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闻《小丑》这个项目,是在今年1月。当时逛B站,偶然刷到一个花絮视频。画面中,一名小丑装扮的人奔跑在破落的街头,歪斜的身姿,拖沓的脚步,熟悉又陌生。
瞄了一眼视频标题,#电影《小丑》片场拍摄花絮#。
我明白,希斯·莱杰终于遇到对手了。
一个月后,片方释出2分钟版预告,每一个镜头的组接,杰昆·菲尼克斯的每一处微表情,带给我的都是浑身的颤栗。我当即刷了几十遍预告,根本停不下来。
此后更得知了一个令我疯狂的消息,该片的监制是个人最爱的好莱坞导演之一——马丁·西科塞斯。
10月,看完《小丑》走出影院的当下,我一边消化着被影片气氛裹挟与吞噬的情绪,一边脑中在反复闪现一个名字,正是马丁·西科塞斯。
看完《小丑》,很容易让影迷们想起3部大男主老电影:
同样讲述一名失败单口喜剧演员悲剧人生的《喜剧之王》。
反映个体在时代裹挟下极致孤独的《出租车司机》。
控诉现代工业社会反人道运转模式的《摩登时代》。
前两部导演都是西科塞斯,主角正是在《小丑》里扮演主持人莫瑞的罗伯特·德尼罗(连宇宙吗?)。《摩登时代》则出自伟大的电影大师——卓别林。
《小丑》导演托德·菲利普斯在采访中数次提及“70、80年代纽约电影”对他的深远影响,而《小丑》当中的哥谭市正是1981年纽约市的缩影。
对于DC粉丝来说,蝙蝠侠所在的哥谭市并不陌生。它提醒着观众,《小丑》仍是一部漫画改编电影。电影主创在故事中埋下了了多处设计精巧的漫画“彩蛋”。
幼年版蝙蝠侠惊艳亮相
在小丑暴动的社会运动爆发时,影片再现了“蝙蝠侠布鲁斯·韦恩父母被枪杀”的经典段落。
“韦恩父母被枪杀”原作漫画
蝙蝠侠的父亲托马斯·韦恩更被疑似写成小丑亚瑟的亲生父亲,这样的改编
真的让DC粉们惊掉了下巴。
小丑在电视节目上枪杀主持人这段,显然致敬了漫画中超经典的《蝙蝠侠:致命玩笑》一集。
亚瑟在脸上抹油彩时,镜子则被刻意摆放成蝙蝠侠的头部造型。
虽说漫画元素众多,《小丑》却不是传统意义的漫改电影。
影片从立项时就遵照美国独立电影来制作,完全的现实主义表达,主创们探究的创作母题是:如果小丑只是现实社会中的一名普通人,他是如何成为小丑的?
此前的所有漫改电影中,小丑都以完成时形态的“果”亮相。此片试图展现的,则是小丑之所以成为小丑的“因”。
于是,我们认识了亚瑟。
影片开场,听着广播里“哥谭市垃圾满城、老鼠肆虐”的消息,我们看到了坐在镜子前化着小丑妆的亚瑟。
他努力地想挤出笑容,不惜用手指从两边把嘴巴撕开,但观者感受不到他的任何快乐,泪珠弄花了他的妆。
看似平平无奇的开场,却预告了“被嫌弃的亚瑟的一生”。
与《出租车司机》的特拉维斯一样,亚瑟也是一名标准的社会边缘人。
特拉维斯靠开夜班出租为生,亚瑟扮小丑过活,穷困的生活和低等的社会身份让他们倍感自卑。
二人同样生活在繁华却冷漠的纽约城,内心充满无尽的孤独,万千的愁绪无处可诉。
他们都喜欢写日记。
日记是他们对抗社会和保护自我的武器。
与特拉维斯只是记录不同,亚瑟写日记是为了梦想。
他和妈妈都喜欢一档叫做《莫瑞·弗兰克林现场秀》的电视节目,从小立志当一名出色的单口喜剧演员,经常臆想自己登上《莫瑞秀》,被全国观众认识。
然而,透过亚瑟的日记,观众看不到好笑的脱口秀段子,分明看到的满是扭曲、黑暗的世界观。
亚瑟和马丁版《喜剧之王》中的鲁朴·帕金一样,并不擅长喜剧表演。但能够登台表演,可能是他们获得社会认同唯一的办法。
作为喜剧演员的他们,却把人生过成了悲剧。他们都喜欢臆想成功,甚至时常分不清幻想与现实。
幻想段落和现实段落相互交织,也导致了电影《小丑》有丰富的多义解读空间。
与特拉维斯和鲁朴·帕金都不同的是,亚瑟其实是一个真正的病人。
他是名“病态性发笑症”患者,这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精神病症。演员杰昆为了苦练“病态笑”,观看了大量相关患者视频,练得相当痛苦。
“病态性发笑症”患者会在受轻微刺激下出现过度或夸张的哭或笑,且跟内心的情绪并无关联,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亚瑟在电影中一直不由自主地发出这样的笑声,听得人既毛骨悚然,又格外心疼。
而就是这样一位病人,却屡屡遭受外人的误解。在公交车上,他扮鬼脸逗前座的孩子玩,孩子母亲非常愤怒地斥责他,他不幸地再次发病大笑。
面对孩子母亲的再次误解,他递给她一张卡片,解释了他的病症并向她道歉。然而,这样的善意举动并未换来女士的理解,女士不仅没原谅他,更是没有归还卡片。
正是这样一次次的不理解,让亚瑟内心的善念慢慢被恶念所占据,他只能不停地吃药,企图压抑内心阴暗面的“小丑”人格。
虽然影片并未明示,但我们可以合理猜测,除了“怪笑症”,亚瑟其实还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
在全片最震撼人心的地铁杀人段落,亚瑟不堪忍受3个华尔街人渣的欺凌,第一次开枪反击。
前两枪一击毙命,对于第一次用枪的人,这非常不可思议。而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他居然用的是左手射击。
此前他写日记时,大多是用右手书写,唯一一次用左手画笑脸,则十分不熟练。这证明,亚瑟的惯用手是右手。
写字用右手,开枪却使用左手,导演在这里暗示的是,亚瑟体内存在“亚瑟”与“小丑”的双重人格,他们可以在不经意间相互切换。
这就从剧情上解释了为什么本片会以幻想与现实交织的面目呈现。我们全片都跟随“人格分裂症”患者亚瑟的视角进入故事,那很可能,观众看到的每一个情节都只是亚瑟脑中的臆想。
甚至整部电影,都可看作是精神病患者亚瑟脑中的精神实验。
可以为这一解读提供的论据是,影片在3个不同的地方出现钟表,而所有的表盘皆指向11点11分。(致敬“双11”?)
这似乎是从时间上暗示,电影不是遵照单线时间流逝的现实世界,观众一切所见都是亚瑟的脑中所想。
电影结尾,亚瑟被捧为社会运动领袖后,突然出现在阿卡姆疯人院。这从故事逻辑上来说,相当突兀,也为“全片幻想”的解读角度提供了论据。
当然,这样的解读意义并不大,它消解了一切的现实表达。但电影这个有意思的结尾仍值得我们注意。
小丑走出诊疗室,电影在此时响起《That’s life》的欢乐配乐,一步步的带血脚印暗示医生被杀。
走廊尽头的小窗射进阳光,画面被染成罕见的暖色调,小丑被追的狼狈模样却好似胜利之舞。
伴随波普复古风的黄色字“The End”淡出,亚瑟死去,小丑新生。
这个复古卡通式的结尾看似温暖、戏谑,却极反差地给人透出丝丝寒意。
正如亚瑟所言,“我曾以为我的生活是一部悲剧,但我现在意识到,它是一部喜剧。”
在说出这句话的当下,亚瑟绝望地杀害了本我的人格,摆脱了旧世界对他最后的束缚,选择拥抱作为漫画角色的虚拟身份——“小丑”。
这让我想起《摩登时代》。
电影中,托马斯·韦恩夫妇在电影院里观看的电影正是《摩登时代》。
超级讽刺的是,作为被《摩登时代》批判的资本社会上流阶层代表,这些富豪观众只是把《摩登时代》当一部喜剧消遣片观看,笑话着卓别林,全然不顾影院外的世界小丑横行、火光漫天。
从某个侧面,与马丁·西科塞斯近期轮番炮轰“漫威电影不是电影”一样,这讽刺的正是当今观众“把电影艺术当纯娱乐”的不尊重态度。
而很多观众在看《小丑》时,又有多少人真正浸入进电影的氛围,切身理解作为社会边缘人的亚瑟。
“小丑”终究也只是观众眼中那个戏剧化的漫画人物,与卓别林一样,沦为大众娱乐的符号。
“得病最糟糕的不是病本身,而是你需要在别人面前假装没病。”
“我曾以为我的生活是一部悲剧,但我现在意识到,它是一部喜剧。”
观众看不懂喜剧背后的悲剧性,笑卓别林,笑亚瑟。
如果社会无数次地把一个社会边缘人逼成“小丑”,那么,很可能的,将会让我们的世界频频陷入大火。
当然,令人欣慰的是,观众不只是乐于看娱乐电影,《小丑》掀起了全球观众对一部独立电影的罕见观影热潮。
《小丑》是典型的“第一人称沉浸式”电影,摄影机钉在亚瑟的视域和身体之上,观众被他邀请,进入并耽溺于他所生活的残酷世界。
起初亚瑟对外部世界释出善意,换回的却是社会对他一次次最恶意的霸凌。
在这一部分,影片还原了一名美国底层人最真实的社会处境,以及资本社会里各阶层相互不尊重的现实,“观众”与“亚瑟”建立起深厚的共情联结。
而当亚瑟得知自己一直生活在谎言中,一步步堕入最黑暗的虚无,并如杰昆·菲尼克斯的姓“凤凰”(Phoenix)一样涅槃重生为小丑时,观众感知到的是“我”与“小丑”如此之相像的心理惊悚。
就如电影中人们被小丑的言语所煽动,纷纷戴上小丑面具,走上街头。面对戏里戏外制度残破的社会,在大荧幕后,观众心底的价值观天平正在左右摇摆,叮叮作响......
在美国,《小丑》并未受到一边倒的赞誉,MTC评分仅59分。在许多保守人士看来,《小丑》保守派人士担心这部电影会煽动暴力行为。
但我认为,如果一部电影可以促成现实的犯罪行为,那只能说明,现实世界该多么糟糕。
《小丑》继承了好莱坞70、80年代角色剖析电影的叙事传统,虽将背景置于过去的时代,却跨时空地构建了个体与当下社会的精妙联结,并生发出大众可辨识和感受的集体时代情绪。
与马丁·西科塞斯借由《出租车司机》展现20世纪70年代越战后美国社会的个体迷惘一样,《小丑》在社会表达层面我最赞赏的一点是:
他用极致的手法为我们描绘了一个社会边缘人在糟糕社会体制下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它不是在宣扬小丑式的暴力,而是在释放一个善良的提醒。
提醒现实中的我们,善待身边的亚瑟们,不要逼他们戴上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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