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吃汤团,并不是唯一的选项,粢毛团也很搭。
元宵节吃汤圆,差不多是一种千年不移的习俗。差不多,不是指元宵节与食品存在结构性问题,而是指时间跨度不够,没到千年。我们能够找到记载这种习俗的最早文献,是宋朝名臣周必大写的一首诗《元宵煮浮圆子前辈似未尝赋此坐间成四韵》。我注意到,这首诗的标题里传递了一个重要信息——周必大的前辈,似乎从未尝试过用水来煮汤团!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说,元宵节吃汤团,是从周必大开始的?没错。但这并不意味着周必大之前,元宵节吃团子的习俗、形式不存在。大约一直到唐代末期,“元宵”这个名称才被确定下来。所谓正月十五、正月半、月望、元夕或元夜等说法,都是元宵的“前任”。与“正月十五”“正月半”等相对应的点心自然也不少,其中,跟汤团同宗同族同系同脉的,唐代叫“油(饣+追)”,五代叫“油画明珠”——那是油煎团子的“凡尔赛”写法。毕竟,团子与月望,与团圆,早就建立起了稳定的隐喻关系,油煎团子不能置身度外。
任何时候我们都不必怀疑团子的历史足够长。“粉食”技术(将小麦粉碎后食用)汉代就有了,而将稻米加工成“粉食”的时间节点还要早些,可以上溯至先秦。“粉食”干什么?做糕、烙饼、裹团子……这样的啰里啰嗦、兜兜转转,目的何在?无非要证明:元宵节吃汤团,并不是唯一的选项,那些不用水煮的团子,同样是与元宵节很搭的传统吃食之一,举例说,粢毛团。粢毛团长成怎么一副模样?它就像上面滚满了一粒粒晶莹发亮的糯米的大号本地汤团。“度娘”一下,其对粢毛团的定义恐怕不能令人满意——“因制成熟团裹包糯米后,形似白毛而得名,是上海盛行的家常点心”,它的逻辑好像是,熟的团子-包裹糯米-制成粢毛团。稍微见识过粢毛团的人,都会对这种表述无法理解,明明嘛,是一种鲜肉馅或豆沙馅的团子,外表滚(裹)上糯米粒后,上笼蒸熟的点心,因裹在表皮上的糯米粒在蒸熟后形似一簇簇白毛而得名。奇怪,为什么好端端汤圆上面要滚满糯米粒?不知道。老朋友薛理勇兄倒是有这样一说:“上海的正月天气寒冷,正月半做的圆子一时吃不了,冷食又不宜,于是大多放到饭上一起蒸熟,圆子的表面就沾了许多饭粒。后来商家利用此法,故意在团子外面均匀沾上糯米饭粒,就被叫做‘刺毛团’。”(《清明说“团子”》)在我看来,那是薛兄在编故事啊!但迄今也只有这样的“演义”才是最合理的——假如我们没能找到更实锤的证据的话。薛兄这段话中真正让我感兴趣的,不是推测的合理与否,而是一个时间概念——正月半。那不正是元宵节啊!他告诉我们:在元宵节,可以吃汤团,也可以吃粢毛团哩。元宵节的节庆主题,离不开观灯和吃圆子两大活动。前几天,我跟熟谙博物掌故的杨忠明兄讨论他写的一篇文章中所引“见说马家滴粉好,试灯风里卖元宵”(清代诗人符曾《上元竹枝词》)一诗,描绘的究竟是元宵节前夕的情景还是元宵节当中的情景。后来我做了一点功课,才明白自己钻了牛角尖:古时各朝元宵节的时间段安排多有不同,有从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八的,也有从正月初八到正月十七的……因此,是不是正月十五并不重要;是先观灯还是先吃汤团也不重要。真正值得我们关注的,是边走路边吃元宵边观灯行得通吗?就像我们现在常说的那样,“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两者不可同时进行,两全其美。你哪儿见过手里捧只盛着汤团的碗,且行且吃的?然而,如果换成粢毛团,这种可能性就大大的了。因此我把粢毛团看作是“行走的汤团”。一般来说,糕团店的产品,糕要热吃,团要冷吃。这是由于大多数的糕都是现蒸的、大多数的团都是冷作的(糯米粉热加工,冷却后制作)。有个例外,作为“我的团长我的团”的一分子,粢毛团却要热吃。为了不烫手、不黏手,粢毛团作了“自然选择”——外表镶滚糯米粒。这样,既有硬度,以便突出固形效果,增添咬劲,又可间离热度,避免灼伤。更重要的是,我们终于可以毫不困难地边走边吃边观,并且能在寒冷中享受刚出锅的汤团“一咬一包汤”那种待遇,顶层设计,堪称完美。糕团店里是不存在“鲜”的,如果卖鲜肉粢毛团、菜肉粢毛团,那该另当别论。触发味蕾苏醒的其他手段,是把粢毛团蒸到滚烫程度。事实上,我们抛弃的是不像汤团不像粢饭的纠结和锁链,获得的是口味空前解放——既有汤团的细腻和流畅,又有粢饭的原始和质感。听说现在元宵夜游,有的人手里拿的是类似日本“菓子”或者垫着一张箬叶的糯米团,算是对于元宵佳期致敬。这就让我更惦记起粢毛团了。
非常怀念当年静安寺对面的“鼎新园”,摆在窗口的几个高大的蒸笼整天热气腾腾。为了那一枚粢毛团,人们近悦远来。如今,“鼎新园”安在哉?但愿,“皮(店)之不存,毛(粢毛团)将焉附”这句话,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比如放在粢毛团上。(西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