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秦小楼队那些小伙子憋了一肚气的是,王二楞他爸结婚刚刚三个月,这就不声不响地离家出走了。
你这个憨货,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从柴沟那么远的地方嫁过来,刚刚甜蜜的日子享受没几天,你二楞爸脚底抹油--遛了。
你说这事气人不气人,说人家不漂亮?那是睁眼说瞎话。
别说小秦楼队,就是在王圩大队、在江宁公社,也难以找到两个跟二楞他娘媲美的。
说你肥肉吃腻歪了?这好像也难以服人,未结婚的小伙子不知道深浅,那些过来人,你可骗不了他。
人常说婚姻有“七年之痒”考验期,你他妈才结婚三个月,七个月还没过,你就觉得婚姻生活平淡如水、无聊透顶了?
要说出去挣钱,外面哪有那么多挣钱路,说不定你搞投机倒把,会被逮住蹲黑屋。
何况你王家在秦小楼队算是富户,就是不算富户,你媳妇也带来了不少嫁妆、装箱礼、小金库什么的,一年半载也吃得起。
反正吃喝是不成问题的,就是吃喝成了问题,你媳妇能熬得住,那你一个老爷们更能熬得住。
那话又说回来,你走了,集体的工分谁去挣,你妈年纪大了,你媳妇身体能行吗?
更让人们不解气的是,你一大老爷们说走就走,那你家的自留地,你那一亩三分地让哪个甩子去耕种?
反正,二楞他爸出走的事,闹得全队鸡犬不宁。
反正,大家也没有什么好消费的,就拿着王家这点事,说来说去,茶余饭后、田头地边、走村串户、探亲访友、拉呱闲扯,一拉就是这事,反正大家无聊。
还有的说,二楞他爸这小子很定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也有的说,那媳妇可能是个石女,不能生养。
更有甚者,说他媳妇是羊羔疯,有癫痫病,一到关键时候就犯病。
这要是邪门,喝凉水都塞牙。
人们就这样传来传去,整个事件成了秦小楼生产队,甚至王圩大队的热点新闻。
光说你们外人憋了一肚子气,又有谁能知道王家老太太因这事差点憋气憋过去?
王家老太太,也就是王氏,二楞他奶奶。
这老人家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一辈子,大小事都经过。
再大的风雨也不怕,再大的难事到她这就成了小事。
之所以这样说,你想想还有比生死事大吗?
王氏嫁到秦小楼村,跟二楞的爷爷也是如胶似漆。
当然不仅如此,他们夫妻俩都能干,家里活、地里活样样精通。
脑筋又灵活,说不让干,他们倒偷偷摸摸、无人不知的做点小本买卖,你说查到了,能跑就跑掉,跑不掉,把东西一放,转身就走。
管理人员见到了也没有办法,你说他们生意不大、货不多,何况人家认栽,东西一样不要,等于罚没了。
这样,风里来雨里去,滴水穿石、集腋成裘,小日子慢慢地红火起来,家里慢慢地什么都不缺了,慢慢地有了积累。
慢慢地就有了二楞他爸,二楞他姑。
老太太也很有意思,给儿子起名叫王运来,盼望好运能够经常来临。
给他女儿起名叫王二妮,女孩子就是小妮子,反正是人家人,能叫的名字就行。
看来是重男轻女思想在作怪。眼见日子红火了,哪里知道,这运来他爸的背后脊骨上长了一个疮。
一开始,谁也不当回事,就是那么一丁点火疖子。
但是很痛,你不碰它,它也疼,你要是无意间触碰到它,那马上会疼的你钻心,还在运来他爸年纪轻轻、能吃住啧。
没过几天,那火疖子就慢慢地大了一圈。
又过几天,这火疖子就像酒盅一样大了。
这可不能耽误了,那得找人治,到大队卫生室,说这事不大,弄点药膏贴一贴就会好的,长个疮也是常见的。
贴了几副药膏,显然不对症,不仅不消肿止痛,而且表皮开始化脓了。
脓和着鲜红的血水,不断地向外溢出。
二楞他爸这时已经是疼得难以忍受了,看来这不是一般的疮,那就上公社卫生院,不能再耽误了。
哪知到了江宁卫生院,一个老医生看后,直摇头,说太晚了。
那王氏一听医生的话,当时就瘫坐在地上,半天才缓过神来。
老医生也是长年的外科门诊,在江宁也是很有名的,他见过有人长过这个疮,很难治好。
人常说,“病怕无名、疮怕有名”,这个疮学名叫“贴骨瘤”,俗称“手够”,你手背到后面去似乎能够得着。
这个疮非常凶恶,一般是没有办法痊愈,能不能治好,还是看您的运气了!老医生这么一说,王氏便心中明白了。
赶紧说,他爸,你先到外边树底下凉快凉快,我给医生说说,看如何治疗你这疮。
王运来他爸出去后,老医生就告诉王氏,没有什么大指望了,还是该吃啥吃啥好了。
王氏也是刚强之人,是福是祸,你是犟不过运气的。
把老王头用板车拉回家,就在偏屋放了一张床,让老王头扒着睡下,就这样一晃一年过去了。
眼见,老王头被恶疮囚禁的生不如死,人也渐渐地没有生气,浑身渐渐地也就皮包骨了,那疮渐渐地有小米面碗那么大,血淋淋的瘆人。
王氏始终不离不弃,精心照顾,老头瘦了,王氏也瘦了一圈。
集体的活还要干,两个孩子都还小,负担可想而知有多重,这不是钱的事,有些事你拿钱买不来的。
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老王头也是实在不愿再给她们娘仨添罪,用一根青色的布条腰带,一头系死在床头的床栏杆上,一头打了一个滑结套住自己的脖颈。
这才,用昏花不清的眼睛看了看四周,趁着哗哗不断地雨水声,一咬牙,一翻身滚到床下。
那个青色的布条滑扣越来越近,一个没有一点力气的人,再也没有重新站立起来。
让王老太太憋气的是,从此王家因病返贫,有富足的日子,滑到贫困的边缘。
王运来,并没有给王家带来好运气,老王头就在三十岁生日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撒手西去。
因为贫穷,王氏一家,也还能勒紧裤腰带,开始过苦日子。过苦日子到不太紧,人家能过,那你王家也能过。
只是这苦日子,活活的耽误了王运来的好事,不是说耽误了王运来,而是耽误了整个王家。
王家已经三代独苗,王运来如果这一辈子找不到媳妇,那王家就没有办法延续了,王老太太能不憋了一肚子气吗?
孩子的大事不能耽搁,也耽误不起。
王氏就托她娘家婶子、嫂子、姐姐、妹妹,赶紧的牵线搭桥。
你说得天花乱坠,谁也不想把自己的亲闺女往穷窝里送,苦日子都过怕了,找一个人家,难道不想找个好人家吗?
王氏卧薪尝胆,立誓要彻底改变王家现状。
又偷偷地倒腾起小买卖,什么针头线脑、鞋底鞋帮、日用百货、吃穿用度,能想到的,她就带着两个孩子像做贼一样往来于街巷甬道。
家有万金,不如日进分文。
渐渐地王家又恢复了元气,一看吃穿用度,在全队那算是富户了。
但是,时间不等人,王运来渐渐地已经三十出头了,还是没找到媳妇。
让王老太憋气的是,他二姨夫的三表舅家的表姑愿意说这个媒,而且敢打包票,绝对让王运来娶上媳妇。
这是件喜事,但是当媒人来提亲时,可让王氏大跌眼睛,不仅大跌眼镜,而且气得七窍生烟。
人家对方也有一个哥哥没有找到媳妇,年龄比王运来大了十岁。
当然,你对方儿子年龄大也不要紧,那与王运来哪有半毛关系?让老太太憋气的是,人家对方要娶王运来的妹妹王二妮。
说明了,就是“两换亲”。
对方拿他妹妹交换你妹妹做媳妇,两不找,如果你愿意,那就两清,要是你不愿意,这个事就算没说,那就黄了呗。
老太太就给媒人讲,你不要忙回绝对方,让我再想想办法。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老太太到底是经过风雨的人,与媒人说话还一套一套的。
媒人说,大妹子,你放心,谁让我们是亲戚呢?有亲不下路,我不帮你谁帮你?
媒人前脚离步,后脚王太太就找王二妮做工作。你说你妈憋气不憋气?
我饭也吃不下了,觉也睡不着了,你看看你李婶子孙子就满地跑了;你看看张瞎子的儿子昨天定亲了,你看看黄家的儿子结婚了。
老太太是一行鼻涕两行泪,声泪俱下,就像前几年忆苦思甜诉苦会,说道伤心处,那就再也忍不住了,干脆大放悲声。
王二妮永远也忘不了那个让她憋了一肚子气的时刻,你说这能埋怨我吗?
王二妮说的也是,哥哥娶不到媳妇,能怪妹妹吗?
关键是,妹妹不是外人。家里有难你不帮谁来帮?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老太太左说也有理,右说也中听。王二妮无奈,含泪答应了。老太太是喜极而泣,又抽抽搭搭的抹起眼泪来。
王二妮就不理解了,这事已经说好了,那你还哭啥?王二妮哪里知道当妈的难处?
儿子是肉,女儿也是妈身上掉的肉,哪有疼儿子不疼女儿的?所以,老太太听见二妮同意这门亲事,她又一次伤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