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或许你听说过“胶囊旅馆”，但你知道“胶囊旅馆”这一概念是怎么来的吗？
上世纪70年代，日本著名建筑师黑川纪章设计的“中银胶囊塔”甫一出现，就吸引了全球目光。这栋位于东京银座8丁目的大厦，由140个带有独立圆窗的混凝土立方体构成，从外形上看，就像一个毫无规则垒起的积木塔。每一个立方体就是所谓的“胶囊”，可拆卸组装，里面设施完备，可容纳一人生活。
中银胶囊塔被称为“世界上第一座胶囊型集体住宅”。四十多年以来，一直是建筑爱好者的打卡胜地。然而最近，这栋世界级的网红建筑再次引发全球的关注，原因是它即将步入“寿命”的最后阶段。
据了解，因为建筑老化等问题，大厦的管理公司决定拆除“中银胶囊塔”，并计划于2022年3月进行。目前居民正在搬离，单独的“胶囊”房间也正在被出售。而考虑到大厦本身的建筑艺术价值，不少人也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一时间，关于如何保护和再生“中银胶囊塔”的讨论甚嚣尘上。
1970年代，由日本著名建筑师黑川纪章设计的“中银胶囊塔”。 资料 图
黑川纪章的“新陈代谢”建筑狂想
1934年，黑川纪章出生于日本爱知县海部郡蟹江町，他的父亲是知名建筑师黑川巳喜。受到父亲的影响，黑川纪章也子承父业，走上了建筑设计的道路。
1957年，黑川纪章在京都大学建筑系毕业后，又到东京大学深造，师从日本著名建筑设计师丹下健三。后者不但参与设计了广岛和平公园、东京奥运代代木竞技馆等日本知名建筑 ，还培养了一批优秀的建筑设计师，与黑川纪章同时代出现的槙文彦、矶崎新等人也都是他的门生。也是在东京大学读书期间，黑川纪章创立了自己的建筑事务所——“黑川纪章建筑都市设计事务所”。
黑川纪章
“中银胶囊塔”是黑川纪章建筑生涯早期的代表作，也是体现“代谢运动”理念最为知名的作品之一。
“代谢运动（Metabolism）”最早起源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是由一批年轻的日本建筑师及设计师发起的建筑设计运动。“Metabolism”一词，在生物学上是“新陈代谢”的意思，因此“代谢运动”想要强调的就是建筑应该像生命体一样，能够进行不断的自我更新，而不是采用统一的“国际”模式，建筑设计在考虑强势文化影响的同时，更应该尊重地域的文化、多样的文化。
上世纪六十年代，日本正值经济高速腾飞期。年轻的黑川纪章看到的是一个人口不断膨胀、城市快速更新，的社会。在这种背景下，“代谢运动（Metabolism）”的理念深深影响了他。他相信支撑传统固定形态和功能的"机械原理"已经不再有效，空间和功能发生变化的"生命原理"将支撑未来的社会和文化。
换句话说，他想要设计一种可以“新陈代谢”的建筑，即通过一些可拆换的模块，就像“旧的细胞可以被新的细胞替换”一样，让建筑也达到一种动态更新。不仅如此，这种理念还可以用于整个城市的更新计划中。
一些可拆换的模块，就像“旧的细胞可以被新的细胞”一样，让建筑也达到动态更新。
1960年，在日本召开的世界设计会议（World Design Conference）上，黑川纪章、浅田孝、菊竹清训、槙文彦等人发表了《METABOLISM/1960-对城市的提案》，展示了"海上城市"、"塔状城市"、"新宿终点站再开发"等等关于构建未来社会的设想，不仅涉及建筑，还涉及哲学等广泛的近代文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虽然这些巨大的城市计划最终都没有实现，但黑川纪章的“代谢运动（Metabolism）”理念，影响了后世许多建筑设计师。在五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他多次荣获包括被称为“世界建筑诺贝尔奖”的法国建筑奥斯卡金奖、日本建筑界最高奖的日本艺术院奖等殊荣。
1997年，他所设计的“中银胶囊塔”也得到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世纪世界遗产重要现代建筑”的提名。
1970年设计的大阪世纪博览会上的东芝IHI馆
1971年设计的佐仓市役所。
2001年8月，郑州市面向海内外对郑东新区规划进行国际征集。经过选拔，日本黑川纪章方案脱颖而出。2002年12月，2002城市规划国际会议在西班牙举行，黑川纪章凭借郑东新区的设计，获得了首届“国际城市规划设计杰出奖”。 维基百科 图
“胶囊”生活不易，人气却不低
中银胶囊塔始建于1971年5月，1972年4月竣工，其管理会社为“中银Group”，并由此得名。
这些造型像滚筒式洗衣机的“胶囊”，作为一座座独立的公寓单元，按户出售，因此140个“胶囊”分别有各自的业主。
从一份当时出售的价格表可以发现，一个单元的价格在380万日元（约人民币22万）到480万日元（约人民币28元）不等，业主购买后有60年的“借地权”（只包括地上建筑，土地归中银所有）。1990年，由于泡沫经济的影响，平均房价又上升到了4052万日元（约人民币240万元）。虽然房子非常狭窄，但地处银座8丁目这样的好地段，仍然十分抢手。
一份当时出售的价格表。 资料图
每间“胶囊”面积仅有10平方米，只能容纳一人居住。但房间内部有床、空调、冰箱、电话机（因为是70年代建造，所以是旋转拨号式的电话机）、电视、录音机、收纳等等，都配置了当时来说最先端的设备。之所以没有厨房和洗衣机，是因为设计的目标受众为商务人士，作为他们睡觉和度过业余时间的第二套处所或办公室。按照商务人士的生活习惯，他们大多会在外面解决吃饭的问题，并且可以委托大厦的礼宾部负责打扫和安排饭菜。
每间“胶囊”面积仅有10平方米，只能容纳一人居住。 资料图
不仅如此，据说大厦最初还安排了秘书服务（上世纪七十年代还没有电脑等其他先进的文字处理器），每天9:00～17:00期间，都会有一位被称为“胶囊女士”的女秘书，为住客提供打字服务，协助处理一些文书类的工作。
可以说这就是最早的“胶囊旅馆”了。
都配置了当时来说最先端的设备。 资料图
中银胶囊塔自诞生以来，话题不断，尤其是其充满未来感的设计，吸引了许多建筑爱好者、科幻爱好者前来打卡。但随着时间的更迭，“胶囊”里的基础设施还是慢慢脱离现代的需求，里面的生活也变得不如从前便利，于是许多业主开始不再自住，选择对外出租。
几十年之后，随着社交媒体的盛行，谁都没想到中银胶囊塔又再度成为了网络的“宠儿”。这一次，伴随中银胶囊塔的却不是“新潮”、“前卫”的标签，而更多是对旧时代复古元素的喜爱，不少年轻人渴望能在里面住上一晚，在社交媒体上“炫耀”自己的经历。
最早的“胶囊旅馆”。
建筑师石丸女士在2013年偶然发现中银胶囊塔正在出租的消息，虽然房间里没有热水，也没有厨房和洗衣机，但抱着"趁年轻，住一回名建筑"的想法，还是决定租来住一住。
石丸女士接受日本媒体采访时说，自己从学生时代开始，比起闪闪发光的新建筑，更喜欢有岁月感和历史感的住宅。她很喜欢中银胶囊塔，而且“胶囊”大小正好，住得很舒适。
"胶囊旅馆是以‘第二家’的定位诞生的，而且我认为黑川纪章先生‘1人1胶囊’的理念在现代也是通用的，包括一体化的浴室等等。当然也多亏了直径1.3米的大圆窗，没有闭塞感。”石丸女士说。
直径1.3米的大圆窗，减少了房间的闭塞感。 资料图
田中先生在“胶囊”住了一年多，他表示自己是被圆窗外的景色“击中”的，另外这里靠近市中心。现在一个月租金在7万日元左右（约人民币4000元）。
“有一个小冰箱，但是它不起作用。所以我通常就在一楼的便利店买盒饭，或者在外面吃饭。”
“下雨的时候，屋子会有一点点漏雨，所以墙壁变黄了。但如果问我是愿意忍受每天拥挤的电车，还是忍受下雨时的漏水，我更接受漏水。”田中说。
虽然“胶囊”越来越难以使用，但据住户介绍，大家都很乐观，发挥自己的本领努力使自己生活得舒适。甚至有的人还像执行任务一样享受着清除麻烦的乐趣，解决困难也成为了加强邻里感情的方法之一。
虽然“胶囊”越来越难以使用，住户很乐观。 资料图
名建筑老朽，是拆除，还是挽救？
按照黑川纪章最初的方案，中银胶囊塔的“胶囊”（房间）在竣工后每隔25年必须更换一次。从技术上来说，这并不是问题，但由于一些现实的因素，到现在为止一次也没有更换过。
黑川纪章还曾设想，未来可以通过追加“胶囊”，但实际上并没有发生。 可以说大楼没有真正的“新陈代谢”过。
如今，每个“胶囊”已有近50年历史。房间漏雨、空调不起工作、浴室没有热水、电梯故障、虫害等等，建筑物老化问题越来越显著。
中银胶囊塔的老化问题越来越显著。 资料图
2005年4月7日，东京劳动安全卫生中心在位于六楼的某房间内测出石棉浓度超标，引发了对安全问题的担忧。对此，当时还健在的黑川纪章曾要求业主根据“新陈代谢”的设计理念，通过“更换胶囊”来解决问题。
但在2006年9月召开的业主大会上，只有过半数的业主同意，没达到规定的80%以上赞成的票数，所以没有决定“更换”。之后在2007年4月，在80%以上业主赞成的情况下，通过了“更换”的决议，但没想到受到金融危机的影响，原计划的总承包商倒闭了，随后又过了2年，决议失效。
在2014年12月的管理公司大会上，再次发起了关于“进行重建或大规模修缮”的讨论，大规模修缮的计划被否决。2021年3月，管理公司决议将其出售给负责拆除、重建的房地产商，并且组织居民搬离大厦。
不能使用的冰箱
2021年3月，管理公司决议将其出售给负责拆除、重建的房地产商。 资料图
不过，还是有很多“胶囊”的业主和租客不愿意看到中银胶囊塔就这样被拆除。为了让“新陈代谢”理念传传承下去，2014年数十户“保楼派”业主和租客成立了"中银胶囊塔保存·再生项目"，并从2018年，开始运营“一个月胶囊”的短期住宿体验活动，在大约两年半的时间里，有200多人前来体验。
“我们只不过是租客，没有直接的决策权。所以保存还是拆除，取决于各单元的业主。交涉的过程中，很多业主也发生了动摇，曾经是保楼派的A606号业主就在2019年将胶囊卖给了想要收购的企业”。
租客石丸女士和他的团队后来说服了A606的业主，并且通过律师与“收购企业”进行了顽强的交涉，最后双方达成了协议：石丸一方可以接收A606住户单元；可以对胶囊进行学术调查；允许组织参观会等等。但所有实施的费用，由石丸一方解决，于是他们决定发起"中银胶囊塔A606项目"的众筹计划。
埼玉县立近代美术馆内展出的中银胶囊塔的“胶囊”模型。 维基百科 图
石丸表示，她计划以接近原作的状态将A606保存下来，未来捐赠给美术馆，或者作为住宿设施再利用等等。她还计划出版一本书，用文字和图像记录中银胶囊塔的故事。
“很无奈，考虑到老化和修缮费用的负担，中银胶囊塔大楼将被拆除。但继承黑川纪章当初的想法，与很多人分享，我认为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石丸说。
责任编辑：徐颖
校对：张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