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首发于纳兰云斋,原创古风故事号,侵权必究。作者:林初九
1
从青州赶回燕京足足花了我十六天的功夫。
一路上累死了三匹马,等我被阿奇从马鞍上抱下来的时候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我本是回家奔丧的,现在瞧上去倒像是来跟我老娘抢棺材的。
岑府的大门上还挂着白,在冬日里显得格外肃穆——倒是跟那老东西不太相配。我脚步虚浮,踩进了化了一半的积雪中,靴面上晕开一片脏兮兮的水渍。
我突然有些想吐,不知道是被冷风呛得还是一路上骂老东西骂久了遭了报应。我的小腹一阵阵抽痛,手脚被冻得不听使唤,大腿内侧估计也磨得不成样子了。
我在阿奇的搀扶下缓慢地往府内挪去,深恨那老东西连死都不会挑日子!
人家生女儿是为了传宗接代,她生我却是一连折腾了我十九年,到死也不肯消停!
我被阿奇搀到了灵堂前给那老东西磕头,正当我琢磨着要不要装晕蒙混过去的时候,就听到一管清澈的好声音在我身前响起——
“阿棠回来了。”
那人穿着狐裘端着笑看我,懒懒散散站没站相,却偏偏透出了一股子雍容华贵的味道来。
在老娘灵堂上看见从前的情人,约摸不是个好兆头。
“这是主子前些日子娶进府的夫郎。”
有家奴压低声音提醒了我一句,阿奇似乎也被吓到了,她手上力气一松我就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在青石砖面上磕着了头,这次我是真晕过去了。
2
我当初离开燕京的时候,顾云堂对我放了无数的狠话,当时我都不过是置之一笑。他一个男人能成什么事?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能直接勾搭上我娘,一朝成了我的小爹。
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顾云堂依旧坐在我的床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他手里那碗散发着辛辣甜腻香气的红糖姜汤不断提醒我这一切都不是梦。
我岑棠此生最恨的东西有两样,一样是红糖,一样是生姜。
顾云堂,你好狠。
我险些咬碎了一口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云堂的表情和口气只能用矫揉造作来形容:“阿棠真是粗心,连自己来了月事都不知道。可怜的孩子,你娘临死之前还念叨你呢。”
我深吸一口气:“她怎么死的?”
家里送去青州的仆人是说我娘得了重病一病不起,但看着顾云堂我就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顾云堂想了想:“马上风。”
我被强灌了半碗红糖水,虽然恶心但也觉得身体暖和起来了,我扯了顾云堂一把:“你给我说实话!”
顾云堂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因为我觉得我穿白色很好看。”
我连手指头都在哆嗦,勉强压低了声音:“真是你杀的?”
弑妻是大罪!就顾云堂这好吃懒做的样子,要是被人揭发了丢进大牢里,那撑不过两夜就没气了。
对上顾云堂的目光,我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不对啊,那你哥呢?就是做我小爹,也该是你哥来做……”
顾云堂重重地放下那半碗红糖水,丢下冷冰冰的三个字:“也死了!”
顾云堂的脾气还是那么差,装不了多久的贤夫良父就露出了本性,让人抬来躺椅在我屋里嗑瓜子。
以前我的几个好友就常在我面前骂顾云堂除了脸一无是处,也不知道我看上了他哪一点,还说这样的夫郎娶回家必是祸家之本!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没错,我就是看上了顾云堂的脸,就算他金玉在外败絮其中我也认了。而且男人笨一点儿也好,省心啊,像我娘不就是被一个聪明男人给骗惨了?
可事实证明,不仅聪明男人危险,漂亮男人也一样危险。如今小情人摇身一变成了后爹,我那几个好友还不知道在后面怎么笑话我呢。
我出个神儿的功夫,顾云堂已经嗑了一地瓜子壳,我觉得我必须跟顾云堂好好谈谈。
我咬牙切齿:“你到底为什么会嫁给我娘?”
顾云堂轻嗤一声:“你不娶我,还不许我另谋出路?”
我娘那个人性子浪荡,荤素不忌,她看上了女儿的情人纯属正常,但她却绝不会对顾叔的弟弟下手。
我娘第一次看到顾云堂的时候夸了他一句“色如春晓之花”,就为了这一句顾叔在院子里跪了一夜。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我娘一脚踹开了我的房门,恶狠狠地骂道:“下次别把那小东西带到我跟前来!”
我娘好像是气狠了,回屋打了顾叔一顿板子,指着鼻子骂他:“你当我什么人都要往怀里揽?”
“就算是我要他又能如何?轮得到你来威胁我?”
顾叔挨了这一顿板子,足足在榻上躺了一个多月。我娘一个月见不到他,又责斥那些打板子的人不知轻重,要卸了他们的胳膊。
直到顾叔低着头向她服了软,她才勉强承诺了一声:“你放心,我不会动你那宝贝弟弟。”
听府里的老人说,顾叔十六岁就进了府,几十年来都陪伴在我娘身边,却一直没有名分。
当然,比起府外的那些数不清的风流债,顾叔已经是我娘的情人里待遇最好的一个了。
顾云堂慢吞吞地剥着瓜子仁,他穿得素净,一头泼墨似的长发用玉冠束起,从我这个角度望过去倒像是在看一幅水墨画。
纵然我现在恨得牙痒,也没舍得多骂他一句。
3
我从床上躺了两天就觉得身体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家里的管家蓉姨来看我也说我气色好多了。
我没跟蓉姨寒暄几句就急吼吼地把话头转到了顾云堂身上:“他是怎么嫁给我娘的?”
蓉姨迟疑了片刻,摇摇头:“你娘这两年性情反复无常,做事常让人摸不着头脑,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三个月前她突然说要娶顾云堂为夫郎,连礼都没过就把人迎进了府。”
“只是我猜测着或许是因为她太过思念阿顾,犯了魔怔。”
可顾云堂无论相貌还是性情跟顾叔都不相似,难不成就因为二人是兄弟?
也未免太荒唐了,我心里不乐,蓉姨也看得出来,她叹了口气:“你娘……”
我总是不愿意跟人谈起岑虞:“不说她了,顾叔是怎么死的?”
蓉姨顿了顿才道:“积劳成疾。”
我心里一团乱麻似的,又有家仆隔着门通传:“徐家遣人来看家主。”
我还有不适应这个称呼,愣了半晌才问:“哪个徐家?”
蓉姨有些尴尬:“你娘替你定了一门亲事。”
正在我目瞪口呆之际,顾云堂已经气冲冲地过来了,他一脚踹开了半扇门,阴阳怪气:“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我去见一见亲家。”
我感觉背后一凉,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跟在他后面去见客。顾云堂气势汹汹地走在前头,再添把大刀都能去菜市场当刽子手了。
徐家家主是个性格爽朗的女子,可她儿子却跟她不甚相像,她每说一句话她儿子便要叹一口气,直叹得她脸色发青。
这位徐公子面容白净身材瘦弱,摆出一副哀怨的模样还真叫人有些顶不住。
他明显对这门亲事很不满意,在他娘的威逼之下不得不主动跟我搭话:“您平日里爱看什么书?”
顾云堂抢先开口:“输什么输,我们家阿棠去赌坊就从来没输过!”
我干笑了两声:“对,对。”
徐公子脸色惨白:“你竟然爱赌……”
顾云堂笑眯眯的:“亲家来都来了,留下来用个午饭吧。我特意让人买了臭豆腐回来,还有炸蚕蛹,我们阿棠最爱这口!”
徐公子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瘦弱的身板抖得像秋日里的落叶,不顾他娘的阻拦掩面而逃。
等我送走了脸色铁青的徐家家主,顾云堂已经啃了半个猪肘,他指了指剩下的半个:“表现得不错,归你了。”
我已经两年多没尝到刘记猪肘的味道了,当下也不跟他计较,坐下来美滋滋地啃完了剩下的半只。
我第一次见到顾云堂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是顾叔的弟弟,与他相识正因为一只香喷喷的猪肘子。
那天他买走了刘记的最后一只猪肘子,我难得摆了一次阔,告诉他我愿意出两倍的价钱买这只猪肘。
他想了想:“我分一半给你,你给我一只猪肘的钱就行。”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跟他一起蹲在屋檐下,一人啃了半个。
他掏出一方帕子擦干净嘴角和手指,便又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任谁也猜不出他刚刚啃完半只油光水滑的猪肘。
当我一脸新奇地跟蓉姨说起这件事时,她还笑我没见过世面:“男人是最会骗人的,不管他本性如何,在女人面前都会扮出最讨人喜欢的样子。”
我一边琢磨着蓉姨的话,一边看正在我面前毫无顾忌剔牙的顾云堂,竟然觉得他这个样子也挺不错的。
那什么,能吃是福啊。
4
在我跟徐家公子见面的半个月后他跟人私奔了,顾云堂知道后高兴得多吃了几碗饭。
我虽然对徐公子无意,但身为女人遇到这种事情难免有些郁郁。温流特地在百香楼摆了桌酒,说是要好好安慰我那颗受伤的心灵。
结果我一进门就看到雅间里面坐了五个身材健壮和五个体态风流的男人!
我面无表情地把门给关上了。
温流追上来:“你不会还惦记着你小爹吧!”
她这一嗓子吼得实在,半条街的人都回过来头看我,我气急败坏拉着她就是一通跑:“你安慰我的方法就是找来十个壮汉伺候我?”
温流皱了皱鼻子:“那不然呢?你不能老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跟温流从小就认识了。我十六七岁的时候,身边的好友都有了三五情人,唯独我没什么男人缘,她们总爱笑话我。
有一日我喝了酒开始打肿脸充胖子,扬言要把我的情人带出来给她们见一面。
为了圆这个谎,我把主意打到了顾云堂身上。我在刘记猪肘前等人,大约我和顾云堂确实有些缘分,竟然还真叫我等着了。
于是这次我请顾云堂吃了一整个猪肘。
对上我殷切的目光,他咽下最后一口肘子肉:“你想让我假扮你的情人?”
我有些羞涩:“你长得好看。”
带出去有面儿。
看着油光水滑的猪肘顾云堂很痛快地答应了。
我和顾云堂就是这么勾搭上的,说是假戏真做也好,说是日久生情也罢,等我察觉到的时候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青州的日子清苦我也不觉得难捱,回到了燕京繁华地,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我寻了家酒馆喝酒,温流也跟着进来了,她仍不死心:“你真不要?我挑了十个你一个都看不中?”
我白了她一眼,温流啧啧称奇:“你跟虞姨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像。”
我有些不耐烦:“她是她,我是我,像什么像?”
说来也怪,我身边的好友都格外喜欢岑虞,而岑虞对上她们的时候也比对我要和气百倍。
温流“啧”了一声:“虞姨过世,你如今也是一家之主了,怎么还是这样,提都不能在你面前提一句。”
我喝了口酒:“狗屁家主,谁爱当谁当。”
温流不赞同:“虞姨就你一个女儿,你不当谁当?”
我瞪着她,这人才总算消停下来了,举高双手:“行行行,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她又偏头唤人上酒:“再来两坛梨花白,今儿不醉不归!”
我很少喝梨花白,倒是听说岑虞好像喜欢这酒,我盯着酒盏看了一会儿,仰头一饮而尽。
5
我跟岑虞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恶劣。满京城大概也找不出第二对像我们这样天天盼着对方去死的母女。
岑虞年轻的时候被一个楼里的小倌给骗过,还对着家里发话非那小倌不娶。后来那小倌卷了钱偷偷跑了,她也就成了燕京城的一大笑柄。
当时她生了场大病,大病初愈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怀上了那小倌的孩子。
大夫说她身体正虚,若在这当口把孩子打掉,恐怕会落下病根。
岑虞百般无奈才把我留了下来,生下我后就把我丢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里让我自生自灭。
后来还是家里的老管家蓉姨看不过眼,寻了一个奶娘照顾我,我才磕磕绊绊地活到了六岁。
蓉姨见我越长越像岑虞才把我领出小院送到她面前露了个脸。
第一次母女会面并不美好,她捏着我的颈肉想把我拎起来。我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腕,结果她抬手就把我给扔了出去。
她看蓉姨接住了我还有些不满,甩了甩手腕骂道:“小兔崽子!”
这次过后,她没再把我锁在那处小院里,大约是因为我的脸真的没有一处地方像当年的那个小倌,也或许是因为岑家需要一个继承人。
往后的十来年我都和岑虞极不对付,她让我往左我偏要往右,她风流成性,我就致力要做最专一的妻主。
我自认不是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的性子,认准了顾云堂就不会变。
后来带顾云堂回岑家也不是让他去见岑虞,而是想让蓉姨见见我的心上人。
只是没想到被顾叔瞧见了,瞧见便瞧见了,顾叔怎么说也算个长辈,总该上前行个礼。我喊顾叔,他却半晌都没反应,只盯着顾云堂不放,有些失措:“你叫什么?”
我只知道顾叔是十六岁进府的,却不知他原是云州人士,九岁那年被拐子拐到了京城,后来被岑虞看中才进了岑家的门。
顾叔被拐走后,顾家举家追来了京城,可追来后又没了头绪,最后便在此处定居,又生下了顾云堂。
据说顾云堂和他的母亲十分相像,顾叔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岑虞自然不可能放顾叔离开,顾叔也不抱怨,即便找回了家人也依旧留在岑府侍奉岑虞。
顾叔看着温和,其实是个很固执的人,就像他认定了岑虞为妻主后,便一直对她不离不弃百依百顺。
后来,他觉得我和顾云堂并不合适。
顾叔温言劝我:“云堂资质粗陋,与您并不相配。”
他似乎很害怕我会伤害他弟弟,我想方设法向他承诺,他却只是苦笑:“云堂和您绝非良配。”
我有些气恼,张口便问:“敢问何为良配?您和我母亲相伴几十年,可敢称一声良配。”
顾叔愣住了,久久未言。这句话恰巧被岑虞听到,她勃然大怒抬手便给了我一巴掌:“老娘的事还轮不着你来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