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 寇准
一日,太宗临朝元殿,与侍臣议道:“先帝在日,到五台山许一香愿未还,临崩之际,嘱朕亲往还之。今值国事少息,将备法驾一行。”寇准出奏道:“先帝虽有此命,然事当有急缓。近来与辽兵战斗连年,士马不宁。且五台山实乃辽的边界,如果陛下车驾一动,敌人窥知,乘势来阻我众,那时谁为陛下保驾?”太宗半响未应。
潘仁美道:“代州刺史杨继业长子杨延平,此人文武兼全。若护车驾而行,犹如泰山那样安稳。”太宗大悦,遂下诏,以杨延平为护驾大将军,带禁军二万前往五台山。延平得旨,准备队伍伺候。
却说太宗车驾既离汴京,一路行来,眼看离五台山不远。寺僧智聪长老率众迎接于龙津驿。车驾来到寺门外,引班官迎太宗进入方丈中龙椅坐定,文武列于两班。帝因下命,着仪司官赠过香礼与寺僧,于供佛案前摆列齐备。群臣随帝诣佛殿中。寺僧敲钟擂鼓,太宗躬下拜祷道:“朕今此来:一者为先帝之愿,今特来还之;二者为生民臻太平之福,仰仗洪慈;三者乃愿皇图巩固,四海清宁。”帝祝罢,主典僧宣读诰文毕。是夕,太宗宿斋于元和宫。
次日,众臣奏道:“陛下香愿既酬,车驾当即还京,恐有奸细告知敌人。”太宗道:“朕深居九重,难得来此,与卿等暂歇一日而行。”众臣再不敢奏。太宗遂令寺僧引路,邀侍臣步出寺外,观望景致。
太宗看之不足,因指前一望之地问道:“野草连天,却是何处境?”潘仁美奏道:“此幽州也,古来建都之地,最是好风景。”太宗道:“朕当与文武诸臣,前去游玩一回。”
八王急奏道:“幽州乃辽主萧后所居之地,陛下若往,是自投陷阱也。速宜整车驾还京,免遭不测。”太宗道:“昔者唐太宗平定辽东,未尝不亲临战阵。今朕有千军万马在此,岂惧萧后哉!你众臣但随朕去无虑。”八王再不敢谏。
即日车驾离五台山,前至邠阳城地面。忽见旌旗蔽日,尘雾遮天。哨兵来报:“前有番兵拦路。”太宗问:“谁可去探视?”一人应声而出,身长七尺,威风凛凛,乃保驾将军杨延平也,奏道:“臣前去擒取阻兵。”太宗允奏,延平率骑兵杀奔前来。番阵旗门开处,一员辽将,生得面如黑铁,眼若流星,使一柄大杆刀,跨一匹赤累马,乃耶律奇,高叫:“宋人好好退去,饶你一死。不然,自取擒戮矣。”
大郎杨延平
延平怒道:“蠢尔番蛮,尚不缩头远避,敢来阻驾寻死耶?”即挺枪跃马,直取番将,番将舞刀来迎。两下呐喊震天,二将战作一块。耶律奇力怯,拨马便走,宋兵乘势追赶,番兵大乱,自相践踏,死者无数。延平追去五里,回见太宗,奏知杀败番兵之事。太宗大悦,车驾遂进邠阳驻扎。
耶律奇收残军入幽州,奏知萧后:“今有宋帝车驾,驻在邠阳,臣被杀败而回。”萧后大惊,因问帝驾何以来此?近臣奏道:“前日在五台山还愿,顺便来此游玩。”后道:“往者众臣尚要兴师去伐宋地,今有此机会,何不出去擒之?”言未毕,天庆王耶律尚奏道:“臣愿率兵前往,擒取宋帝以献。”后道:“还应有一人助卿为上。”马鞑令公韩延寿进道:“臣愿同往。”后大悦,即拨骑兵一万前去。耶律尚即日领军出幽州,前抵邠阳城下,围城四匝,水泄不通。
太宗车驾困在邠阳,深自悔恨,命令杨延平出兵退之。延平奏道:“辽众初至,其势甚锐,若即与交锋,必不能胜。须停数日,一战可退。”太宗允奏。是时耶律尚亲督番兵,于城下紧攻,喊声雷动,城中震骇。太宗登城楼观望,只见四下番兵,乌屯云集,连营数里攻击,对侍臣道:“番兵众甚,如何脱离此处?”
潘仁美奏道:“陛下勿忧。今有杨继业,屯坚兵于代州与幽州边境地方,派一人前往求救,必能退敌。”太宗问道:“谁可往代州求救于杨继业?”延平应声而出道:“臣当前往。”太宗即付与敕旨。延平密藏,披挂上马,开东门杀出。正遇番将刘弼拦住,延平也不搭话,愤怒一枪,刘弼翻鞍落马。延平乘势杀出重围,径往代州,来见父亲。将敕旨进上,道知:“圣上被围邠阳,四面皆是番兵,父亲当尽引代州之众,前去救驾。”令公得旨,遂发兵起行。父子八人,离了代州,望邠阳而来。
哨兵报入番营,告知天庆王。天庆王集诸将议道:“杨继业乃劲敌也,此来救驾,父子必将死战。我众人谁敢抵挡?不如将军马撤退,放他入城,然后复兵围之,不消一月,将他君臣尽困死于城中。”众听其计,乃下令将军马撤围,退离五里之地。哨兵报入杨继业军中。杨继业闻此消息,乃道:“番人不战而退,必有阴谋矣。我众人且入城见驾,再图脱离之计。”延平道:“父亲所见极明。”即整军马入城中,朝见太宗。太宗大喜道:“不是卿来赴援,敌人安肯退去?朕闻卿名为辽人所畏,坚信不移也。”业奏道:“番人夷狄之性,意不可测,此去必将复兵来围困。望陛下即整车驾,臣父子拼死杀出。”
太宗道:“朕明日准定回驾。”话声未绝,忽报:“番兵长驱复来,仍旧围了城郭。”太宗惊道:“不出卿之所料。”业奏道:“番兵众盛,车驾难以轻出。待臣审视敌人声势,然后定计破之。”太宗道:“卿当尽心筹度。”业承命而退
次日,杨继业率众子登城楼观望,见番兵八面分布齐备,军马雄伟。令公叹道:“如此坚兵,我父子虽能杀得出,如何能保众文臣无伤?纵使诸葛复生,不能施其计矣。”延平道:“总不能束手于此而待毙?”令公道:“计策虽有,只是难得尽忠之人耳。”延平笑道:“父亲往日常言,要以死报宋君。今我父子自到宋朝之后,主上设极富贵之第宅相待,苦思无以报德;今遇患难,若有计可施,儿情愿舍死向前。”令公喜道:“你若肯成我计,可保君臣无虞。我明日奏知主上,即可执行。”延平全无难色,凛凛然下了城楼。
翌日,令公朝见太宗,奏道:“臣昨观敌兵,甚是利锐。陛下若要脱此灾厄,除非学汉朝纪信救高祖离荥阳之计,诈献降书与番人,在西门迎受;臣保车驾与侍官,从东门而出,则可保平安。”太宗道:“此计虽妙,谁肯学纪信所为?”令公道:“臣长子延平愿承此计。望陛下急作降表,派人通知番营。若更迟缓,恐事有漏泄不便。”太宗听罢,恻然道:“朕以你父子侍寡人,未沾大恩,今日怎忍损卿之至亲以救孤?非仁者之所为。”
延平进道:“事已急促,若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虽留臣子父子,亦无益于事。今若救得陛下出此重围,留万代之名,是臣子当行之事,又何惜焉?”语未毕,守城军来报:“南门渐崩,番人将攀堞而上。”延平道:“陛下快脱下御袍;臣父与六郎延昭、七郎延嗣保车驾出东门。小臣与弟二郎延宗、三郎延辉、四郎延朗、五郎延德出西门诈降。不然,君臣难保。”太宗不得已,卸下御袍、龙车、法驾之具,尽付于延平。先派人带降书前去。番将天庆王接得宋帝降文,与众人商议。韩延寿道:“宋人遭困出降,此事必实。然不过与其讲和放回,宁有加害之理?亦请回书,与使者复命。”
次日,宋军于城西插起降旗。番众遂远离一望之地,等待宋君出城。太宗急同文武,率轻骑出东门,望汴京而走。于是延平端坐车上,黄旗数面,前遮后拥,隐隐而出。番将天庆王率众将,戎伍齐备,于城西旗下高叫:“既宋朝天子情愿纳降,请出车驾相见,决无伤害之意。”延平在车中听得,令左右揭起罗幔,见番王坐于马上,旁若无人,大怒道:“不诛此贼奴,何以雪我耻也!”即拈弓搭箭,指定向下射去。一声响处,天庆王应声而倒。
延平射死番主,闪出驾外,厉声叫道:“我乃杨令公之子延平是也!有勇者来战。”番兵大惊,激怒了韩延寿,下令番兵齐起,提此匹夫,即挺枪跃马,直杀过宋阵。延平鞍马未备,迎敌不及,被延寿一枪刺落车下。延宗正待来救,耶律奇拍马而出,二将交锋。延宗虽勇,部下先溃,被番兵争前涌进,斩断马足,掀翻战场,千军乱蹂而死。延辉见势不利,冲出重围而走,不上一里,芦苇草内长钩套索,一齐并起,先把延辉坐马拌倒。延辉身离雕鞍,已遭番兵所屠。延朗知兄被伤,慌忙杀出,背后韩延寿、耶律奇精兵皆至,四下围绕。延朗突围不出,遂被北众所获,部下骑兵战死殆尽。
却说杨延德冲出重围,后面喊声不绝,回望番兵乘虚赶来。延德转过林边,自思:“当日在五台山,智聪禅师独送小匣与我,吩咐遇难则开,今日何不视之?”即由怀中取出打开,乃剃刀一把,度牒半纸。延德会其意,遂将阔斧去柄,藏于怀中;卸下战袍、头盔,挂于马上,截短头发,轻身走往五台山去了。
却说番军东冲西击,杀至黄昏,始知宋君从东门而去,已离二百里路程矣。韩延寿等懊恨无及,乃收兵回幽州,奏知萧后:“宋帝用诈降之计,逃出东门,只杀宋将三员,又生擒一将,现在大获全胜而回。”萧后大喜道:“既胜得杨家将帅,宋人已自丧胆,再议征取未迟。”即令解过捉将间道:“你系宋朝主将,现居何职?”延朗挺身不屈,厉声应道:“误遭你所擒,今日惟有一死,何必多问。”后怒道:“哪里希罕杀你?”令军校押出。延朗全无惧色,顾道:“大丈夫谁怕死?要杀便请开刀,何须怒起?”言罢慨然就诛。
萧后见其言语激厉,人物丰雅,心中甚不忍,谓萧天佑道:“我欲饶此人,为琼娥公主招为驸马,卿意以为可否?”天佐道:“招降乃盛德之事,有何不可?”后道:“只恐其不从。”天佐道:“若以诚意待他,无有不允。”后乃令天佐谕旨。天佐传旨,告知延朗,延朗沉思半晌,自付道:“我本被俘,纵就死,亦无益于事。不如应承之,留在他国;或知此处动静,再图报仇,以不失机会?”乃道:“既娘娘赦我不死,幸矣,何敢当匹配哉?”
天佐道:“我主以公人物仪表,故有此议,何故辞焉?”遂以延朗肯允奏知。后遂令解其缚,问取姓名。延朗暗忖:“杨氏乃辽人所忌。”即隐名冒奏道:“臣姓木,名易,现居代州教练使之职。”后大喜,令择吉日,备衣冠,与木易成亲。
却说太宗既回汴京,文武朝贺毕。太宗宣杨继业于便殿,慰劳道:“朕脱此难,皆卿父子之力也,然不知延平等消息如何?”业奏道:“臣长子性刚不屈,必道其擒。”言未毕,近臣奏入:“延平因射死番帅天庆王,全军皆没。”太宗闻奏,叹道:“使良将陷于死地,是寡人的过错呀!”因而下泪。杨继业道:“臣曾有誓,当以死报陛下。今数子虽丧于战场,皆命之所定也,陛下不必深优。”太宗抚谕再三,乃令杨继业退出。次日设朝,与文武议报杨继业父子之功。潘仁美奏道:“边境多事,杨继业父子忠勤之将,陛下宜授帅臣之任,以显其才。”太宗允奏,即封业为雄州防御使。业将辞行,帝出殿面谕道:“卿此行,但为朕专备边防之事。有召则至,无旨不宜轻离。”业顿首受命而出。到无佞府,吩咐八妹、九妹,好生看待母亲;自与六郎、七郎,父子三人,前赴雄州。
话分两头。却说耶律休哥等听得宋兵大败于邠阳,屡派人奏知萧后,宜乘时进兵,以图中原。萧后与群臣商议征伐之策。右相萧挞懒奏道:“臣虽不才,愿率兵进取。”
萧后道:“卿此去,先问讨取金明池、饮马井、中原旬三处,与我电军。若允暂且回兵,不允则举兵有名矣。”挞懒领旨,即日与大将韩延寿、耶律斜轸领兵二万,从瓜州南下。
韩延寿
消息传人汴京,侍臣奏知。太宗怒道:“辽兵累次犯边,朕当御驾亲征,以雪邠阳之耻。”
寇准奏道:“陛下车驾才回,不宜轻动也。只须派将御之,足退其众也。”
太宗道:“谁可代朕行者?”准道:“太师潘仁美,素知边情,可当此任。”太宗允奏,即下旨,授潘仁美招讨使之职,率部前御番兵。潘仁美得旨,回至府中不悦。末子潘豹问道:“父亲今日为何不悦?”潘仁美道:“主上有防御番兵之命,圣旨又不敢辞。即去亦无妨,只是没有先锋,因此迟疑不决。”豹道:“先锋在眼前,大人何不举之?”潘仁美道:“你说的是谁?”豹道:“雄州杨继业父子,可充先锋。”潘仁美悦道:“你若不言,我倒忘了。”次日清早,入朝启奏太宗道:“此行缺少先锋,除非雄州召回杨继业父子,则可破番兵矣。”太宗允奏,即派使臣,径往雄州。
杨继业得旨,即日率兵,入汴京朝见太宗。太宗赐赏甚厚,封为行营都统先锋之职。
业受命而出,进府中见令婆,正值令婆与太郡柴夫人在堂中消遣。令公相见毕,令婆道:“老将军为何回朝?”业道:“北番犯边,主上有诏,任老将为先锋之职,特来见夫人一面。”令婆道:“谁为主帅?”令公道:“潘仁美。”令婆突然不悦。业道:“此事我所素知,然而主上之命,怎敢有违。”太郡道:“媳明日亲自上奏,求一朝臣保令公而行。”令婆道:“我与太郡同往。”令公大悦。
过了一宵。次日,杨令婆与太郡夫人上朝。近臣先为奏知,太宗降阶迎接。为何君王如此尊敬令婆?只因她手上拿一条龙头杖,上挂一小牌,御书八个字“虽无銮驾,如朕亲行”,是太祖皇帝遗赐,因此敬重她。太宗接上殿前,问道:“朕未有命,令婆与郡夫人上朝,想说什么?”太郡先起奏道:“闻陛下命将防御番兵。主帅潘仁美,向来与杨先锋不睦。”太宗道:“此王事耳,他人则不可行,太郡有何良策?”太郡道:“陛下若必欲其行,须于廷臣中举有名望者保之同往。”
太宗道:“此议十分高明。”就下诏令文武举择谁可保杨继业出征。诏命才下,八王进道:“臣举一人,可保同往。”帝问是谁。八王道:“行营都总管呼延赞,此人忠义一心,可为保官。”帝很高兴。即日下命,令呼延赞保杨继业一同出师。令婆与太郡辞帝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