姐还得对老沈负责呗?看场电影就赖上了?老沈这不是跟你当年走的一个路子吗?”
许先生说:“那咋地呀,不对呀,你都跟我看电影了,还跟别的男生说话?”
许夫人生气地说:“当时跟你看电影的是全班同学,你咋就赖上我一个了呢?”
许先生说:“给你一个人送电影票你也不能去看呢,就买了全班的票,看电影时不咱俩挨着坐吗?”
许夫人生气地用胳膊肘怼许先生,说:“一边拉去,不愿意跟你说话。当年要不是大哥拦着,你一天天的那个死出,我大学都没法考。”
许先生也不高兴了,说:“你以后别啥事都给大哥打电话,咱俩的事,你打不过我,就找大哥告状,那是啥能耐呀?昨天又是你给大哥打电话吧,到公司大哥没收拾死我,当着那么多员工的面,让我下不来台,我的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许先生正用筷子夹肉吃呢,就忽然撂下筷子,伸着大巴掌,打自己的脸。他其实是想做做样子,但分寸没掌握好,力气使大了,自己把自己打得呲牙咧嘴。
许夫人忍着笑,看向我,终于想起是在跟我聊天了。
许夫人对我说:“红姐,我就给你一个建议,找对象,一定要找个心胸宽阔的,不计计的,要不然,时间就都浪费在解释上了。”
许夫人的想法跟我不谋而合。
许先生不太高兴,还想追着许夫人问。许夫人就对老夫人说:“妈,你看看你儿子,咋这么烦人呢,你说说她,要不然我还给大哥打电话。”
许先生一听许夫人要给大哥打电话,立马不问了,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老夫人对儿媳妇说:“打吧,你大哥电话你也知道,小海生有时候就是欠揍,我是老了,打不动他了,你就让你大哥收拾他。”
许先生用眼角偷偷地窥觑了一眼老夫人,不太是心思。
老夫人对我说:“红啊,小沈呢,可是个好人,你们要是到了一起,他肯定对你好,不是好个三天两早晨的就换人了,他会一直对你好,一辈子也不会换人。”
我知道老夫人是为我好,就说:“我知道了,大娘,我会好好考虑的。”
午后,我给老沈发去短信,如果他晚上有时间,可以聊聊。老沈过了很久才回话,说他刚才开车呢,路上雪滑,他没有及时给我回话。
我说没关系,这个我理解。
随即我的电话响了,是老沈给我打来的。他问我:“你真的是理解我?还是对我的生活不感兴趣?”
哎呀,这我不问,我还要解释不问的原因?
太麻烦了!
我还没回答老沈呢,老沈的电话里就传来小军的声音。
小军说:“师父你嘎哈呢?咋又打电话呢?是不是给红姐打电话呢?将来你俩要是结婚了,我是不是得改口啊,给红姐叫师娘啊?”
哎呀我的老天爷呀,这都开始预备后事了。
我在电话里对老沈说:“晚上再聊。”就急忙把电话挂了。
交个朋友,人家就认为是处对象了。我如果再跟老沈出去两次,我就得对他负责了,小军就得开始喊我师娘了,这责任太重大了!必须谈了,刻不容缓!
晚上吃完饭,我正收拾厨房呢,老沈就发来短信,说在楼下等我呢。我让他上来,他说:“你是担心我冷啊,没事,车里暖和。”
我是担心他冷吗?管他冷不冷呢,冻死他!
我收拾完厨房,离开许家,一出楼门,就看到老沈的车一直亮着灯,停在许先生的车位旁边。
我上了车,老师打着方向盘,往小区外面慢慢行驶。
我没话找话地说:“大哥今晚没应酬啊?不用你开车送?”
老沈脸上带着笑,说:“小军去替我了。”
这徒弟真不白收。
车子开到正街上,一般的饭店都已经关门了,因为天上还在下着雪,没多少人去饭店。烧烤店倒是都开着,老沈就对我说:“咱俩去烧烤店坐会儿?”
我有些累了,就想回家休息,我说:“沈哥,咱俩就在车里聊吧。”
老沈说:“你不用替我省钱,我也没啥不良嗜好,钱存着也是存着,去烧烤店坐会儿——”
我说:“你车里的汽油多吗?”
老沈有些诧异,说:“还行,你问这个嘎哈?”
我说:“够跑半个小时的吗?”
老沈很认真地说:“要是跑长途,我就去加油站加油。”
我说:“不跑长途,就跑半小时,在二环绕城一圈,行吗?咱俩就在车里聊。”
老沈沉吟了一下,说:“还是找个小店坐坐吧,咖啡店也行。”
我说:“坐哪都不如坐你车里有感觉,尤其夜里,外面有灯火,有黑暗,感觉挺放松。”
老沈说:“那我把灯打开——”
我急忙制止他,说:“别开灯,就这么聊。”
老沈说:“这黑灯瞎火的,咋聊啊,也看不见脸。”
我说:“模模糊糊的,聊天正好,有什么话,白天不好意思,这时候我就好意思说了。”
老沈就说:“行吧,听你的。”
然后老沈又说:“车里汽油够,跑两个点儿也行。”
大许先生的车,不知道是啥车,跟玲姐的车差不多,就是导航没有玲姐的大。但非常清晰。这些物件我也不懂,可也好奇,本来想问的,后来一想,今天的主题是谈对象和谈朋友的问题,别跑偏了。
车子已经开过我家了,直接上了北二环,车子的速度放慢了,我整个人也放松下来,沈哥还很应景地打开了车里的音响,播放的是比较舒缓的轻音乐。估计平时大许先生听这些音乐吧。
我觉得可以把我的心里话说一说了。
我说:“沈哥,其实吧,你人挺好——”
老沈挺逗,说:“你要是接下来说,不跟好人处对象,那就别说了,给我留点面子,我就在大街上开车带你兜风,半小时后给你送回去。”
我说:“你刚才还说你的车里汽油够跑两个小时的,一说不交往了,你就减到半小时了。”
老沈就笑了,说:“怕你烦我呗。”
我说:“事情要是这么简单,我就在电话里跟你说了,就因为不简单,我就选择跟你当面聊。当面聊,也是对我们彼此的尊重吧——”
沈哥笑笑,没说话。
我说:“其实一开始吧,我没打算处对象,我觉得处对象太麻烦,我一个人过了二十多年,什么事情都从简,一想到两个人在一起麻烦,我就有点打怵——”
老沈没说话,静静地开车,但他的右侧耳翅儿动了动,显然,我的这句话,老沈有反应。
我说:“沈哥,就拿今天下午咱俩打电话,你说我为什么不问你,是因为我理解你,司机开车不接电话是正确的,我怎么会不理解你?还用问吗?但沈哥你就可能想到别处了,你认为我是不关心你,对你的生活不感兴趣。”
老沈没说话。
我说:“那天我和我老师在大街上,雪天,路滑,我搀着老师上车,旁边还有一群人,但你心里不知道咋想的,就看成是我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压马路呢,你给我打电话询问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呢,又不爱解释,又因为听你说话的口气有点怀疑我,我就更不愿意解释了。”
车子已经开到铁轨前,有一辆火车要通过,道口已经拦上了铁栏杆。
老沈一直没说话,我就接茬说。
我说:“我是这样一个人,我想说话的时候,你不让我说,我都得说。可我要不想说话了,你逼我我也不说。”
老沈忽然说:“就是没有共同语言,你就不愿意跟我说话。”
我说:“聊天逗哏我愿意,好玩,快乐的事,谁不愿意做呢?但我就是不愿意解释,因为如果一个人不相信你,你咋解释都漏洞百出,咋解释,对方都能挑出疑点,我就不喜欢这样,两个人相处,我就讨厌解释。不信任,还相处个啥劲呢?两人一旦进入解释的模式,我的选择是立马分开,删除一切联系的可能,这辈子我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来回磨磨唧唧地解释。说句实话,喜欢一个人,他干啥你都喜欢,不用解释。不喜欢的人,解释也没用。就这么简单。沈哥,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我说完了。”
火车还没来,道口上拦着的铁栏杆一直没打开。道口旁边的小屋的房顶冒着一缕缕的黑烟。
老沈说:“就因为我让你解释了?”
我说:“你还要我解释的话,我现在就下车走了。”
老沈回头看着我,笑着说:“这离你门家老远了,你能走回去?”
我说:“我跑过半程马拉松,从这到我家有21公里吗?21公里我都跑了,这算个啥呀。”
老沈乐得咔咔地,都乐咳嗽了。有这么可乐吗?我以为他会难受呢。
老沈说:“老妹,我是十个心眼地跟你处,我不是花说柳说的人,就想找个好女人过日子。去大娘家几次,我看你干活挺透露,说话唠嗑挺敞亮,那次你给大娘送到医院,我就觉得你这人心眼儿还好使。去草原吃羊肉那回,还记得不?我跟你搭讪了几句,看你也没搭理我,就觉得没戏。后来大娘说给我介绍,我就又有点信心。”
外面大雪飘飘,车里温暖如春。
火车咋还没来呢,铁轨上的栏杆还拦着。
老沈说:“我明白老妹你的意思了,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俩别一刀两断,咱俩先退回到朋友的位置,让我们有个互相了解的机会,你看行不?”
我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退到朋友的位置,应该是最好的方式。
我点头答应了。
我说:“沈哥你会唱歌吗,唱一个。”
外面大雪,车里温暖,情绪挺对,事情也解决了,唱个歌吧。
我觉得老沈应该会唱歌,以前在草原那次,好像听他哼唱过。
老沈说:“这时候你让我唱歌,我能唱出来吗?”
我说:“解决了一个问题,这不是好事吗,唱个歌庆祝一下咋地了,不唱就不唱呗。”
我望着前方拦着铁轨的栏杆,说:“沈哥,这铁轨还用不用了?这栏杆啥意思,这么长时间还拦着?”
老沈不说话,老沈一打方向盘,将车子拐个弯,原路返回了。
有些事情可能就是这样,这条路走不通,就拐个弯,换个路段再接茬走。
车子开上南环了,老沈忽然撮唇吹起口哨来了。
他吹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嘿,还挺应景呢。
车子缓缓地行驶在雪地上,老沈的口哨声在雪上飘呀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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