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办案民警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每一任民警都没忘记对该案的侦破
文 正裕
20年前，贵州凯里44天内发生两起凶案，其中一起一家三口被“灭门”。案件震惊全国。为侦破该案，贵州警方抽调精兵强将成立专案组，先后选派600余名民警参与侦破，调查相关人员1万余人，足迹踏遍全国30余个省（市），形成卷宗100余卷。18年间，虽然办案民警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每一任民警都没忘记对该案的侦破，不放过每一条可能发现嫌疑人的微小线索。2016年12月，这起公安部督办的大案终于告破。2018年9月30日，“凯里两案”案犯黄德坤、潘凯平被黔东南州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44天内连发两起重大凶案
时间追溯到1998年10月17日深夜，凯里市大十字派出所一名姓安的副所长在回家途中，被人残忍杀害在住所的楼梯转弯平台处。回忆起案发当天的情况，已经从警30多年的凯里市公安局强制戒毒所所长靳明海至今记忆犹新。“当时安副所长穿着警服平躺在楼道上，头被打破，现场惨不忍睹。”凯里市公安局法制大队大队长顾先文说，当时判断伤情应该是两种凶器所致，一个是锤子，一个是刀。眼见白天还有过交流的同事，突然就倒在血泊中，民警们的心头强烈震动，悲愤不已。
靳明海说，警察被杀，在整个凯里市都炒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更令人不安的是，现场民警发现，安副所长的配枪不见了！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赶快找枪。警方推断，安副所长的配枪极有可能是被杀害他的人抢走了，而枪支流到社会上，特别是到了如此穷凶极恶的人手中，对当地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无疑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紧接着，警方调派大量警力投入到对该案的侦破中。省厅也派出刑技专家帮助侦查。
顾先文回忆，当年为侦破这个案件，警方从安副所长的社会关系和他的工作情况各方面都进行了排查，均没有线索。而案发现场除了嫌疑人留下的一些足迹外，也没有更多有价值的线索。不过，从干净利落的作案手段分析，凶手应该很专业。
同事遇害，配枪被抢，办案民警心情十分沉重。正当警方竭力寻找犯罪嫌疑人和被抢走的枪支时，让民警们意想不到的事又发生了。当年12月1日，418医院家属楼的一家三口及隔壁一个妇女邻居被杀害。案发现场就在一座五层居民楼顶楼的一户人家。被害的4人，是时任中国银行凯里分行行长乐某和妻子房某、14岁的女儿乐某以及他们的一位邻居刘某。“当时，中队一个刑警在门缝里面发现了一枚弹壳，这是六四式子弹的弹壳，他就跟我说，靳哥，这案件大了。”靳明海回忆。
经过现场勘查，4人当中的两人是中枪身亡，另外两人的致命伤是刀伤。警方对案发现场提取的弹壳进行了技术鉴定，枪支的来源印证了办案人员此前不安的预料。“通过对弹壳鉴定，发现这就是安副所长所持枪支发射出来的子弹。”顾先文说。刑侦专家把“10·17”案发现场留有的血脚印与“12·1”案留有的脚印以及刀伤进行技术比对后发现：两起案件现场提取到的足迹、被害人身上的刀伤均十分吻合。根据这些证据，警方正式将两起案件串并。因案情重大，影响广泛，这两起案件被贵州警方称为“凯里两案”。
比对指纹成为侦破案件关键
“凯里两案”的发生，一度惊动公安部。公安部曾派一名副部长到凯里督办，由顶级专家协助，并悬赏巨额资金缉拿凶手。但案件一直未破，18年来，贵州省公安厅和黔东南州警方从未放弃侦破，抽调精兵强将千方百计寻求案件的突破。
当年在“12·1”案发现场，刑警发现，一个液化气钢瓶的阀门处于打开状态，软管被切断。显然是嫌疑人曾经试图制造火灾以掩盖犯罪真相。同时，案发现场被大面积翻动。警方怀疑，嫌疑人作案过程中戴了手套，作案后又对重点痕迹进行了清理，现场遗留的痕迹物证非常有限。在勘查中，刑事技术人员在受害行长的卧室大衣柜边，发现一个放衣帽的衣架，民警在上面发现了几枚新鲜的指纹。专家将指纹与行长一家三口以及遇害的邻居的指纹比对后认为，指纹极有可能是嫌疑人留下的。这几枚指纹被警方作为最重要线索，也成了案件的突破口。然而，20年前，因计算机系统并未普及，指纹的比对工作只能由技术人员人工进行。全国联网的指纹库也没有建立，要想对比外地的指纹库，只能派人到当地进行比对。
为了寻找和证明指纹，专案组开展了“大海捞针”式的工作，几乎跑遍了大江南北。由于案件重大，承担这一工作的已经不仅仅是专案组成员，所有的民警只要外出，基本上都带着一个协查通报，比对指纹几乎成了当地每一位民警的任务。黔东南警方先后调入600多名警员投入“找指纹”的工作。专案组的领导一任接着一任，但遗憾的是始终找不到突破案件的线索。“凯里两案”多年没有侦破，一直是压在黔东南刑警心上的一块大石，被黔东南州警方视作一种耻辱。
2016年，案件迎来了重大转机。3月间，公安部在全国范围内组织开展疑难命案积案攻坚行动，“凯里两案”被列为重点侦破的九起案件之一。就该案件，公安部刑侦局副局长刘忠义说，这个案件影响大，性质恶劣，杀警察抢枪，银行行长一家几口被杀，当时各种猜测也纷纷而来，有的说是个人原因，这个警察如何如何了，这个行长如何如何了，给被害人的家属造成了很大的压力。“经仔细研究，我们感觉到这个案件跟这两个人没什么关系，犯罪分子的目的就是先抢枪，抢枪的目的就是要侵财。”
2016年6月23日，公安部派出阵容强大的专家工作组赶赴凯里，将尘封了18年的命案现场再次打开，对现场重新组织勘查，对证据再次进行梳理，找到了一些痕迹和物证，但经过一个多月的排查，又全否定了。一切又都回到原点。一如十几年来警方一次次满怀希望有所突破，一次次希望破灭，从头再来。专家组“会诊”后，决定再次将主要精力放在指纹的调查比对上。经过大量工作，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到了专案组。2016年11月8日，台江县公安局采集了一个押在看守所的嫌疑人指纹，录入后，经贵阳市公安局的一个技术人员初步比对，发现有相似的情况。这个嫌疑人就是黄德坤。
此时的黄德坤是凯里市经济开发区城管局局长、凯里市棚户区改造办副主任。2016年7月5日，黄德坤因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11月8日，黔东南州台江县看守所民警录入黄德坤的指纹。后经比对，黄的指纹和18年前被害行长乐贵建家中衣架上的指纹吻合。警方将案发现场封存了18年的衣架重新拿出来，进行技术鉴定后发现上面有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的指纹，全都是黄德坤的。
抽干河水找枪
苦苦追寻了18年，终于抓获犯罪嫌疑人，专案组民警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由于案情重大，专案组对这个结果也是慎之又慎，决定先把这个人的外围情况摸清楚。审讯组决定，于2016年12月1日这个特殊日子正面接触黄德坤。由于准备充分、运用方法得当，黄德坤在12月2日第二次审讯刚开始10分钟时，心理防线就崩溃了，主动交代了犯罪过程。当晚，根据其交代，警方迅速将另一名犯罪嫌疑人潘某抓获。“背了18年的黑锅，终于把它放下了。”凯里市公安局几位参加当年破案的老刑警感慨万千。
18年前的“凯里两案”终于告破，当地老百姓反映热烈，好评如潮。公安部也发来了嘉奖令。但对凯里警方来说，工作却远远没有结束。尽管两名嫌疑人对自己18年前两起凶案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指纹并不足以直接证明两人的确实施了作案。“说实话，真正要把这个案件办成铁案，关键的证据就是要找到当年把这两个案件串在一起的一个证据——那把枪。”凯里市公安局法制大队大队长顾先文说。
那么，当年那把涉案枪支究竟到哪里去了呢？据黄德坤交代，作案之后，他还把枪背在身上有两三年的时间，后来他想把这个事情忘掉，就把枪丢到河里了。黄指认的只是大致抛枪地点，由于时隔多年，枪究竟是不是还留在河道里，谁都不敢确定。凯里市公安局局长傅东拍板决定：“下河捞枪。”并将工作计划上报省厅。
通过与水利专家交流论证，警方对上游水坝进行拦水，用十几台大型水泵把河道抽干。水排干后，几百名特巡警、刑警以及打捞专业人员云集在河床里，在及膝的淤泥中找枪。
民警们和专业打捞人员将河床划分成一个个网格化的区域，逐块在淤泥中进行查找搜寻。1天、2天、3天，经过在淤泥中不间断寻找，到了第4天中午，这把手枪终于出现在民警的眼前。“找到了！找到了！”在淤泥中发现枪的一名特警兴奋得大喊起来。而不远处还有几十发子弹。经技术部门处理，枪外面的锈被去掉，枪号显现出来。经对比，这把枪的枪号与安副所长被抢的那把枪的枪号完全吻合。至此，警方终于可以将18年来辛苦收集到的大量证据装订成卷，移交给检察机关了。
庭审还原“凯里两案”真相
2018年4月11日，轰动全国的“派出所副所长被杀案”和“凯里银行行长灭门案”在贵州省黔东南州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对于检察机关指控的抢劫枪支弹药罪和抢劫罪，黄德坤和潘凯平当庭认罪。整个庭审耗时10个小时，两起骇人听闻的凶案浮现在人们的眼前。
55岁的黄德坤是凯里人，在家中排行第四，从小练过武术，正因为如此，“黄老四”的绰号总是被熟悉他的人提及。上个世纪80年代，黄德坤进入凯里市汽车运输总公司工作。90年代初，他离职下海。在经商过程中，黄德坤开过录像厅、歌舞厅，但在1996年时，歌舞厅因为一场火灾而关门，黄德坤的所有积蓄和心血毁于一旦。他只好将这个场所转让给别人，并想办法另起炉灶。随后，黄德坤又开了一家名为“冰峰”的冰淇淋加工厂，但最终倒闭。连续两次经商失败，使得黄德坤债台高筑。他急需找钱来摆脱困境。
于是，黄德坤找到“凯里两案”中另外一名犯罪嫌疑人潘凯平，潘也同样缺钱，两人一拍即合，便共同商议如何找钱。潘和黄是发小，两人关系一直很好。潘凯平说，黄德坤是一个很讲哥们义气的人。因此，无论黄德坤开口叫他做什么，他都答应。黄德坤在经营歌舞厅和冰淇淋厂期间，潘凯平一直在为其打下手。
两人计划找钱的办法是，先抢到枪，再去抢运钞车。于是，凯里市大十字派出所副所长安坤进入了他们的视线。两人开始跟踪安坤，他们发现安坤总是在晚上10点到11点左右带着配枪提着公文包，单独一个人回到位于电影放映公司三楼的出租屋。他们便计划在这个时间段下手。抢一名派出所副所长的枪并不容易，为防万无一失，两人还找到一个废旧民房，对抢枪提前进行演练。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黄德坤和潘凯平到文具店买来作案的刀具和哑铃，在1998年10月17日这天晚上，提前赶到安坤的出租屋楼道里蹲守。深夜，安坤回家。当他走到2楼到3楼的拐角处时，黄德坤和潘凯平冲了上去，一个抱住安坤的脖子，一个用哑铃击打安坤的头部，并用刀刺向安坤。安坤当场被杀害。而他随身携带的64式手枪和6发子弹被黄德坤抢走。
按照原计划，抢到枪后，黄德坤和潘凯平打算去抢银行的运钞车。但在当时，派出所副所长安坤被杀一案在凯里当地引起轰动，银行等重要的金融部门都加强了警戒，两人认为抢劫运钞车的难度过大，遂把抢劫的目标转移到金店。一天，黄德坤无意间看到某银行凯里支行行长乐贵建，黄猛然想到，乐贵建家应该很有钱。于是，抢劫的目标又从金店换成了乐贵建。当时乐贵建居住在418医院家属区17号楼501室，家中有妻子（在医院工作）和一个14岁的女儿。
摸清情况后，1998年12月1日中午，黄德坤和潘凯平强行进入501室乐贵建的家中，开始和乐贵建及妻子房晓远发生争执，此时，家里的电话铃响，房晓远拿起话筒要接，被潘凯平打落。随后，房晓远和乐贵建相继被杀。乐贵建头部中枪，直接倒在客厅的棕色沙发上。女儿乐娴被两人一人扼颈一人刺杀致死。赶过来的邻居刘巧云也被黄德坤开枪击中胸膛。作案之后，两人在乐贵建家中搜到2000多元财物以及30多枚纪念币。他们把现场重新布置了一番，把煤气罐的阀门打开，管子割断，然后搬来电炒锅并将火开到最大，放了一颗子弹在里面。随后把衣服被褥等易燃物品也搬了出来，洒上酒。此举的目的是营造这家人是失火导致死亡的假象。
2000年左右，黄德坤成为凯里市经济开发区一名司机。他善于巴结领导，后升任凯里市经济开发区城管局局长、市棚户区改造办副主任，直至案发。和黄德坤不同，潘凯平被捕时，仍为凯里市经济开发区某政府部门临聘人员。
在庭审最后的自我陈述阶段，黄德坤说，自己对不起受害者及家属，愿意对受害者家属进行经济上的补偿。潘凯平说自己没文化，但这18年来寝食难安，深感罪孽深重，特别怕黑夜，尤其是最近这几年来，头发掉了很多。当法官问潘凯平还有什么请求时，潘说，如果执行死刑，希望把自己的遗体捐献给红十字会，把器官捐献给有需要的人。
2018年9月30日，发案近20年的黄德坤、潘凯平连环抢劫杀人案一审公开宣判。该案经黔东南州中级人民法院审理，判处黄德坤、潘凯平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两名罪犯终于受到了法律的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