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剑
李逵的滥杀我们且不必多说了。虽不至于“发起火来连自己都杀”,但连自己人都杀那是绝对真实的。他的板斧确实不长眼。
我们只说一下他的“孝”。
话说当他看到公孙胜去探母,宋江安排人去接老父亲上山。一时间孝心大爆炸,当场就大哭大闹,要立马就把老娘接上山来享福。黑旋风哭闹撒娇,这画风也是没谁了。宋大哥能说啥呢?赶紧去吧!
这一去不打紧,才引出“背母”、“杀四虎”的故事。路上还稍带脚地又晒了一次孝心,听说李鬼打劫是为了养老母时,就把人放了。放对放错且不管他,至少那一刻,他确实对一位假设的老人给予了同情心。看官看到这,都觉得这黑旋风果然是个大孝子,差不多都要感动一下。
咱不怀疑他打拼到好境遇时想让老娘享福的这点质朴的孝心,从动机来说,一定是真诚的。为人子女的,谁都一样会有这个念头。只是从事件前后的情况看来,觉得他这孝子当得实在是有些浪漫主义的。老娘就他兄弟两个儿子,他躲官司浪迹江湖十几年,没给老娘端过一碗水。要没有那个做长工的哥哥,光指着他这“大孝子”,便有一火车的老娘,也不够他饿死的吧?!他倒好,对于兄长李达在家里勉力把老娘养活下来这个事,一句充满质疑和指责的评价“养娘全不济事!”就全打发了!
好吧,姑且认可施老师的说法,这黑厮只是单纯。单纯,多么美好的字眼!可惜这赤子一单纯,就让老娘喂了老虎了!你想,他要是稍微不那么单纯一点,总该备一袋水背着给老娘路上喝吧?惯跑江湖的人,也总该知道密林深处有毒虫猛兽,不宜把老娘独自扔那里自去找水找那么久吧?换谁来干这事,怎么也会在路过的村庄向人家讨碗水让老娘喝够再上山,纵要在山上寻山泉水喝,也背着老娘一起去。而且,更辣眼睛的是,等上了当地大财主家的宴席以后,李逵马上就忘记了丧母之痛,喝酒吃肉,吹嘘起自己杀四虎的腻害了!
反观他哥哥李达。确实,他就是属于那种没本事的,愚笨的人,可以说是没有理想的人。这样的人,打麻将别说假胡,连真胡都不会;玩六合彩他也就是跟着兔子老虎狗地瞎蒙,庄家肯定不会把记码这种高级的工作安排给他。他只会打个长工,粗茶淡饭的勉力赡养老娘。想攒够钱讨老婆,真不知要到哪个猴年马月了。而且,想象得出,有李逵这个兄弟,从小到大他一定没少跟人说好话和赔礼道歉。十几年前那次官司,他还被逮捕关押起来,要不是东家打救,指不定代替真凶李逵被正法了都有可能。这黑锅背的,他都没地方说理去。
这么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其实有两点很可贵的品质。第一自然是独力承担起了赡养母亲的责任,就靠他辛勤打长工的那点工资,让老娘虽然没有吃上山珍海味,终究没有饿死冻死。第二呢,他其实还很有正义感,坚持不去参加黑社会。再愚笨,他也知道加入梁山以后,吃喝不愁,活也可以少干,没准还能娶上土匪婆子,生活品质比在家当长工不知要好多少!但他就是不去,非要留在社会最底层出苦力,任人宰割,挣巴自己注定苦逼到死的人生!这是不是一个内心坚定有原则的人?
像李逵那样打心眼里喜爱当强盗的能有几个?和其它行业一样,肯定只有极少数天份特别好的。多数人都是寻常日子过不成了,才逼上梁山寻活路的。像李达这种,就只想过安生的普通日子,能有份长工打着,他就不去当强盗。这种平凡的愿望跟有没有本事还没什么必然关系,连林冲这样一身武艺的人,曾几何时,他的最高理想也就是“挣扎一条性命回去,与娘子家人团聚。”他也只想过回寻常日子啊!
有个印象,兄弟二人之间,老娘貌似比较偏疼李逵。这是为什么呢?猜想起来,在他流窜江湖之前在家乡的时候,是很有可能用武力或者赌博,搞到一些钱,偶尔买几根排骨回去炖汤给老娘吃的。这方面他显然比哥哥李达更有能力一些。十年的粗茶淡饭,也比不上曾经的那几根排骨啊!吃了几顿排骨,老娘的生活就不止是眼前那些苟且的粗茶淡饭,内心就有了向往和追忆的肉汤。李逵给她描绘的那种顿顿有肉吃的梁山生活,就是她的诗和远方!她这也算是死在了奔赴理想的路上了。
天下老娘的通病,每天在眼前端饭端粥、有病时带她去乡村诊所打针的这个儿子,往往就是不如几年不见影子,突然有一次过中秋节寄回一盒月饼的那个孝顺。
同类的兄弟还有武大和武松。说起来,武大虽然没有李达高大,赚钱能力倒比李达更强些,小生意做得是红红火火,租得起当街二层小楼,里面住着美美的潘金莲。这些且不去说他,重点是,弟弟刚出生就没了爹娘,他一个侏儒抱着月子里的弟弟四处讨奶吃。在这样的条件下,后来不但把弟弟养得铁塔一般,还有钱供他拜师习武,愣是把个吃百家奶长大的弟弟培养成了老虎都打得死的绝世好汉。及至长成,又一心攒钱张罗着要给弟弟娶妻成家。以他一个遭人歧视的“三寸丁、枯树皮”,这其中需要经受多少辛酸与艰难!想想都眼眶发热。难怪武松对这个矮矬的哥哥如此的情深义重!
少年时多喜欢李逵和武松这种快意恩仇的侠气。当我们开始品味李达和武大这种弱小而柔韧的兄长,可怜虫一般的付出和担当,不知道是不是就意味着,诗和远方已经离我们更远更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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