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荒月,风吹落叶沙沙响。
城是魏州古城,在今天河北大名,月是清冷荒芜的,在唐诗无垠荒寒中。此时正是晚唐时期,诗人韦庄笔下“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的时刻,此时,魏州城里,人们都还在熟睡之中,因为天才刚蒙蒙亮,特别那些白天精力旺盛的大兵们,还在酣睡之中,连城防的士兵,不知道为啥,不是偷懒,就是偷睡去了。可就在此时,出现了一队送葬的人,这些人穿着丧服,拿着各种法器,身形孔武有力,行动矫捷迅猛,夜色中形同鬼魅一般,悄悄地接近魏州城。
天亮之后,幸存的人惊讶地发现,城里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到处火光冲天,一片尸横遍野,连那些刚出生的婴儿们,也未曾幸免,可以说是“斩草除根”。死的是一支最精锐最强悍最有战斗力,一度雄霸魏博,傲视天下一百余年的精英部队。
最精锐的部队,为啥就如此任人屠杀?动手的是哪些人?为什么要杀他呢?原来,动手的部队是来自晚唐第一军阀—朱温的部队,时间也是精挑细选的,凌晨人们都在熟睡之时的。可饶是如此,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干净利落吧!因为谁也想不到,来自朱温手下这批饿狼,竟然被杀者的顶头上司—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引来的,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前不久,罗绍威还在带领着这群被杀者,跟朱温硬杠啊,这支部队还是他手里的一支王牌。任是谁也不会想到,城防的松懈,被藏匿的兵器,被破坏的盔甲,这些让他们只能被动等待屠杀的行为,竟然都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在秘密配合。
与朱温一样,同为一方节度使,一方的土皇帝,何况魏博还是老牌藩镇,罗绍威这是发疯了吗?谁都知道,有枪就是草头王,自安史之乱后长达一百多年的时间里,魏博能像一只大闸蟹一样,横行无忌,即使因为手里有兵啊,特别是这支被屠杀的军队—牙兵,更是斗鸡中的战斗机。罗绍威这是玩得哪一手?竟然处心积虑,还引狼入室,连婴儿都不放过。
他受够了这帮人!不除掉他们,自己一家人都寝食难安,说不定哪天就魂归西天。
这支部队叫做牙兵,它的诞生就是魏博镇命运沉浮的一个缩影。所谓牙兵,其实就是节度使的卫队,也没啥稀奇的,土皇帝节度使的亲兵嘛,当然就类似于皇帝的亲军如御林军、龙武军之类,当然得要精英中的精英,而且待遇肯定也要高一些。魏博的牙兵一开始的确如此,持续八年的安史之乱结束,可安史余部并没有被彻底剿灭,一方面经过连番折腾的大唐王朝早已百孔千疮,没那个实力,另一方面,也于平叛功臣仆固怀恩玩的“养寇自重”有一定的关系。唐王朝赦免了田承嗣,可田承嗣相信吗?愿意吗?甘心吗?于是,他采取了辖内收取重税、整修武备、统计户口,强拉兵丁。因此,几年之内,部众多达十万。田承嗣挑选魁梧有力的战士一万名,充作卫兵,称为牙兵。在境内自任官吏,自取赋税,给予这些军队特别优厚的待遇,并纵容他们四处抢掠,有了这支锋利的抓牙,田承嗣真的有点疯狂了,搅屎棍一样搅动天下,哪怕公然给安史之乱四元凶—安禄山、安庆绪、史思明、史朝义立庙拜祭,号为“四贤祠”,公开挑衅,唐廷也只能将公主下嫁他儿子,授予他同平章事的宰相头衔,换取他拆除。这还算过分的,有了强悍的牙兵了不起后,田承嗣更是先是趁着昭义镇薛嵩病逝,引诱昭义镇兵马使裴志清倒戈,一举夺取相卫邢铭四州,牙兵们赚得钵满盘满的,可田承嗣的快速扩张,很快就打破了地缘政治平衡,朝廷一声令下,周边一样桀骜不驯的藩镇,竟然联合起来,让这群牙兵吃了个瘪,就差那么一点点,整个魏博镇就要覆灭了,这同样不利于地缘政治平衡,于是乎,参与围殴的节度使们,奇迹般的全部停手了。
几番几轮,节度使对牙兵的倚重更加,特别是田承嗣之后,唐德宗削藩,名将李晟和马燧联手,魏博的牙兵和他们的节度使田悦,差点就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此时,田悦跪在地上,与牙兵们结为兄弟,相约共享魏博,魏州征收的商业税,全做牙兵福利,这下子牙兵们立刻又变成了一支嗷嗷叫的斗鸡了,恰逢大唐关中变故,路过长安,正要去帮助朝唐廷平淮西李希烈的的泾原兵,非但没得到如魏博牙兵一般的待遇,就连一顿好吃的都没有,心一横,冲进长安城赶走唐德宗,反了,李晟和马隧等人,不得不退兵回援关中,可田悦许下的股票期权,是否也该兑现了?
这支军队突然发现,对外参与掠夺,从别人的嘴里虎口夺食,不给别人留活路,别的藩镇那可也是舞蹈弄枪的啊,搞不好还会将小命弄丢了,风险系数太高了。可是,成为魏博的实际统治者,地方的钱粮赋税等咱们优先享用,这些风险低,收益高啊,谁敢不服?咱们拿着刀的,会怕这些人?于是乎,几次对外争夺损失惨重之后,已经强悍起来的魏博牙兵们,主动转换思路了,不怎么热衷于参与对外掠夺了,可对魏博七州之地,视为探囊之物。
对外征战不行,对内强横有一套啊!曾任魏博节度使的田弘正,曾带领他们参与唐宪宗的“元和中兴”大戏,立下了赫赫战功,牙兵们也小赚了一笔,可后来,唐廷调任田弘正出任归顺的成德镇,由于唐廷处置失当,田弘正惨遭成德兵杀害,一家三百余口遇难。唐庭调任田弘正之子田布为魏博节度使,让他带领魏博牙兵为父报仇。朝廷军用物资未即使送到位,田布打算挪用一下魏博的赋税充做军费,这下子捅马蜂窝了,牙兵们不干了,还以为会再给大股权,大唐上市公司分红呢?竟然还敢动我们的钱,他们对田布说,“成德兵杀了你全家,那是你们田家的事,关我们什么事?”,在史诚宪同意释放期权的承诺下,他们立即逼迫田布自杀,拥立史诚宪为节度使。
由此往后,哪个节度使敢不加大赏赐?那个节度使敢触动他们的利益?一个字,咱们对外征战,虽说一塌糊涂,可对内那可是特别的内行啊,君不见,后来的史诚宪,敢把钱带走,牙兵们一拥而上,管你曾是节度使,砍成肉泥!后来的后来,一个叫做乐彦祯的人当了节度使,密令他的儿子建了个“子将”的另一支私兵,这事被牙兵知道了,乐彦祯感到害怕,自己梯度出家为僧,可牙兵们没放过他,追到寺庙中,砍杀了他,还有他那不省心,做事又不密的儿子。
长安天子,魏府牙兵,真不是盖的!就在目睹无数前任惨遭杀害的情况下,罗绍威他爹罗弘信当了魏博的节度使。就一直想来一次“肿瘤切除”手术,根除牙兵之患。可一百多年来,牙兵们都是世袭的,党亲相顾,盘根错节,在魏博镇枝繁叶茂,外人想加入牙兵,没三代以上的牙兵出身,想去拿股权,还真不可能,要看出身的。也正是因为如此,这群人,因为血缘、利益、亲党紧密结合,在魏博根深树大,一点风吹草动,就很难瞒得过他们。罗弘信准备了二十多年,接力棒传到了罗绍威这里。
此时的大唐,正值晚唐,已是乱世军阀争雄的时代,朱温和李克用大出风头的时刻。朱温就仿佛当年田承嗣,到处扩张,早就对魏博垂涎三尺,各种威逼利诱,甚至还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罗绍威,然后随即出兵,可一连五战,魏博都输了,这是牙兵们决心给罗绍威一点颜色看看,魏博没我们这帮子人,绝对不行,如同当年田悦在困境之中,可这次牙兵们失算了。可罗绍威父子,忍了这么多年,早受够了,这群兵痞子,打起仗来不咋地,在魏博耍起横来,要起钱来,却一个个凶恶如虎,装备要最好的,待遇要最好的,官职还要世袭,稍有不如他们的意,就对节度使来个下马威,这还得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子里萌发。他要做一件利在千秋的事情。
与其辛苦创业,股权还是这帮子兵大爷的,干脆投靠朱温算了,朱温只是要地要臣服,可这群兵大爷,估计会你逼疯折麽到死,权衡一番,借助朱温之手,除掉这些牙兵,斩草除根,估计可以。魏博再无强悍武力,对他构不成威胁,朱温也就能信任,也算彻彻底底的投名状。于是乎,罗绍威与朱温一拍即合,才有了月黑风高之夜,那一场大屠杀。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萧玉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