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沈晚报/李那 查金辉
洋楼:杨宇霆公馆的洋楼采用欧洲新古典主义样式,为砖石结构。本文图片均由 记者 查金辉 摄
在这里,他是一位在奉系政坛呼风唤雨的人物,他所住的洋楼有十多间办公室,他在这开会、指挥着奉系军队的方向;
在这里,他是一位胸怀“野心”的“臣子”,四合院里喷水莲花池的雕龙底座,洋楼里的三间精美舞厅,他在这“无视”张学良夫妇的存在,享受着军权带来的“荣耀”,也为自己埋下了祸根。
在沈阳大东区魁星楼路与东顺城路路口附近,有一座四合院安静地伫立于路边,青砖灰瓦、檩枋彩画、廊柱涂朱,仿佛与它旁边来往的车辆不在一个时代。
洋楼大厅:洋楼一层的大厅以木质装修为特色,尤其木楼梯和天花板。
顺着四合院右侧的胡同往里看,一座三层欧式洋楼露出“半张脸”,乳白墙面、罗马柱、全木雕棚顶,都显示着当初主人的风光与气派。
清末民初,沈阳古建筑有上百座王府花园、名人宅第、政要公馆。而这座建于1920年的杨宇霆公馆,以其热闹华丽的西式建筑风格和中西合璧的四合院遗韵卓尔不群,成为数十座保存至今的公馆宅第中唯一一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尽管现如今,洋楼墙面和门窗都有些破旧,四合院的青砖灰瓦已黯淡无光,但仍难掩杨公馆当年的精致与豪华。
洋楼最初曾遭抵制 “外国人的东西不接受”
在1880年之前,沈阳还没有欧式建筑,随着传教士进入东北,欧式建筑逐渐进入沈阳,而沈阳最早的洋楼就是教堂。
1905年日俄战争以后,沈阳主要有三种建筑风格。一种是沈阳老城区,以四合院建筑为主,位置集中在方城板块附近;另一种是由日本人占领并建成的南满铁道附属地板块,主要是日本设计师建的洋楼,位置集中在沈阳站东侧与和平大街西侧区域。
在老城区和满铁附属地之间有一块曲折、南北狭长的区域,这块建有外国洋行、领事馆、住宅的区域叫做“商埠地”,这里的建筑风格几乎都是欧式的,设计师是地道的外国人。“日本人建的洋楼和欧洲人建的洋楼一眼就能看出区别,‘西餐东出’怎么模仿味道都有所不同。”沈阳建筑大学陈伯超教授对于沈阳的古建筑颇有研究。
“那个时代,中国人对于洋楼还是比较抵触,人们会认为洋楼是外国人的东西,中国人就应该住在青瓦红砖盖起来的房子里,所以那时候无论是老城区内外、附近,都没有任何洋楼建筑。”陈伯超解释说。
奉系时代洋楼是时髦的象征和地位的体现
随着张作霖主政东北,地位越来越牢固,大力发展工业、金融成了他的首要任务。“要想站稳脚就要有钱,而工业、金融都是来钱的好办法,当时满铁附属地和商埠地都是外国人的,张作霖就把目光瞄准了现在大东、皇姑两块地区,这就形成了之后的大东工业区和西北工业区板块。”
有工厂就有住宅,有住宅就形成了生活区,张作霖的政要们纷纷选择这两个地区作为安家的“风水宝地”。
当时的政府已经逐渐接受西洋文化,1907年前后建成的奉天省咨议局就是当时沈阳第一个政府主建的欧式建筑。“之后,当时政府又在大西门里建造了大清银行、学务公所等政府办公楼,而这些都是欧式建筑,”陈伯超说,“慢慢的人们发现,政府已经接受了这种外来建筑,老百姓也觉得挺好看的,也开始逐渐接受。”
于是,1920年前后,沈阳出现了大量欧式建筑,一部分是全欧式的建筑,而另一部分则是只有“洋门脸”的“仿造”洋楼。“当时,欧式建筑在沈阳自上而下传播,又自下而上普及,人们都觉得欧式建筑是时髦的象征,也是地位的体现。”
混搭风格洋楼 全屋木雕的用料比帅府好
走进杨公馆,从一楼大门高高的台阶可以看出,当时的杨宇霆在人生巅峰时是何等风光;二楼窗与窗之间的爱奥尼水泥柱、希腊式柱头见证了杨宇霆在沈阳军事政要中呼风唤雨的张扬。
一楼大门,一面高2米、宽近1米的全木雕穿衣镜立在门口,仿佛提醒要进入大厅的人“整理好衣服和妆容”。
再往里走就是大厅,这里是餐厅、舞厅,也是宴会厅。屋内七成以上面积被精致的木雕包围,天棚、墙裙、门窗、楼梯全都用上好的木材雕刻着欧式图案。
“木质装修在当时是贵族的象征,只有有钱人才会用木质材料盖房子。”沈阳民俗专家齐守成解释说,“这里的木材比大帅府的都好,你看这些雕花,雕刻的图案都是象征权力和地位的吉祥图形,这些也体现了当时杨宇霆的野心。”
尽管如此,这座洋楼却不是地道的欧式建筑,“奉系军阀家的洋楼大多是中国设计师建造的,他们多会采用混搭的风格,把各种欧式建筑的类别融合在一起”,陈伯超从专业角度解释,“希腊、罗马、洛可可,只要觉得好看的、花哨的都放在一起,所以杨公馆是一座再创造的欧式建筑,并不是一座规规矩矩的欧式洋楼,从它全木雕的棚顶就可以看出来。”
少帅夫妇在杨父寿宴上被冷落由此“结梁子”
大厅左侧是椭圆形舞厅、长方形会议室兼舞厅,右侧四间办公厅,用于平时待客及处理政务。算上大厅的舞厅,整个洋楼有三间舞厅,由此可见当时的杨宇霆日常交际频繁。
舞厅:洋楼内的舞厅装饰非常考究。
在椭圆形舞厅里,杨宇霆得罪了当时的张学良,而对于自己的“上司”,杨宇霆总是以“小六子”称呼,“说白了,杨宇霆根本没把张学良放在眼里,他总是以老臣自居,对张学良并不尊重。”齐守成说。
在公馆建成初期,杨宇霆在这里为父亲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寿宴,当时宴请了几乎所有沈阳的名流贵族,也包括张学良。然而,当张学良带着于凤至到来时,宴会厅内的官员只零星地寒暄几句就各自消遣去了。
当杨宇霆走进宴会厅时,在座所有官员全部起立敬礼,这一举动深深刺痛了在角落休息的张学良夫妇,两人的积怨从此越来越深。
仨太太的仨卧室互通小门 睡哪不被人发现
顺着大厅左侧楼梯走上去,就到了杨宇霆一家人居住休闲的空间。二楼中央大厅依旧是餐厅,南侧三间卧室供杨宇霆的三房太太居住。齐守成介绍,三间卧室之间有小门互通,为的是方便杨宇霆每晚在卧室间走动,“杨宇霆的疑心很重,这些小门让杨宇霆能够在三间卧室里任意选择而不被人发现,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到底在哪个屋睡觉。”
二楼大厅右侧是6间办公室,其中一间是杨宇霆专属“算命先生”的办公室,“杨宇霆很迷信,经常找算命先生来家里算卦,就在二楼办公室里。”齐守成说。
大厅左侧是个半圆弧形的大厅,当年是杨家人的露天游乐场,现在作为政府办公用地被封上了棚顶。楼内北侧还另设有暗梯,杨府仆人只能由此上下楼。
四合院里有座喷水池 “潜龙”底座彰显野心
走出热闹气派的洋楼,往西是一个别致的跨院,雕梁画柱、青砖灰瓦,中国的古典美学糅杂着北方独特的大气氛围。这座位于洋楼南侧的四合院早于洋楼建成,由正房、东西厢房和门房组成,从外观看来是一座中国传统的硬山式四合院。然而,从四合院东侧月亮门走进才发现,这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建筑,檩枋彩画、廊柱涂朱、花釉地砖的四合院内藏有一座汉白玉雕莲花喷水池。“喷水池是很西式的东西,杨宇霆早年留学日本,对于西方的东西很接受,这是他自己设计的喷水池,也是出于对西方东西的喜好。”
喷泉: 四合院中央的喷泉雕工精细,纹饰不凡。
齐守成表示,早在1920年代,四合院很普遍,但四合院里有喷水池的仅杨公馆一处,连帅府里都没有这么精致的莲花喷水池。虽然水池面积不大,但里面荷花、金鱼、喷水全有,就连喷水池的底座都是龙雕。“这种底座叫做‘潜龙’,也显示了他的野心。”这座汉白玉石雕莲花喷水池,也称得上是整座四合院的点睛之笔。
敞亮对称的四合院是杨宇霆的会客“大殿”
占地1500平方米的四合院有着色彩缤纷的雕梁画栋、玲珑剔透的精美。东西两侧各有5间厢房,正面5间正房,南侧还有5间倒座。四合院内丁香树参次交错,疏影横斜,别有一番清寒秀丽。
“东北的四合院跟北京的四合院、南方的四合院都不同,尺度大、院子大,这与东北人豪爽的性格都有关,沈阳的四合院都很敞亮。”陈伯超说,“而北京的四合院则讲究不对称,不像杨宇霆的四合院方方正正,很对称,所谓‘歪门邪道’就是北京四合院的体现,他们讲究的是一眼望不穿。”
四合院:杨宇霆公馆的四合院为典型的中国传统民居。
而这座敞亮、对称的四合院当时被人们称为杨宇霆的“大殿”,在这里,杨宇霆作为东三省兵工厂督办会见了来自东北的各类政要,“这里就像古代皇宫的大殿一样,杨宇霆在这里会客、处理政务,只有特别重要的客人或者举行活动时,杨宇霆才会在洋楼会客。”
齐守成表示,当时杨公馆的四合院门庭若市,东北三省的官员们想要见杨宇霆都要先在四合院休息,等着守卫通报,“级别高的就被请到洋楼里会面,级别一般的就在四合院里见面了。”
墙上镶七七四十九块彩瓷砖暗含祈福风水
在这古韵悠然的四合院内,不难看出主人对于中国古典文化的喜爱,而其中两块考究的“瓷砖墙”也透露出这位曾经无比风光的军阀对玄学风水的深信不疑。
杨宇霆烟酒不沾,但非常迷信,甚至有些沉迷于占卜之术。在他中西结合的四合院中,正房东西两侧各有一块镶嵌“七七四十九块彩色瓷砖”的青砖墙,虽然经历了90多年的风水雨打,有的瓷片已经掉色、掉皮,甚至脱落,但以绿、蓝、白为主的彩绘图案依旧显示着主人祈福的寓意。
“在周易学中,3、7、9这些数字都代表着吉祥、福气,横竖分别7块彩砖也是当时杨宇霆专门找术士算出来的,”齐守成说,“古代皇宫的大门上都有九九八十一个金色门钉,这是皇亲国戚的象征,杨宇霆不敢用八十一个,就采用了七七四十九个彩砖来代替。”
在这座充满玄学的四合院里,杨宇霆常年养着术士,遇事便扶乩问卜。据齐守成介绍,老虎厅事件前,他还特意找术士在四合院里扶乩,之后还得到一条乩语——“杂乱无章,扬长而去”。术士认为乩语不祥,要他多加小心,然而最终杨宇霆还是难逃被枪决的命运。后来民间也有“炸烂吴(俊升)张(作霖),杨(宇霆)常(荫槐)而去”的解释。
修旧如修 在保护基础上利用才是最好结局
从上世纪20年代之后,杨宇霆公馆做到了跟它的主人“兴衰与共”。1949年之后,杨宇霆公馆先后为大东区人民政府、中共大东区委、大东区税务分局、大东区国税分局等所在地。近年来,政府本着修旧如旧的原则,先后两次对其主楼和四合院进行维修,使这座经历了近百年风雨的杨公馆,作为民国时期的建筑珍品再现昔日风貌。
“历史建筑也是可以发挥它的作用的,文物并不代表要安静地放在那里,不能碰,在保护基础上的利用,也是这些历史建筑最好的结局。”陈伯超表示。
无论这里的洋楼和四合院有多么豪气、精致,无论这里的主人有多少故事和传说,90多年后的今天,这座杨宇霆公馆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在几经修复后用它仅存的面貌“诉说”着主人当年的风采。
【杨宇霆简介】
杨宇霆(1885-1929),原名玉亭,字邻葛,又做麟葛、凌阁,辽宁法库人,清末留学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916年张作霖掌握奉天军政大权后,杨宇霆被任命为奉天督军署参谋长,辅佐张作霖称霸东北,进军关内。1922年,升任东三省巡阅使署总参议,后兼任东三省兵工厂督办,成为张作霖的左膀右臂,也是奉系政要中的“智囊”和核心人物。
1928年,张学良任东北保安司令后,他和常荫槐因反对“东北易帜”等原因,于1929年1月10日晚被张学良下令枪杀于帅府老虎厅,时年44岁,史称“杨(杨宇霆)常(常荫槐)事件”。杨宇霆丧葬之时,张学良为他写的挽联是“拒同西蜀偏安,总为幼常挥痛泪;凄绝东山零雨,终怜管叔误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