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好汉之中,关系可谓复杂得很,既有兄弟关系,夫妻关系,郎舅关系,还有主仆关系,师徒关系,上下级关系,最引人瞩目的当属师徒关系。
同列一百单八将之内且为师徒关系的头领有七对,分别是宋江和孔明孔亮,公孙胜和樊瑞,林冲和曹正,秦明和黄信,薛永和侯健,李忠和史进,李云和朱富,其中的四对可以列入另类师徒。几乎不会武功的宋江却斗胆指导孔氏兄弟习武,当然另类;作为开手师父的李忠眼见徒弟史进名列天罡,坐了第二十三位,而自己却排在地煞下层,缩在第八十六的“高”位上,自然亦属另类,不过他们已有或会有专文论述,此处只说另外两对。
第一对是地幽星病大虫薛永和地遂星通臂猿侯健。
梁山好汉中有好几个和老种或小种经略相公(北宋中后期名扬全国的“种家将”的代表人物)之间存在某种关系,比如鲁智深、史进、汤隆等,薛永也是其中一个。
薛永祖籍河南洛阳,爷爷是老种经略相公帐下的一个将官,因为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得罪了顶头上司(应该是直接管他的人,不是德高望重的老种相公),结果不但自己一直没有升迁,还耽误了后代们的幸福,最终,他的子孙们不得不退出官场,走上江湖,以使枪弄棒卖膏药为生。
打把势卖药的生活着实不好过,比当乞丐强不了多少,只不过还能维持那备受摧残的自尊而已。
打把势卖药的生活着实不好过,比当乞丐强不了多少,只不过还能维持那备受摧残的自尊而已。如果再碰上小遮拦穆春那样的土豪恶霸,则不但要受人白眼,还可能遭遇拳脚棍棒之苦。
薛永在长江边的揭阳镇上使了一回枪棒,耍了一套拳,然后端起盘子,请求大家“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可是转了一圈却只收获了一遭白眼,一个银钱也没有入盘。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得不佩服宋江的气魄,他见薛永惶恐不堪,立即取出五两银子(至少相当于现在的五百元人民币)相赠,薛永不愧是干部子弟,感激之下随口背出了一首诗:
当年却笑郑元和,只向青楼买笑歌。惯使不论家豪富,风流不在着衣多。
其实,揭阳镇上的人只给薛永捧人场不给捧钱场,主要是受了某个幕后黑人的恐吓或指使,这个幕后黑人就是揭阳三霸中的小遮拦穆春。穆春原本想让没交保护费的薛永颗粒无收,怎么来的怎么去,却不料刚到此地的宋江搞不清状况,“卖弄有钱”,一出手就是五十张老头票,于是,他冲过来要打这个讨厌的黑矮胖子,知恩必报的薛永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三拳两脚就把穆恶霸给打趴下了。
后来,经过一番曲折,薛永和穆春“不打不相识”,成了哥们朋友,再后来一起跟随宋江上了水泊梁山。
出人意料的是,梁山好汉排座次时,曾被薛永几下子就放倒在地的穆春竟然排在了他前面,超出四个座次,虽然彼此已经称兄道弟亲如一家,虽然好像是天意如此,薛永心中肯定相当不服。
宋江在揭阳镇给足了薛永面子,薛永后来则帮助宋江在无为军报了血海深仇,在宋江的报仇行动中,有一个人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他就是薛永的徒弟侯健。
梁山好汉就像一个小社会,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都有,侯健就是一个例子,因为他的身份是裁缝。侯健是江州附近洪都县的人,他能飞针,会走线,善描龙,可绣凤,端的是一个“一般一般,全国第三”的好裁缝。除了做衣服,侯健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耍枪弄棒,正因为此,他才结识了走江湖卖艺的薛永并拜其为师。
写到这里,一个疑问再次浮现:为什么北宋末年那么多人喜欢学习强棒,不但经常走南闯北的商人(比如吕方郭盛)如此,像萧让蒋敬这样的书生,像金大坚侯健这样的手工艺人也有此好,这一方面证明了中华民族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武术的热爱,一方面也在像读者暗示当时已然是一个天下大乱,人人自危的季世。
侯健既是裁缝,又好枪棒,他的手啊脚啊,胳膊啊腿啊肯定灵活得不得了,再加上他又黑又瘦,活像个猴子,所以得了个“通臂猿”的外号,“通臂”二字用的极巧,让人不禁想起福建泉州那灵活透顶的提线木偶。
薛永在执行侦查任务时邂逅以前的徒弟侯健已经是一件非常巧的事,巧上加巧的是,这个“猴哥”正在他们(当然是宋江们)的仇人黄文炳家做活。侯健已在无为军呆了一段时间,在黄文炳家也呆了几天了,对当地的情况非常熟悉,在他的带领下,宋江们轻而易举地进入了无为军,杀死了黄文炳一家四五十口。
宋江的狠毒虚伪在此处又一次暴露无遗。
侯健第一次见到宋江时已经告诉他黄文炳“这两日听得劫了法场,好生吃惊,昨夜去江州探望蔡九知府,与他计较,尚兀自未回来”,但宋江仍然要进入无为军报仇,因为他早已决定要让黄文炳付出家破人亡的代价,为了掩饰自己的狠毒,他故意唱出不可害黄文炳的仁德大哥黄文烨和“不可分毫侵害百姓”的高调。
侯健随后当然也跟着上了梁山,上山之后,他一直负责“管造衣袍铠甲五方旗号”。排座次时,他作为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专业技术人才坐到了第七十一的位子上,居然在他师父薛永之前。顺便说一下,梁山好汉排座次时,专业技术人才的座次和他们的文化程度是成正比的,文化越高,越靠前,比如排在最前面的萧让裴宣。
另一对另类师徒是地察星青眼虎李云和地藏星笑面虎朱富。
梁山好汉中有很多以“虎”为号的,有趣的是,这些虎(包括病大虫薛永、金眼彪施恩和母大虫顾大嫂)除了插翅虎雷横光荣而孤独地进入了天罡星之外,都处于“退居二线”的状态,排在最后的两只“真虎”则是笑面虎朱富和青眼虎李云。
李云这个人身上有四个标签。
其一曰“青眼”。据施耐庵同志介绍,李云生的“面阔眉浓须鬓赤,双睛碧绿似番人”,很有欧罗巴人的风情,只是不知他是否拥有外国人的血统。有了这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李云应该很善于交朋友,因为他看谁都是青眼相加,他的老前辈,三国时期的孙权就凭借一双碧眼赢得了东吴众多文臣武将的真诚支持和衷心拥护。
其二曰“都头”。李云出场时的身份是沂水县的都头,和武松、朱仝、雷横当年的职务一模一样。他的功夫那也是小腿上挂暖壶——有比较高的水平,据说“三五十人近他不得”,朱富朱贵兄弟俩绑在一块都不敢心存战胜他的心思。可惜的是,最后排定座次时,他仅仅得到了一个九十七的“高”位,和插翅虎(排名24)之间差不多隔着一个跳涧虎(排名72),跟朱仝(排名12)和武松(排名14)比起来就更是差着十万八千里了。目睹这个情况,笔者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慨:同是大宋朝的县级都头,排座次的差距乍这么大呢?
其三曰“建设”。不知为什么,李云一上梁山就担负起了“监造梁山泊一应房舍、厅堂”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而且几年如一日的干下去,直到梁山好汉全伙接受招安放弃了梁山大寨。
其四曰“师父”。就像薛永可能不愿意向人提起侯健是他徒弟一样,李云也不乐意对人宣扬他是朱富的师父,因为,虽然当初他曾以县公安局长的身份对朱富表示青睐赏识,教他“使些器械”,但最终排座次时人家朱富竟在哥哥的提携下跑到了他的前头。虽说老师们都期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如果真排到学生后头应该真不是个让人心里舒坦的事,您说呢?
俗话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对李云来说,则有些“败也朱富,生也朱富”的味道,正是他的徒弟朱富导致了他生命中的重大转折点。
朱富是梁山三元老中朱贵的亲兄弟,绰号笑面虎,上山前在沂水县城外开一家小酒店。从兄弟二人的名字来看,当初他们的老爹老娘可是相当期盼两个儿子能够“贵”且“富”的,而且他们的想法很符合中国的实情——中国人大多是先“贵”(当官也)后“富”(发财也),而不像欧美人是先“富”后“贵”,可惜,人盼不如天算,叫“贵”的做了强盗,名“富”的也只混成了一个乡村酒店的小店主。
一天,朱富的哥哥朱贵回乡探亲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同事加老乡——黑旋风李逵。本来兄弟们久别重逢,应该好好地玩一玩,叙一叙,没想到李逵那儿出了状况,先被假李逵的老婆认出,接着被要拿赏银的曹太公灌醉,而后落入了县令派来押人的青眼虎李云手中。
朱贵得到这个消息,简直是心急如焚,因为他此次回乡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保护李逵。然而兄弟朱富却好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他当初拜李云为师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把李云麻翻,把李逵救走,于是,李云在“略呷了两口”酒,“勉意吃了两块”肉之后倒了,软了,睡了。李逵原本要要李云的命,亏了良心未泯的朱富求情,李云才躲过一劫,才有了逼上梁山后和朱富及其他兄弟一起“论称分金银,换套穿衣服”的快活日子。
地察星李云察而未觉和地藏星朱富的藏而不露共同演绎了师徒间的这场悲喜剧。
快活之后,却是破辽国徒劳无功的愤懑,征方腊损兵折将的悲惨,这两对另类师徒都死于南征方腊的战役中,所不同的是,薛永李云战死沙场,侯健溺水而亡,朱富被瘟疫要了性命。
《夜狼文史工作室》特约撰稿人: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