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李子健 编辑丨于也
2020年10月30日上午9点30分，一名大学老师杀害19岁女学生案在芜湖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因涉及到个人隐私，此次开庭为非公开审理。
死者涵涵的爸爸双手抱着女儿的遗像，站在了法院门前。涵涵的妈妈谢女士则哭着告诉媒体，杀人者至今未向受害者家属道歉，他们不会原谅郭某牛，“请求法院判处杀人者死刑。”
一年多前的2019年9月19日下午，安徽工程大学小北门外，19岁的女学生涵涵倒在地上，被自己的大学老师郭某牛一刀刺在腹部。她挣扎着向郭某牛喊了两声“不要”，用尽力气挥臂抵挡刺来的尖刀。
郭某牛不管不顾，两次捅穿涵涵阻挡凶器的左臂，共造成上肢20处伤口。此后，郭某牛继续持刀向涵涵颈部、胸腹部、背臀部、四肢等部位共捅刺数十刀。涵涵后经送医抢救无效死亡。
大学老师对女学生的“特别关心”
谢女士提供的资料，以及代理律师整理的证据和代理书，揭开了涵涵遇害前半年多的时间内，其与郭某牛之间的交往细节。
涵涵是安徽工程大学2018级学生，郭某牛为该大学教师。2019年上半年，郭某牛任涵涵的马克思主义原理课程老师。
涵涵同学李红证实，大一下学期第一次上马克思主义原理课，郭某牛给学生点名，点到涵涵的时候，郭某牛停顿了一下，说了一句话：“这个名字好听，人也长得漂亮！”李红对郭某牛在课堂上的这句话印象深刻。并且，郭某牛说完后，一直双眼紧盯着涵涵看。
2019年2月27日，涵涵与同学陈丹在学校的一食堂用餐，遇到郭某牛。陈丹证实，当天郭某牛提出添加涵涵QQ，涵涵同意了。此后，两人通过QQ聊天沟通，初时两人还是正常聊天，仅仅十余天后，郭某牛聊天内容多次出现含义为飞吻的表情图片。
仅在3月13日的QQ聊天内容中，郭某牛就4次向涵涵发送飞吻图片。当天的聊天记录显示，涵涵提示两人系师生关系，“对我最好的俩老师，一个小学二年级老师，一个美术老师，都没你这么好呢。”“没想到我这种倒霉精转世还能遇上你这么好的老师”。郭某牛的回应则称涵涵“你确实有点像黛玉”“看看我们黛玉妹妹是不是娇滴滴的”。
上课时，郭某牛对涵涵也显示出特别的关心。3月14日的聊天记录显示，郭某牛询问涵涵，他会带几个学生去社会实践，有学时，并且免费。涵涵问郭某牛，学时学分不满，是否会挂科。郭某牛则以“这个问题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为由，邀请涵涵第二天吃饭，还表示与涵涵的关系现在没有多好，只是一般而已，等两个人的关系再处得久一点，大概就算好了。
随后的交往中，郭某牛多次表示在学业上可以照顾涵涵。3月16日的聊天记录显示，郭某牛告诉涵涵，“我的课你天天迟到都没有问题。”“我布置的作业你不用做。”“就算所有人都挂（科），你都不会”。郭某牛在聊天中对涵涵直言，“有学生说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甚至告诉涵涵可以让她来“改卷”（指试卷）。
郭某牛对涵涵的刻意照顾，很快让班里其他同学发现。李红察觉到上课的时候，其他学生如果上马克思主义原理课迟到了，郭某牛都会点名扣分，只有涵涵迟到了郭某牛不会讲她。并且涵涵还可以在课堂上面做其他的事情，郭某牛也是视而不见。后来考试的时候，全班的同学只有涵涵的分数是在90分以上。
随后不久，郭某牛提出带涵涵去杭州西湖灵隐寺游玩，涵涵并未答应。聊天记录显示，3月18日，郭某牛突然询问涵涵生理期是否来了，经追问，涵涵回复郭某牛生理期刚刚结束。
三天后，郭某牛要求加涵涵支付宝好友，并称要把涵涵绑在身上，不让涵涵有逃跑的机会。4月初，在郭某牛的邀请下，他与涵涵一起坐火车去了杭州，在西湖附近的一家宾馆，郭某牛与19岁的涵涵发生了性关系。
涵涵的母亲谢女士委托上海新惟律师事务所樊颙作为受害方代理律师。据樊颙介绍，郭某牛在与涵涵交往时有妻子，直到2019年5月29日方与妻子离婚。
被害人涵涵（受访者供图）
分手后的纠缠
谢女士介绍，两个人刚在一起时，涵涵就发现郭某牛有一些偏执，控制欲特别强，比如随时会查看涵涵的手机，翻阅涵涵与他人的聊天记录，甚至看到她与其他男生正常接触，郭某牛也会生气。
郭某牛的强势，让涵涵感觉到紧张，她曾告诉妈妈，郭某牛说她的妈妈很强势，要求涵涵不要什么事情都告诉妈妈，说涵涵就是个妈宝女。谢女士说，郭某牛还给涵涵发消息，要涵涵和自己划清界限。
2019年5月份，涵涵知道了郭某牛已结婚的事情，随后，将此事告诉了她的一位闺蜜。谢女士表示，涵涵与郭某牛多次就此事发生争吵，并提出分手。郭某牛威胁涵涵，分手就让她拿不到毕业证，考试让涵涵挂科。
但涵涵并不想复合，仍要求与郭某牛分手。2019年6月29日晚10时许，当她再一次谈及分手一事时，她在郭某牛家遭到殴打。郭掐着她的脖子，将她的头向墙上撞。后涵涵趁郭某牛给前妻打电话之机，逃到屋外，并向邻居求助报警。
6月29日晚，涵涵被郭某牛殴打后的伤势。
6月29日晚，涵涵被郭某牛殴打后的伤势。
6月30日凌晨，涵涵在郭某牛以死威胁之下，要求民警按民事和解方式处理，与郭某牛达成《治安调解协议书》，约定双方“不再保持任何关系”。派出所民警对双方进行了调解，两人同意和平分手。但据两人聊天记录显示，郭某牛在6月30日凌晨2点45分，向涵涵发信息称“死了就不会有人想要杀你了”。
谢女士第二天才得知此事，她向记者介绍，涵涵在安徽上学，父母并不在她身边。得知女儿被打很心痛，但既然两个人分手了，当时想的是也不需要他（指郭某牛）赔偿，只要不再纠缠就可以了。
分手后，涵涵将郭某牛QQ、微信等联系方式删除，后来学长跟学姐告诉她，郭某牛为此要自杀，希望她能跟郭说清楚。涵涵只得又将郭某牛重新加上，两人沟通，郭某牛多次以自杀威胁涵涵不许分手。
为避免郭某牛纠缠，7月10日，谢女士趁着暑假，送女儿去澳大利亚舒缓心情。出国之前，涵涵将手机交由谢女士保管，并称不愿意再与郭某牛联系了。涵涵出国期间，郭某牛不断向涵涵的手机发送信息，多数是述说分手后的痛苦，希望涵涵原谅。谢女士并没有作任何回复，只想让这件事情早些结束。
回国之后，涵涵从谢女士处拿到手机，看到了郭某牛发送的求复合信息。她告诉谢女士，两个人已经没有可能复合了。
暑假结束，涵涵迎来大二新学期，准备返校。考虑到郭某牛有可能会当面向涵涵请求复合，谢女士一家人不放心，几经商量，家人决定由谢女士陪同涵涵去学校报到。
在学校期间，谢女士也想过向学校相关部门说明情况，“考虑到他的一些暴力倾向，也不想激化矛盾。想着见到郭某牛时，希望和他好好谈谈，两个人没有复合的可能，不要再纠缠涵涵了。”但直至离开学校，谢女士并没有见到郭某牛。
七天之后，谢女士离开学校，临走时叮嘱涵涵要注意安全。涵涵告诉妈妈，时间长了就会淡了，不会再纠缠她了。
谁也没有想到，谢女士刚回家不久，涵涵便打来电话，告诉谢女士，郭某牛不停地和她联系，在学校里制造各种舆论，把送给她的东西都送到课堂上了，不收郭某牛的东西，就托别人送过来。
分手之后，郭某牛一直试图与涵涵复合。2019年8月，郭某牛向涵涵转账10万元，试图以金钱方式求得涵涵的谅解。涵涵拒绝复合，并返还10万元款项。随后，郭某牛购买了一把长约32厘米的野外求生刀，并将刀具藏匿于家中。
此后，郭某牛多次跟踪并尾随涵涵。2019年9月5日，他给涵涵发送信息，称跟着涵涵因为速度太快，还被自行车撞了，并对涵涵发送信息说，“昨天梦到你骑电瓶车被撞了，躺在病床上，然后我就一直在那照顾着你，给你做饭，擦身体，帮你解手，你看着我哭了，一直说我：你这个傻子，那时我是幸福的。”
郭某牛的纠缠，让涵涵不堪其扰。9月5日当天，涵涵对谢女士说，他（指郭某牛）又说自己要死了，说我不和他好好说话。“他现在越来越得寸进尺。不睬他反而不对了，太恶心了。”9月6日，涵涵对谢女士说，“他一直到死都要缠着我了。”
谢女士安慰着涵涵，她们当时没有想到，对方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13天之后，郭某牛用一把锋利的野外求生刀，刺向了涵涵。
郭某牛不承认杀人，欲重新进行精神状态鉴定
2019年9月19日，郭某牛趴伏于租赁房屋的地面，在毛巾、枕席之间，细细找寻、根根搜索，最终收集了“一缕”涵涵的头发。受害方代理律师樊颙认为，郭某牛收集涵涵头发的行为，区别于拿着涵涵落下的衣物，它是一种仪式。“结发”在家庭文化中代表“婚姻”、“落发”在宗教文化中代表“出世”。
樊颙表示，郭某牛通过收集头发，并准备将该头发交还涵涵的心理设想，构建了郭某牛杀害涵涵，便能够达到与涵涵“结发”，并实现占有涵涵而得到解脱的犯罪心理上的准备。
当天上午，郭某牛在家用手机查看了涵涵的课程表，看到她当天下午在学校体育学院有瑜伽课，决定当天下午去学校找她。15时35分，郭某牛离开出租屋，向学院东门行进，由北门进入学校。视频显示，涵涵下课时间为16:10分，郭某牛分别在近9号教学楼小路、研究生楼间通道、3食堂水房东侧停留，查看涵涵下课情况。
16点10分，涵涵下课时，与一名同学一起离开教室。郭某牛这时并没有上前，而是骑车至小北门附近等候。这名同学与涵涵在5号宿舍楼分开之后，同学上楼，涵涵独自出小北门，郭某牛也尾随她走出小北门。
16时26分，涵涵欲乘坐出租车离开摆脱纠缠，见郭某牛追来，便向马路对面跑去。据当时现场一位出租车司机目击者证实，涵涵在原地绕圈跑，躲避郭某牛。郭某牛追至马路中间，涵涵在跑向绿化隔离带时，去路被阻挡。郭某牛追上前，用左手抓住涵涵的左肩，将涵涵的身体一下子扳了过来，右手持刀，向涵涵腹部捅了几刀。
涵涵此时倒地，挣扎着向郭某牛喊了两声“不要”，拼命用双手进行抵抗，挥臂去挡刀。郭某牛仍不管不顾，两次捅穿涵涵阻挡凶器的左臂，共造成上肢20处伤口。此后，郭某牛继续持刀向涵涵颈部、胸腹部、背臀部、四肢等部位共捅刺数十刀。
被害人涵涵（受访者供图）
郭某牛在涵涵已经倒地奄奄一息后，右手拿刀捅向自己腹部两次，倒地躺压在涵涵的身上。周围目击群众发现郭某牛行凶，随即报警，此时郭某牛举刀再次捅向涵涵。
据《法医学尸体检验鉴定书》鉴定，涵涵身体创口多达48处，颈项部4处、胸腹部13处、背部6处、上肢21处、下肢4处。涵涵身高1.57米，外伤伤口合计长度达到1.694米，远远超出她的身高。
郭某牛持续对涵涵进行伤害的行为，造成涵涵两处肋骨完全离断、两处肋骨不全离断、四处肋间肌断裂；右肺上、中、下三处贯穿、一处破口；肝右叶一处贯穿；脾脏长切割裂口；胰腺破口；肾脏两处破口；胸腔大量积血及血凝块、盆腹腔积血量约300ml。
公安民警接到群众报警到达案发现场后，将郭某牛控制，涵涵送医后抢救无效死亡。
谢女士介绍，案发至今，郭某牛及其家人，没有通过任何方式向受害者家属道歉。在庭前听证会时，谢女士听到一个消息，对方律师提出要对郭某牛重新进行精神状态鉴定。
樊颙表示，对方律师提出郭某牛有过抑郁症，曾购买治疗抑郁症的药物，怀疑他是精神病患者。2019年7月13日，郭某牛至芜湖第二人民医院神经内科及心理专科门诊就诊，其中心理专科诊断为“抑郁发作”，并开具“盐酸舍曲林”“阿普唑仑片”医嘱；郭某牛医保记录显示其购买了该两种药剂。
但郭某牛就医后没有吃药。郭某牛2019年11月27日讯问笔录显示，“我认为要是吃了这个药就会感觉自己精神上真的有问题，所以我决定不吃这个药”。
2019年12月27日，公安机关向郭某牛告知司法精神病鉴定结果为“无精神病、案发时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后，郭某牛当场要求重新鉴定。
樊颙认为，心理障碍与精神疾患是两个概念，不可混为一谈，更不能把精神病人和精神障碍混在一起。抑郁症，是心理状态的障碍问题，而不属于精神病，精神病是一种疾病，和心理障碍是不一样的，“郭某牛存在明显的杀人故意，他刺向涵涵数十刀，置她于死地。作为大学老师当众杀死女学生，行为令人发指，要受到法律的严惩。”
2020年10月30日下午1点20分左右，该案庭审结束。樊颙告诉记者，庭审现场，郭某牛当庭否认故意杀人，不承认故意杀人，“只承认伤害涵涵，拿刀刺涵涵只有五六刀，也不承认捅刺涵涵48刀。”
法官随即当庭问郭某牛，你对她死怎么说呢？郭某牛没有正面回答。
谢女士在听到郭某牛否认杀死涵涵，身体感到极度不适，由涵涵爸爸扶出法庭。
樊颙介绍，郭某牛在法庭上说自己有抑郁症，精神有问题，不正常。法官也提出，对此要有相应的证据。
庭审结束后，樊颙透露：“本案将择日宣判。但对客观事实，明确证据不能抹杀。连杀人都不认的，那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19岁的涵涵是独生女，比较内向，不太爱说话。从小练习舞蹈，平时喜欢画画。涵涵刚考入大学时，和谢女士聊过毕业之后的打算，“她为自己的人生做过规划，毕业后想去做杂志插画一类的工作。”
涵涵为妈妈画的素描，谢女士说，“涵涵本来打算毕业后从事杂志插画工作。”
涵涵被害之后，谢女士无法接受女儿死亡的事实，伤心欲绝，提起女儿便忍不住哭泣。涵涵的爸爸从事发后一直无心工作，每天睡觉都要靠药物辅助，才能休息一两个小时。
涵涵曾经为谢女士画过一张素描，现在每一次看到画，谢女士都会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流。谢女士表示，在庭审现场，郭某牛始终没有看一眼涵涵的家属，也没有向死者家属致歉。她不会原谅郭某牛杀害女儿的行为，“我女儿在此之前，没有谈过恋爱，她的人生还没有开始。我们向法院请求判处杀人者死刑，希望法律能给出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以慰女儿在天之灵。”
（应受访者要求，涵涵、李红、陈丹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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