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篇,飘想聊很久了。
说实话,好久没遇到一部,大众观感与影评口碑如此割裂的电影了——
《兔子暴力》。
上映这么久,豆瓣6.2,刚及格。
但,随手一搜评论的关键词,却相当“两极”——
“二十年难遇的好片”。
“值得载入影史的角色”。
甚至,“6分配不上女主”。
又一颗被不懂电影的观众埋没的蒙尘明珠?
看完电影后。
飘只想用一句话概括观后感——
没有文艺命,一堆文艺病。
PS:以下涉及部分剧透,介意慎读
《兔子暴力》本该是个很值得讨论的故事。
电影改编自一件现实旧案——
2011年,南京母女绑架杀人案。
一位母亲,抛夫弃女多年后,重新认回了女儿,后因染上了赌瘾,无法偿还70万的高利贷,就教唆女儿绑架同学。
结果,先是女儿意外换了绑架对象,接着母女二人又合力杀死了受害者。
赌徒身份的母亲,自小单亲的女儿,再加上母女合作犯罪的行为。
三个元素拼在一块,本就是一桩值得探讨的社会新闻。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审讯过程。
主要策划人母亲用了6小时就招供了,而被教唆的未成年女儿,竟硬生生扛了8个半小时。
这种心理素质,让见多识广的警察都感到惊讶。
是什么让女儿对母亲产生了,不管不顾的,牺牲自我的,报复式的爱。
又是什么,让本该“虎毒不食子”的母亲,把罪责通通推到女儿身上去,毫无无怜顾之心。
母女两人的心理动机,扭曲的亲子关系所折射的家庭、社会问题等,都值得去好好探讨。
哪怕只是单纯展现这个故事,也能带来一定的思考和警惕意义。
结果,万万想不到的是。
《兔子暴力》的成片,却选取了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
文艺片。
犯罪文艺片,当然我们也见过。
《白日焰火》《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李米的猜想》,都是。
但问题是,优秀文艺片的形韵,《兔子暴力》未得要领。
但文艺烂片易犯的毛病,却继承得很完整。
最明显的,就是它几乎涵盖了如今国产文艺片必备的几大硬意象——
重工业小城、阴雨绵绵、意识流镜头、心事少女、神秘美丽的外来者……
以及黄觉。
好的文艺片,用意象营造氛围,是为了更完整地烘托出故事发生的环境,以及人物幽微的、复杂的内心与情感。
意象与影片主旨、人物形象所形成的,是一种巧妙的互文。
可《兔子暴力》里,却处处是割裂。
就说文艺片中最常见的心事少女,女儿水青。
在影片中,导演拍摄了大量她独自在外游荡的情绪化镜头,以及冗长压抑的空洞梦境展现少女的心事重重。
却看不出这个自小失去母亲的少女,有着怎样的个性,她在意的是什么。
女儿的形象,含混模糊。
万茜扮演的母亲曲婷,也被贴上与原型完全不一致的标签。
一个神秘的外来者。
她并不市井,也不落魄,而是有着极其浓厚的文艺氛围。
很明显文艺也是女主万茜这部片的营销方向
就像她身上穿的黄色裙子。
鲜活娇媚,松弛轻佻,大胆肆意,无一不和小城格格不入。
说实话,万茜这么一张充满情绪,情感暧昧的脸,来饰演这类角色倒也相得益彰。
但别忘了,她可是为了逃避高利贷追债而回来的。
在她身上,丝毫看不到沉重现实对她的蚕食与消耗。
相反,轻盈得不得了。
前期对她的形象渲染得越迷人越浪漫,后期她被黑社会追杀时的崩溃,就有多失真。
从文艺到现实,毫无铺垫的扭转,生生将角色人设劈成了两半。
况且,回归到故事本身,它还是一部粗粝的现实的犯罪故事。
飘并不是说,悲剧故事不能文艺化。
而是,不能文艺在表面。
用文艺的手法,刻画苦涩荒诞的悲剧,本来是更能抛开简单的对错判断,去呈现现实的沉重无奈,与人性的灰度。
然而,只是靠生硬的意象,标签化的形象堆砌出的文艺表达,不仅表现不出现实的复杂性,甚至,还减弱了现实感。
这样的文艺感,只会让人觉得不合时宜,成了劣质的卖弄。
如果说俗套的文艺片操作让《兔子暴力》的风格两极化。
那么有意为之、却说不到点上的“女性议题”表达,则破坏了故事的逻辑。
很明显,《兔子暴力》想探讨的主旨是女性议题。
在接受采访时,万茜也曾自豪地说,这部电影从导演到监制到编剧都是女性。
然而,看完全片后,飘却对这个“女性议题”打出了一个问号。
从事件看,联合犯罪的母女,都是女性,如果挖深一点,确实是能让我们对当下社会女性的处境,多一层思考的。
可《兔子暴力》是怎样表现女性议题的?
用监制李玉的一句话可以总结:
“她们面临的伤害都是男性带给她们的。”
是,电影里,女性的伤害,确实都是男性带来的。
但再深究一层,就发现,这些女性的真实困境,没有一项是因为性别造成的。
先说片中最能展现女性伤害的人物,女主曲婷。
她的伤害来自于哪?
赌博借高利贷,被黄觉扮演的黑社会逼着还债。
说实话,这样的困境,并非女性专有啊。
不管男女,都有可能在发展个人事业的过程中,走上一条歪路。
总不能因为黑社会是男演员扮演的,就说是男性伤害吧。
曲婷的故事,本该有更多表达的空间。
我们不知道,原来的婚姻给曲婷,造成什么影响。
又是什么原因,导致她不得不抛下家庭与女儿,远离这里。
这些明明是更能体现“女性议题”的侧面,却被轻易放过。
这就算了。
另一群年轻女孩的困境,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女儿水青以及她的两个好朋友金熙、马悦悦,都被原生家庭伤害。
导演接受采访时也说,这部影片中每个人都带着原生家庭的桎梏。
女性在原生家庭受到的伤害,大多是因为重男轻女。
而《兔子暴力》却正好避开了这一点。
相反,选择了原生家庭矛盾中最基础的,“缺爱”情结。
女主水青从小被母亲抛弃,父亲再娶,缺爱。
小太妹金熙,父母做生意对其失于照顾,缺爱。
乖乖女马悦悦,父母离婚,父亲家暴,缺爱。
粗看都成立。
但当我们把角色换成男性时,就会发现,其实照样说得通。
所以你看,虽然《兔子暴力》的主创嘴上说要表现女性议题,可根本没对女性之于社会的边缘处境,有更深的了解。
只是浮于表层,没有一个是女性真正的困境。
如果真想展现原生家庭的桎梏,女儿水青,原本是个好例子。
可电影里两次轻飘飘的家庭冲突——
一个是后妈说家里来客人,让她晚点回家;
另一个是头发过长,堵了下水道,后妈让她剪头发。
根本不足以表现她所遭受的原生家庭苦痛。
更无法说明,为何水青对母亲有那么强的依赖,甚至不惜绑架朋友。
这个故事最精髓的两个命题:
“母亲为何抛弃女儿,又不惜让女儿顶罪”,以及“女儿为何愿意为母亲犯罪”都没有讲明白。
而为了蹭“女性议题”而添加的原生家庭支线,既多余,又击不中要害。
《兔子暴力》证明了,不是所有以女性为主角的电影,都能称之为“女性议题”。
在“女性议题”上的浅尝辄止,不免有硬蹭之感。
生生浪费了一个好题材。
哪怕说到这,文艺感也好,女性表达不到位也罢。
只是导演的能力不逮罢了。
然而,这部电影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在于——
导演钟情的“文艺表达”和“女性议题”,完全颠覆了原型故事的立足点。
简单来说,就是“文艺表达”美化了加害者,“女性议题”又对被害者造成污名化。
先说对加害者的美化。
原型故事中,母亲陈雁在20岁时就和李斌未婚先育生下李园,5个月后不堪穷困离开了李家。
之后,三嫁三离。
因为没有男人依靠,又没有工作,于是就迷上了赌博。
2004年,曾因赌博被拘留,为了借高利贷,还抵押了父母的房产证。
而在教唆女儿绑架并杀害同学后,不仅被抓之后没有丝毫忏悔,还试图把责任都推给了自己女儿身上。
由此可见,原型故事里的母亲,是一个嗜赌成性,又极度自私的女人。
但正如上面所讲,为了营造文艺感。
导演却将万茜饰演的曲婷,设定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外来者。
现实中经过两年才接受母亲的女儿,在电影里,却对抛弃自己的母亲没有任何怨恨,相反,从看到母亲的第一眼就迷上了她。
而原案件里,由母亲策划,请求女儿一个多月才同意的绑架案。
也改成了是女儿为了帮母亲还债,主动绑架同学,反倒母亲一直劝阻水青不要绑架。
这就罢了,更离谱的是,为了展现曲婷的美好。
甚至连她爱钱,嗜赌的恶习,也找了一个很正当的理由。
在电影的解释里,母亲当年离开家庭不再是难以忍受贫穷,而是为了追求舞蹈梦想。
包括借高利贷,去澳门赌博也是为了舞蹈团。
至此,一个追求自由理想的女性形象就这么立起了。
飘明白导演旺盛的文艺表达,但仅是为了人设美好,就将这样一个诱导女儿违法的失败母亲,改编成一个出走又回归的娜拉形象。
是否有些过于迷惑?
美化加害者令人迷惑。
对受害者的污名则更令人愤怒。
电影里,受害者马悦悦的父亲,是全片最恐怖的一个人。
躁郁症,控制欲极强。
在片中给女儿打电话,打不通就脾气暴躁,自扇耳光;
打通了就上一秒吼着“你是不是想死”,下一秒温柔地说“快回来我给你做了鱼”,然后挂掉电话,手起刀落将鱼剁成几块。
可在原型故事中,案件里的受害者和父亲的关系其实是非常好的。
冯宁(马悦悦原型)几乎是冯敬(马悦悦父亲原型)的一切,这个没有任何嗜好的老实男人最大的爱好就是给女儿做一日三餐。冯宁没有过青春叛逆期,爸爸始终是她最信赖的人。
在冯宁被杀之后,父亲冯敬更是一夜之间头发全白,还患上了“创伤性应激障碍”。
冯敬的妻子曹慧娟还记得,2月27日从派出所得知女儿遇害的消息时,冯敬就一头栽在地上不省人事。这个从不抽烟的男人从此开始陷入沉默,一根一根地抽烟,把窗帘撕成条、用烟头烫满圆洞。
可在电影里,这位最宠溺女儿的父亲,却被改编成一个暴力狂。
原因,仅仅是为了符合原生家庭之恶的主旨。
诚然,创作者有选择表达视角的权利。
但是像这种毫无意义的,却又伤害了现实中家属的感情的做法,却让人觉得不太合适。
而飘依稀还记得,在电影结束,有一句类似“要给孩子更多的关爱”的字幕出现。
或许就可以作为这篇文章的最终落点。
从导演的改编意图看,她一直在试图用爱,用感情,用文艺片来描绘一个故事。
哪怕电影结尾,都要呼吁一句“关爱孩子”。
但当我们回顾原型故事时。
无论是女儿,还是母亲,她们的处境,她们的症结,都无法用“关爱”来回答,解决。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爱解决,也不是所有故事都要往文艺片的方向改编,更不是蹭上了“女性议题”就会被认可。
国产电影里给我们以启发的故事本身就不多。
烂赌鬼就是烂赌鬼,杀人犯就是杀人犯。
电影改编的好处,是能深挖背后的成因,呈现更立体的形象,让我们能更深入地探讨与理解,悲剧真正的成因。
但,表现立体,不等于美化。
《兔子暴力》的主创们在选择这个案件进行改编时,试图用爱,用感情,用文艺消解加害者的罪恶。
这更像是一种对社会阴暗面掩耳盗铃的行径。
而这种消解,本不该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