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上最美丽,最风情,命运最凄惨的女人田小娥死了。
她被自己事实上的公公鹿三用一柄生了锈又被磨得雪亮的梭镖从后心刺进身体。
尽管从来没有被承认过,这个女人还是回过头,不无诧异不无羞怯无比凄婉地叫了一声:大…… 然后就趴在炕沿上,一任鲜血汩汩流过雪白的肌肤。
她死之后,第一任丈夫黑娃彻彻底底沦为土匪,第二任丈夫白孝文由败家子东山再起,重新出人头地。而整个白鹿原,经过惊心动魄的大瘟疫和大饥馑之后,浴火重生。
她的死,是一个重要的叙事节点。
然而这个节点上,有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悬念—那就是,小娥死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怀孕?
在被杀死之前,小娥与白孝文成为实际的夫妻已经很久了,按照常理,田小娥是应当怀有身孕的。有关这一点,原著对此并无交代。换句话说,作者陈忠实先生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个细节。
宏观地看,这一细枝末节似乎可有可无;但作为一部描写细腻,叙事周详的文学巨著来说,有关田小娥这个重要人物如何退场,这个细节又必须面对,不然,之后冤死的小娥化身妖孽报复原上的男男女女,这样惊心动魄的情节就没有那么强烈的冲击力。
但作者陈忠实先生在此有意留了白,规避了直接说明小娥是否怀孕。在我看来,作者在这里是按人情之常默认了小娥的身孕。
这是一个只有田小娥一人知道的秘密,孩子的父亲白孝文彼时业已沦为抢舍饭的乞丐,这件事告诉他没有任何用处。至于鹿三和白嘉轩,更是无从得知。也正因为不知道,鹿三这一梭镖,才刺得这么干脆这么毫不犹豫这么没有一丝怜悯。
他不知道,他这一梭镖下去,刺死的不只是祸害了自己儿子又祸害了东家少爷的坏女人,更刺死了东家的长子长孙。
假设鹿三事先知道田小娥怀着白孝文的骨血,那会是怎样的情况呢?
按照小说的逻辑,假设如此,鹿三事先必定会求解于白嘉轩。以白嘉轩的圆熟练达和仁义周全,一定会阻拦鹿三。
那么进一步,白嘉轩会怎么做呢?不妨根据小说的人设大胆推测一下。
当时白家第三代尚无一男半女。作为白鹿原上最好面子的族长,白嘉轩会以某种方式照顾小娥直至生下这个孩子,无论男女,他会把孩子抱走自己抚养,并且不让小娥哪怕看上一眼。
而小娥如果还想继续在白鹿原上生存,就必须接受这个耻辱。
小娥在失去了两个男人之后又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面对这个充满敌意的世界她讲如何生存?一种可能是自尽;但更有可能疯掉,如同秋月一样,行尸走肉般的活着。但只要不死,白嘉轩都会给她一条活路,保证她基本的生存。
但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她的两个男人都还活着,随时有可能找回来,那么田小娥的命运走向将会怎样呢?在这两个男人之间她又将如何抉择?而这两个男人,无论是黑娃把白孝文杀掉还是相反,整个故事都会陷入儿女情长和桃色恩怨的窠臼,后面更多波澜壮阔的故事将无从展开。
怀着白家骨血的田小娥被自己的公公杀死了,那一声凄婉的“大”,真真是欲说还休,撕裂着读者的感情。也许作者不想在这剧烈的撕裂感上,再追加更多的疼痛。
可以说,在小娥的两个男人都逃离了白鹿原之后,她的命运就注定了。
她怎么死,被谁杀死,甚至死时有没有身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死。
最后她的魂魄化作一只只白蛾,来控诉给了她美貌又给了她悲惨命运的世界,来报复让她又爱又恨的白鹿原。
她深爱的男人,土匪鹿黑娃拿着仍然沾着小娥鲜血的梭镖普通一声跪倒在雨水里,撕心裂肺地长啸一声:我的你呀,我给你明心咧......,凝固已久的血迹刹时化作一滴清泪滴落在地上,这一刻,田小娥的冤魂才得以解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