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24个国家联合推荐一对夫妇为诺贝尔和平奖候选人,称他们是“实现国际合作梦想的一个独特的文学组织的建筑师”。
这对夫妇正是创办“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的中国女作家聂华苓和美国诗人保罗•安格尔,被提名为诺贝尔奖这年,是这对夫妻相爱的第13年。此时,聂华苓年已51岁,而其丈夫保罗则已69岁。
从这年起,这对文学伉俪开始走进大众视野,他们的跨国传奇婚恋也开始被世人关注。
让很多人意外的是,她和他的修成正果,并非一帆风顺,在彼此遇见前,她和他都曾转过无数弯,尤其她!
真爱从来难得,所以,遇见真爱前,每个人都会转无数个弯,有时候还会不幸运地入几次坑。聂华苓在遇见真爱的保罗前是入过大坑的,她入的大坑是自己的第一任丈夫。
聂华苓的第一任丈夫是他在重庆国立中央大学的同学,名叫王正路。二人结婚后生下了两个女儿,名叫王晓蓝和王晓薇。
然而,两人的婚姻并没有因为孩子的加入而更加美好,相反,这以后两人之间的争吵更加频繁了。
两人在一起期间总是甜蜜少争吵多,这其中的很大一个原因在于:王正路有感情洁癖。通常,感情洁癖的人,不太乐意另一半与异性走太近,有时候即使是正常的接触也会引发他们的不满。
在心理学上,精神洁癖的来源多与“缺乏安全感”、“不自信”等因素分不开。王正路的精神洁癖也是基于此,最初两人初在一起时,聂华苓并不觉得感情洁癖有何不妥。
聂华苓心里甚至还多少为丈夫在意自己而有一丝窃喜,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当他们走过热恋期丈夫的这种“小心眼”不减反增时,聂华苓才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很大的问题。
一次,聂华苓在家里招待客人,可后来,因为她当着丈夫的面坐下和客人聊了几句,丈夫便立马变了脸色。客人离开后,王正路劈头盖脸就问到:
“你们两聊得还挺好,注意到你丈夫在旁边了吗?”
聂华苓愣了一下道:“这只是普通的闲聊,你想到哪里去了!”可王正路却不依不饶,他越想越气,当天晚上他甚至提出要当面去和访客对峙,看看他们两是不是早就有私情。
聂华苓是一个喜欢社交的人,早在大学时,她就因为社交出众而广受欢迎。可妻子的这一长处,在王正路这里,却变成了心魔一般的存在。
在这些之外,丈夫王正路对聂华苓的控制欲还体现在生活中的很多方面,他为她定了很多家规,这些家规的苛刻程度超乎了很多同时代女子的想象。
他们因为与异性交往、家规和生活细碎的争吵,从大学时期一直持续到了王正路去美国前。
1957年,王正路只身去了美国,留下妻子聂华苓和两个女儿留在国内。对于聂华苓而言,这并没有什么,毕竟,分居以后的日子,似乎比以往更好过了,至少,不再有频繁争吵了。
在这段婚姻里一直承受痛苦的聂华苓想过离婚,可一想到母亲为自己承受的种种,她便开不了口。聂华苓的母亲是被父亲骗婚的,可为了女儿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她放弃了离婚、放弃了自杀。
父亲死后,母亲一直独立抚养聂华苓直到她成年。
聂华苓觉得,母亲为子女所做的牺牲是自己一生的榜样。所以,为了两个女儿,即使婚姻在不如意,她也一直会为家庭完整死守着婚姻。
这样死守的心思,一直持续到聂华苓遇到保罗。
1963年,与丈夫分居五年后,聂华苓遇到了保罗。初见保罗时,她38岁,他56岁,两人都已是中年。
那场邂逅,是在台湾美国新闻处大院的一场鸡尾酒会上。见到聂华苓的第一眼,保罗便深深被这个有忧郁气质的东方女子吸引了。
后来,保罗惊奇地发现,眼前这个美丽、瘦小的女子,竟是他喜欢的短篇小说集《翡翠猫》的作者聂华苓。
保罗曾经幻想过这位作者的形象,他想象的她和真实的她竟如此不一样。在惊喜的同时,一种特殊的情愫也慢慢在保罗心间升起。
那天,聂华苓穿着旗袍、踩着高跟鞋,这样的装扮对于在西方长大的保罗而言,新奇而充满魔力。只几眼,这个身姿袅娜的女子便深深刻在了他脑中。
可最初的聂华苓对保罗的印象却并不十分好,这与保罗的过分热情有关。很显然,还未正式离婚的聂华苓并不想与单身男子保罗扯上任何关系。于是,面对保罗一次次诚挚的邀约,聂华苓的答复都大同小异:
“明天我很忙,要见很多人,也许我们在哪儿见一下面。”
“我很忙,我得送孩子上学,我得去大学教课,我得写作,我的时间全满了。……”
保罗在回忆中历数这些过往时,言辞间充满了无奈。后来再见时的一次谈话,让他对这个才华横溢的美丽女子越发心动了,保罗问她:
“你工作很辛苦,养母亲养孩子却也不抱怨。”
聂华苓听完站起身淡淡道:“抱怨有什么用?”说完后,她站起身甩了一个优美的背影被保罗。
保罗后来在回忆中说:“那一刻,我能感觉到她挺立的娇美身子闪烁的张力。”
聂华苓对保罗印象有所改观是在作家余光中的一次晚宴上,那天,她和保罗都是被邀请的客人。因为吃的是中餐,保罗不得不拿起了中国人的餐具:筷子。
最初,一切都还不算太坏,毕竟保罗来中国日久,也学习过用筷子,可当他想吃鸽蛋时,画风立马就变了。
鸽蛋滑溜溜,筷子都才刚拿稳的保罗一筷子过去,蛋就跑了,如此边夹边跑终于把蛋夹住时,保罗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将蛋夹进碗里。
一旁的聂华苓看了,觉得很是滑稽,她看着这幅“保罗筷子逐蛋图”,忍不住窃笑起来。
饭后,保罗提出想邀聂华苓一同散步,她想了想便同意了。此时的她对眼前这个白人高个子明显不那么戒备了,她的这戒备早在她被他逗笑时烟消云散了。
那个晚上,两人一起在寂静的小巷子里走着。那天的星星很多,抬眼望着漫天繁星时,保罗突然指着满天星说:
“在美国遇到这样的星星是要许愿的,你有什么愿望吗?”
聂华苓摇摇头道:“好久没有愿望了,你呢?”
保罗听完这话立马停下脚步低头用深邃的蓝眼睛看向聂华苓道:
“我想一直、一直、一直、一直见到你。”
聂华苓听完后整个人都怔住了,她像被电击中了一般久久不能动弹,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男子竟会用如此孩子气的方式跟她告白。可他的语气神情,分明又如此认真。
良久,聂华苓低下头:“我还没有离婚。”保罗听后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
“在美国,分居这么久早就构成事实离婚了,你要走那个形式,我等你,我可以一直、一直、一直等。”
即便到此时,聂华苓却也并没有下定与丈夫王正路离婚的决心。因为,此时他们的两个女儿都还尚年幼。
让聂华苓打定心思彻底结束这段的婚姻的,竟不是保罗,而是她的母亲。人说,“知女莫若母”,聂母去世前拉着女儿的手含泪道:
“华苓,你的心情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结婚十三年,只有五年在一起,在一起就天天怄气,如今正路去了美国,也有五年了,你还快活一些。既这样,何不重新开始呢?”
聂华苓怎么也没想到传统的母亲竟会劝自己离婚,那场死别彻底改变了她,也让她重新开始审视人生。母亲过世后,保罗给予了她极大的安慰。他还告诉她:
“我们一起去美国,我给你和孩子们安排一切,你要的书房,我一定给你整得大大的!”
1964年,在保罗·安格尔的帮助下,聂华苓先于两个女儿来到了美国爱荷华河边。不久,安顿下来后,两个女儿也来到了美国。
保罗承诺过聂华苓会给他们一个完整的美好家庭,这个承诺,从两个女儿下飞机时便开始兑现了。保罗带着聂华苓一起接回女儿们时,便对她们说:“太好了太好了,你们的妈妈这下开心了,团圆了。”
随后,在保罗的帮助下,聂华苓两个女儿都顺利进入美国的学校念书。她们去学校时,保罗总要事先和学校老师打招呼,请他们特别关注他的中国宝贝。
这之后一年,聂华苓与王正路正式离婚。不久,保罗与聂华苓缔结了婚姻。
保罗在尽心照顾两个女儿的同时,也将聂华苓照顾得分外妥当。遇到生活上的任何问题,保罗总会第一时间征求聂华苓的意见,他对她的尊重和爱,让她对感情再次重拾了信心。
1967年,聂华苓心血来潮间突然对丈夫说:
“我们何不在你的写作工作坊外,扩大视角,创办一个‘国际写作计划’呢?”
保罗惊呆了,聂华苓却继续说道:“邀请不同国家的作家们一起来这里写作,不同文化与成见,每个人的角度都不同,一定会碰撞出更多有意思的事情。”
做这样一件事,需要巨大的财力支撑,还需要层层落实的琐碎事务,可因为聂华苓想做,保罗只得应承。
这场“心血来潮”最终却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成事了,1967年,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正式成立。古语中那句“夫妻连心,其力断金”果然不虚。
之后的几十年里,共有15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1400多名作家和诗人受邀参与该计划,其中改革开放后来自中国内地的有50多人,其中,包括白先勇、余华、余光中、艾青、冯骥才、汪曾祺、北岛、丁玲等等。
事业开花的同时,保罗和聂华苓的小家也被经营成了分外有爱的模样。来美国后不久,得到保罗全身心关爱的聂华苓女儿薇薇就说:
“妈妈,我们以后叫他老爹吧。”
当聂华苓讲这个亲切的称呼告诉保罗时,他开心极了,他还打趣着说自己还这么年轻就被她们叫“老”了。这样的幸福一直持续到1991年保罗意外辞世。
保罗离世后,聂华苓一直住在她和保罗曾住的房间里,房间的所有摆设一直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很多参观过聂华苓房间的人都曾对她的过时电脑表示过不解,可她却从不解释,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她迟迟不肯换电脑是因为这电脑曾是保罗的最爱。
在回忆两人相守的27年时光时,聂华苓的评价是:
“每一刻都很满足”,“有谈不完的话,有共同做不完的事”,“无时无刻都有妙不可言的心神相通”。
而在讲述保罗离开后的岁月时,聂华苓则哽咽着道:
“每天,都像是死里求生挣扎过来的。”
今天,这位被称作活着的“现当代文学史”的95岁老人,思维已经不那么活跃了,她经常忘记这个忘记那个。但是,她却一直记得家里每个物件的摆放位置,只因为:这些,都是丈夫生前布置的,且几十年未曾变过。
聂华苓一生有过无数经典语录,她关于情感的最经典语录便是:
“别放弃,没准,转角就能遇见真爱。等到那天,即便是你曾经掉过的坑,也是去往他(她)的来时路,于是,你对这坑便也将充满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