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律宗十一代祖弘一法师还在俗时,曾在杭州虎跑寺进行过一次断食。不凑巧的是,正是在这次断食后不久,他毅然决然地抛却俗尘剃度出家了。
有一种说法认为:在俗尘已有名有利的弘一之所以在38岁这年抛妻别子出家,其背后与他在那次为期20天的断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持这种说法的人,大抵是对断食等有深入研究者。
弘一法师第一次接触断食是通过夏丏尊,他是弘一法师在浙江第一师范时的同事,他同时也是弘一法师在俗时最好的朋友。
人都说,关系越近的人越容易影响一个人,因为关系极近,夏丏尊经常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弘一。
一日与还名“李叔同”的弘一法师泛舟江心时,夏丏尊突然提及自己在日文报纸上看到的断食相关。他饶有兴趣地说:
“这文章可真新颖,它说断食是一种‘身心更新’的修养方法,能使人除旧换新,改去恶习,生出伟大的精神力量。文章还说,自古宗教上的伟人,如释迦牟尼,如耶稣,都曾断食过。”
当时已是书法家、音乐家、文学家的李叔同一直注重精神层面,所以夏丏尊无意的这段话深深触动了李叔同。他当即表示“要找那篇文章来看看”,他甚至在之后直接从夏丏尊那里将这本杂志拿走了。
中为李叔同
如今,世人已经对杂志名称不得而知了,但关于那篇与断食有关文章的具体却被保存了下来。那篇文章非常详尽地讲述了断食的方法和应该注意的事项,文中甚至还专门推荐了一本讲断食的参考书。
之后的几天里,李叔同数次与夏丏尊提到了断食。每次谈及时,两人都兴致勃勃。
李叔同之所以对断食有如此大的兴趣,除了断食对精神层面的作用外,还因为:断食可以缓解甚至治愈疾病。
李叔同自弱冠(二十岁)之年起,便患上了神经衰弱症。长久以来,这个病症一直严重影响着他的生活、工作。
神经衰弱症又叫神经衰弱综合征,它的主要表现是:易情绪化,精神易兴奋,又容易疲劳,脑力劳动不能持久,注意力不集中,对光声敏感,创造性等各方面减弱。同时,该病症还会导致睡眠障碍,严重者甚至会整夜无法入眠。
对于一个从事艺术创作的人而言,得了神经衰弱症几乎等于宣判了艺术家的死刑。这对于李叔同而言,无疑是极大的痛苦。
在还没有心理学这个行当的当时,李叔同的痛苦只能依靠吃几副药缓解,但这种缓解法已然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也正因此,李叔同才决定从“断食”这种当时的新新事物里去寻求突破。
拿到断食相关的报刊书籍后,李叔同在经过不断研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种方法,虽然冒险但是可以一试。
李叔同是一个极其低调的人,他平日做事最不喜提前和人说道,所以,决定断食后,他甚至连最好的朋友夏丏尊也没有告知。
李叔同挚友夏丏尊
从他当时拿到的断食法来看,真正的断食是极其复杂且需要相应的环境来保障。这个环境的保障是:必须是寒冷季节,必须是清幽安静,最好无人来往处。
打定主意后的李叔同一直找不到这个“清净处”,眼看着寒假将至,急了的他便跑到西泠社找好友叶品三商量了。叶品三是西泠社的主持人,他也是李叔同到杭州后的挚友之一。他隐隐觉得:叶品三可以给他解决“清净处”的问题。
李叔同将事情缘由跟叶品三说了后,叶想了想说:“西湖附近,有所虎跑寺,那里游客很少,十分清静,可以作为你断食的地点。”
李叔同听了后当即眼睛一亮道:“听你一说,虎跑寺是很适宜的。可前去寺里,总得有人介绍才行,请谁介绍呢?”
叶品三听了道:“我有个朋友叫丁辅之,正好是虎跑寺的大护法,他也是我们西泠印社的创始人之一,不知你是否认识他?”
李叔同听到这儿略有遗憾地蹙眉道:“倒是听说过丁先生名字,只是无缘相识。”叶品三于是修书一封作为介绍信交给李叔同道:“你把这信给他,请他去虎跑寺说说,想来不会有问题。”
李叔同断食所需的环境难题就这样被轻易破解了,一切都好像事先便安排好了一样。事情办得那样容易,想来,李叔同自己也是颇有些诧异的。结合后来李叔同在虎跑寺出家看,这一切多少是冥冥中的注定。
1916年12月24日,李叔同将一切准备妥当后,便前往虎跑寺了。
在闻玉的安排下,李叔同住在了虎跑寺方丈楼下众多空房间中的一间,这里四下无人,仅楼上有一位出家人住。平日里,院子里也极其清净。
虎跑寺
李叔同对这个住所很满意,于是他便带上了所有为这次断食准备的物件前去了,这些物件为:
“被褥帐枕、米、梅干、杨子、齿磨、手力、手帕、便器、衣、洒水布、日记、纸、笔、书、番茶、镜。”
在这些之外,李叔同为了保障身患神经衰弱症的自己在断食期间的安全,他还带上了闻玉同行,闻玉将主要负责他断食期间的具体细节。
从李叔同后来的《断食日志》看,他这次断食的二十天内并非完全不吃东西,而是循序渐进地将吃食减到最少,然后再循序渐进慢慢恢复。所以,李叔同的断食和传统的忍饥挨饿是完全不一样的。
根据《断食日志》记载,李叔同断食前几天会吃一些梅干、重汤、粥、野菜等,期间正式断食的七日,他将只吃冷水、菊汁、梅茶等。断食结束后,才可以慢慢一点点恢复正常饮食。
文中,为了区别断食前后,我将用“减食期”、“正式断食期”和“复食期”(每阶段均为7天)来标注时间。
值得注意的是:李叔同在做这些时,曾犯过重感冒。所以,他在断食期间有咳嗽、喉紧声哑、口干鼻塞等感冒症状。
这就意味着:这次断食对李叔同而言是一次极大的考验。
早在几年前,美国西奈山伊坎医学院的Miriam Merad教授就曾在研究后说:“单核细胞是一种高度炎性细胞,会引起严重的组织损伤,而轻断食则恰能减少单细胞的活性。”
百年前的李叔同看不到关于断食的这一研究,但他当时看到的与断食有关的读物却也提及了“断食缓解疾病”的相关。对此,李叔同几乎是深信不疑。
这种深信,也是他坚持在重感冒期间断食的背后原因:他想测试断食是否真的能缓解身体疾病。
断食期间,李叔同除了坚持练字外还坚持记简单的《断食日志》,从日志看,他的练字和日记从未间断过。
坐者为李叔同
减食期,开始减少进食后,李叔同明显感觉到自己体重在减轻。他的日志中频繁出现“减轻、稍减轻”等字眼。同时,因为饥饿难耐,他的舌头开始生出白苔。但到了减食期的第六日,他的舌头白苔便消失了。他的第六日日志上载:
“第六日,轻减,气分爽快,白苔消失,胸烧愈。”
从这段记载可以看出,在正式断食前一日,因为减食,他的感冒症状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他胸肺部的炎症也基本痊愈。而此时,他的精神状态也非常好,好到他用了“爽快”二字形容。
不难想象,行到此,李叔同对即将开始的正式断食是满怀期待且信心十足。
但此时,李叔同的神经衰弱病症丝毫没有减轻,从日志看,他依旧有入睡困难等各种问题,他的病症甚至有一定程度的加重,在正式断食前一天,他在日志中写道:
“是夜神经过敏甚剧,加以鼠声、人鼾声,终夜未安眠。”
此外,李叔同还出现了后半夜腿痛、肩痛的问题。
从这里看,李叔同的神经衰弱症引发的对“声音”敏感极其严重。即便是老鼠声和楼上僧人发出的轻微鼾声,他也能轻易地听到,且无法入睡。
正式断食的第一日,李叔同全天仅饮冷水数次和橘汁、梨汁、梅茶各一杯。当天的日志中,他写了数个错别字,由此看,由于身体不适应饥饿,他的精神状态并不好,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他在日记中提到了自己“脑力渐衰,眼手不灵”。
断食第一天的好消息是:李叔同已经数次未愈的喉中肿烂痊愈了。这自然与断食期间他的身体不断排污浊有关,断食在某种意义上是阻止进食将身体所有污秽排泄干净,即传说中的:“只出不进”。
许是身体排污浊较好且身体不适慢慢消失的缘故,当晚前半夜,他在耳塞棉花并诵神人合一之旨后睡得很安稳。
只在后半夜,李叔同才因为左肩微痛而醒了,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腿痛已经痊愈了。
正式断食第二日七点起床时,李叔同还回忆了自己昨晚的梦境并把它记载了日志里。那晚的梦里,他梦到自己变回了丰颜的少年。这个梦是李叔同从未做过的,而这个梦却偏偏在自己断食第一夜做了,所以,他直言:“此梦系断食之效”。
李叔同
李叔同未明确在日志中讲述自己做“少年梦”后的心理体验,但我们仍可以从他第二天日志里“精神较昨日为佳”可窥探,那场梦后,他心里是非常舒畅的,他甚至隐隐觉得:经由断食,他的身体真的在重新更新。颇神奇的是,他觉得自己的足力比以往要强健。
断食第二日,李叔同的饥饿感比前些天都重,所以,他便一个人静静地想各种食物的味道,根据日志记载,他当天观想到的食物有:炒饼、饼汤、虾仁豆腐、虾子面片、什锦丝、咸胡瓜。
当天,他只饮了甚多冷泉水和一小杯橘汁,这个吃食明显比断食第一日更少了。
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断食的第三天,李叔同的日志里没有任何关于疼痛的记载了,但他仍旧感觉饥饿,为了对抗饥饿,他只能继续观想各种食物的味道。
到这一天,已经只喝冷泉水的李叔同竟“精神甚佳”,觉得“手足有力”的他还到了院子里散步。期间的他还特别想吟诗作赋,只是,因为怕自己太费体力而影响断食,他最终才放弃了创作。
可以说:行到此时,弘一法师因为神经衰弱症而导致的“创作力低下”的问题已经基本没有了,他完全走到了反面:他开始文思泉涌。对于一个文人来说,这无疑是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当晚入睡时,李叔同睡得很安稳,这一次入睡,他没有借助“耳塞棉花”。但当晚,他分明感觉到自己“足关节稍痛”,除此之外,他的身体没有任何不适。
正式断食的第四天,除了感觉到自己身体状况非常好之外,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所以当天的日志里,他用了“朝日照入,心目豁爽”来形容自己当天的心情。
在照阳里,李叔同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这种温暖,是他自母亲去世以后极少感觉到的。或许是觉得自己无法形容那种温暖的缘故,李叔同没有着太多的笔墨描述这温暖。
而从“豁爽”两字,我们也已窥探出:此时的他对凡尘的诸多俗世已经很释然了。往日里困扰他的种种,在当时也已经全然消失了。他立于朝阳中那刻,他所处的世界依旧是那个世界,但因为他内心感受不一样,他看到的世界已然已不一样了。
弘一法师像
因为此时的李叔同精气神都好到了极致,所以当天他散步时走出了院子去到了菜圃。到下午时,他竟还开始在室内做起运动来了。到这时,他已经完全没有了饥饿的感觉。
这日的李叔同依旧文思泉涌且头脑异常清晰,许多平日里对他而言是“问题”的问题,都已不再是问题。他很享受这种洞眀诸事的感觉,所以,他又默默地在内室主动观想了很多。
正式断食第五日,李叔同于早晨四点半便醒来了,醒来后,听得精气神和昨日一样“至佳”。因为当天天气寒冷,所以他醒来后并没有马上起床,而是卧床静静地观想,到十点半时才慢慢起床。
起床后不久,李叔同约见了两位好友,他和他们相谈“至欢”。许是觉得聊天还未完全尽兴的缘故,他还拿出纸笔写了半页字。在当天的日志里,他写道:
“近日神经过敏已稍愈,故夜间较能安眠。”
只是到这里,李叔同的情况并没有一直往好里走,因为没有控制好饮水量的问题,他的胃部出现了不适。为了缓解不适,他开始减少饮水量。
正式断食第六日,他依旧醒在了四点半,虽然他的胃部依旧有些许不适,但这并不影响他“心目豁爽”。写字138个后,他坐在檐下晒了很久的太阳。正是在这次的“曝日”里,李叔同的内心又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那天,他竟在当晚萌生了极大的感恩心,他甚至还发誓要“皈依”。颇为值得一提的是,他这里的“皈依”并不是中国的佛教,而是皈依他受日本妻子影响而接触的日本天理教,天理教的《御神乐歌》等,甚至成为了他断食期间的精神寄托。
坐者为弘一法师李叔同
所以从此看,李叔同要“皈依”是在断食期间就已经显露了,并非世俗以为的“突然”。真正“突然”的仅是他最终皈依的教派而已。
李叔同最终选择皈依佛教,实与他因缘际会在虎跑寺断食有关。断食期间,他全身心地临在寺里,他自然而然地与寺里的诵经声等融为了一体。因为身心的巨大变化,他对陪同他一起经历这所有的虎跑寺也有了不一样的感情,他甚至冥冥之中觉得:这里才是他的真正归宿。
只是,当时,这个想法虽然一直在,但李叔同一直执着于断食并未去明察。
弘一法师所绘观音
正式断食的第七日,李叔同的精气神又比前几日更好了,他在日志中用了“精神甚佳,耳目聪明,头脑爽快”来形容当天的状况。
那日,当李叔同再去菜圃散步时,他只觉自己身轻如燕,他恍惚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到了少年时期。整日里,他都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感恩,在这种感恩里,他经常热泪盈眶。
到这里,李叔同的断食便已经完成了,后面的七日与减食期相反:是慢慢增加食物摄入,直到恢复正常饮食。这个过程,他也详细记载了日志中。
整个断食期,足足二十天,李叔同的好友夏丏尊都一无所知。毕竟,以往每年寒假他都会“消失”一阵,通常,他都是去上海看望自己日本妻子和孩子。所以,夏丏尊虽有些想念李叔同,却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
夏丏尊在李叔同断食期间听到有人告诉他“李叔同在虎跑寺断食”,因为不知真假,他便未当一回事。待李叔同回来,确定他真的有去断食,他便诧异地道:“你去断食,怎不告诉我。”
李叔同听了这话笑笑说:“你是能说不能行的,况且,这种事情预先叫别人知道也不好,旁人大惊小怪起来,容易发生波折。”
见面当天,因觉李叔同断食后精神面貌与往日明显不同,夏丏尊拉着他就断食问了很多问题。一一解答后,他对夏丏尊说:“自己觉得已经脱胎换骨过了,因此用老子‘能婴儿乎’一语的语意,又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李婴’。”
听到这儿,再看着一脸满足舒适的李叔同,夏丏尊还有太多想问的,但他又不知如何深入问下去,毕竟,此时他已觉得自己和他在精神层面上已相去甚远了。于是,他便只好连声“唔……唔……”了。
这次断食后,李叔同依旧和往常一样该干嘛干嘛。开学后,他照旧去学校教课。但包括夏丏尊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察觉到了他的“不一样”。
李叔同出演话剧
从断食后开始,李叔同便只食素,而不再食荤。由此看,他断食后实际就已经有了出家的决心。1917年1月8日,在给好友刘质平的信里,他写道:
“鄙人拟于数年之内入山为佛弟子,或在近一二年亦未可知……现已经络续结束一切。”
从此信看,李叔同不仅已经决定正式出家,而且连期限都已拟定了。那么他既已下定决心,为何要等一二年或者数年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实际就藏在信的末尾:他还没有结束一切。
根据后来的史料记载,他当时没有结束的一切包括:自己资产的处置,日本妻室的处置,他所资助的刘质平的处置等。
刘质平既是李叔同的好友,又是他一直资助留学的学生,他曾承诺刘质平“一定会解决他留学经费问题”,而要做到这一点,他非得一直在学校教学不可,毕竟,他资助刘的学费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他的工资收入。
1918年3月10日,是李叔同母亲王氏的忌日,忌日前两日,素来孝顺的他便跑到虎跑寺为母亲诵了三天《地藏经》。这以后,他做了一件海青(礼佛时所穿衣物),还学习每天做两堂功课。
从李叔同特地做“海青”的这一举动便可看出:他出家意向已经极其明显了。
这之后不久,在刘质平即将毕业回国之时,似已迫不及待的李叔同对弟子丰子恺说:“走,一起去看看程中和先生。他二次革命时当过团长,攻打过南京。近来忽然悟道,暂住在玉泉寺,为居士,不久将剃度为僧。”
丰子恺听了便同李叔同一起去了玉泉寺,两人谈话时,因觉得自己不便细听,他便只在院子里随意转悠。琢磨了一会后,他才知道:李叔同当日和这位即将出家居士所谈,竟是自己的出家事宜。
学校即将放假时,李叔同提前为学生举行了考试,随后,他向校方递交了辞呈。几乎就在递交辞呈的当天,他便已经确定了入山日期:7月1日。
学校的事情了结后,李叔同便着手处理其他的俗事了。他先是把各种收藏物分别赠送了出去,这些收藏物包括“金表,折扇,李苹香二妓所赠诗画扇页,印章等等。
李叔同临终手书“悲欣交集”
随后,他又铺纸提笔给日本妻子写了一封信,他在信里写道:
“放下你,非我薄情,为了那更永远、更艰难的佛道历程,我必须放下一切。我放下了你,也放下了在世间累积的声名与财富。这些都是过眼云烟,不值得留恋的。我们要建立的是未来光华的佛国,在西天无极乐土,我们再相逢吧。”
离校头天,即1918年6月30日晚,李叔同将丰子恺、叶天底、李增墉三位学生叫来话别,他说:
“我明日入山,相聚今夕,实在难得。希望你们今后各自珍惜……”
当天,他将房间里剩下的一些物件赠送给了这三个学生,余下的,他转交给其他人处理了。
到此时,李叔同便只给自己留下了一些粗布衣裳和几件日常用品:他终舍弃了一切。
学生中,最难接受李叔同出家的便属丰子恺了,他平素与老师关系最密切,对他的依赖也最重。因为实在不能理解他出家的缘由,他终于发问了:“老师因何出家?”
李叔同当时的回答是:“无所为。”对于还是学生的丰子恺等三人而言,这个回答等于未回答。因知道继续追问他也不会答,他们便换了一种方式问道:“忍抛骨肉乎”?
丰子恺晚年图
李叔同听到这儿很平和地道:“人事无常,如暴病而死,欲不抛又安可得?”
李叔同这话出口后,三人便只得沉默,他们似在想反驳他的话语,可终究只是沉默着。
李叔同在俗尘处理的最后一件事是:为姜丹书先母强太夫人写一篇墓志。这本是他早已答应的,只是因为诸事繁多一直未成行。如今,到了出家前夜,他终于提笔了。
可叹,李叔同在俗尘最后一次提笔竟是为人写墓志铭。写完后,他的落款是“大慈演音”,这,可算他在凡尘的绝笔,亦可算是他入山的开笔。
第二天,1918年7月1日,对于杭州来说是一个极平常的日子,但这天对李叔同所在的浙一师而言,却是极其不寻常的。一清早,校园里便传来了“李叔同先生今儿要出家当和尚”的消息。一时间,全校哗然。
学生们诧异极了,他们实在想不通:如李叔同先生这般才华横溢且前途无量的人,为何会出家呢?
最后的诀别那天,李叔同在闻玉、丰子恺、叶天底、李增墉的陪同下,由贡院(浙一师所在地)出涌金门,经净慈寺,一路向虎跑寺走去。
浓浓的惜别之情笼罩着他们,到虎跑寺还有半里路的地方时,李叔同让众人停下,不再送别。随后,他打开箱子披上袈裟、穿上了草鞋。
闻玉见状恍惚地望着他道:“李先生,您这是干什么?”李叔同头也不抬道:“不是李先生,你看错了!”说完后,他飞快挑起行李,撇下众人走向了虎跑寺。
任由丰子恺、闻玉等人在身后怎么喊“李先生……”,他也始终未曾回头……
当年8月19日,农历七月十三日上午,李叔同在虎跑寺大殿剃度为僧了。自此,世间便再无名士李叔同,而只有僧人弘一演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