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系列人物报道
7月1日凌晨3点多,北京饭店,王健根醒了。事实上最近几年,他几乎每天在凌晨四点左右头痛醒来,“脑子好像胀了起来”。他推测,这或许和脑袋里残留的弹片和眼眶尖底部的那个肿瘤有关。
今年59岁的他从外表看,精神状态很好,人也总被夸年轻。这位曾在部队服役20年的退役军人说,如果晚上睡不好,只需要中午休息一会儿,也能很快恢复过来。
4点半,吃早饭,5点20分,坐车出发。10分钟后,就到了天安门广场,安检进场。他所在的退役军人方阵位于天安门东侧,与主席台平行。
这是他继2019年国庆70周年庆典后,第二次来到天安门广场观礼。
6月27日从江西来到北京后,他每天都会在朋友圈发随笔,有时一篇,有时两篇。他有太多感慨想写下来,就像当年在炮火纷飞的前线作战,他几乎每天都抽空写日记。
他告诉记者,现场观众好几次不由自主地鼓掌欢呼打断了习近平总书记的讲话。暖场时,几万人一起唱歌,随着歌声他的脑海中浮现这么多年中国的变化,“忍不住地流眼泪。”
观礼结束后,南都专访了他,听这位老兵讲述所见所感。
王健根在“七一”盛典现场。
谈观礼
听到暖场歌曲不禁流泪
南都:您能介绍下观礼当天的准备情况吗?
王健根:我们3点多钟就叫醒了,到了4点半就去吃早点,吃完后5点半出发,坐车10分钟就到了(天安门广场),然后安检进去。
南都:现场还有礼包?
王健根:对,就是一个红色的帆布袋子,上面印着“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袋子里面放了三瓶矿泉水、维生素饮料和运动型饮料。还有雨衣,不同方阵的雨衣颜色也不一样。此外还有一面旗子,有的是党旗,有的是国旗。还装擦脸毛巾,遮阳帽等用于防疫、防晒、防雨、防暑的物品15种。
南都:您所在的退役军人方阵,都有哪些人?
王健根:是国家退役军人事务部负责这个方阵,邀请了一批革命前辈后代代表,比如朱德的孙子等。我们江西还来了新四军创始人之一黄道的女儿黄智慧,老人家都80多岁了,身体还不错。还有全国英雄模范、重点优抚对象代表等。
南都:大家着装都一样吗,有什么要求?
王健根:不一样的,一般代表上身着浅色的衬衫,裤子或裙子着深色的。英模人物代表都穿自己获得荣誉时的军服,种类较多,有50式、55式、65式,也有85式、99式、07式。我这次和上次参加国庆阅兵70周年一样,穿的是65式军装。
国家有规定:凡是举行国家举行重大活动,都应邀请退役军人参加。退役军人可以穿着你获得最高荣誉时的军装。是“可以”,不是“一定”。在胸前适当位置佩戴服役期间和退出现役后荣获的勋章、奖章、纪念章等徽章。
我佩戴的是由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纪念章,一枚一等功勋章、两枚三等功勋章、原南京军区“神枪手”奖章、全军“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先进个人”奖章,还有几枚参战纪念章。
王健根在“七一”盛典观礼现场。
南都:今天参加活动,您说好多人都哭了,您当时什么感受?
王健根:什么叫万众一心?在暖场的时候,我看到整个现场7万多人一起歌唱。我在唱着《唱支山歌给党听》《社会主义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等歌曲的时候,我总是联想起我们国家这些年发生的深刻变化和取得的长足进步,我的心伴着词曲不断起伏,一直忍不住泪水往下流。
南都:您对大会哪些内容印象最深?
王健根:有好几次被现场观众不由自主地掌声、欢呼声打断了讲话,我对习近平总书记讲的几句话感触很深。他总结了党百年来的一些工作,更重要的是也向全世界宣示我们共产党的一种主张,比如那句“中国人民也绝不允许任何外来势力欺负、压迫、奴役我们,谁妄想这样干,必将在14亿多中国人民用血肉筑成的钢铁长城面前碰得头破血流!”大家听了都很受触动。
还有一个是说“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这么多年,我深切感觉到,改革开放取得的成就,都惠及了老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家都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作为一名党员,我始终关注着党的建设和社会的进步,比方说这些年国家的反腐斗争,还有扫黑除恶,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我最大的感触是,一个党的意识形态,会对整个社会和国民产生巨大的影响,比如国家号召全社会让军人成为被尊崇的职业,我深切感到近几年政府和社会各界对军人的重视和关心。
王健根在云南老山前线。
谈战斗
战场坚持每天写日记,曾被抢救四天四夜
南都:您在云南老山前线战斗中荣获过一等战功,这是一段怎样的经历?
王健根:1984年7月至1985年5月,我奉命来到云南老山前线作战,当时我担任的是“硬骨头六连”的班长。记得,当年我站在最前沿阵地的堑壕时,在我的前面就是战争,而在我的身后便是和平。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光荣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能用自己的铁血忠诚和生死搏杀,来捍卫国家领土的神圣不可侵犯,是何等伟大壮举啊!
1985年1月15日,我们接防116号阵地后,这座原本有十几棵松树点缀、远看像盆景的石头山。敌人向这个不足300平方米的地方倾泻了1.86多万发炮弹,每平方米落弹62发以上,整座山头被削矮了5米多。我在这里坚守了5天,我们一同上去的47个人,最后剩下11人可以和我一起去完成接下来的进攻战斗。
1985年3月8日的进攻战斗,我的头部、肩部、腹部等80余处被弹片击中,左眼失明,腹部肠子也流了出来……是医护人员抢救了四天四夜才把我从死神手里夺回来这条命。直到现在,我的脑袋里还有弹片。
当时我的手臂神经受损了,左手臂肌肉萎缩,还长了像猴子一样的长毛。那时候理疗是用烧熔的蜡油裹在胳膊上,每天这样,我一直坚持力量训练,最后我的手臂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至少没有肌肉萎缩的情况了。
在近一年的老山前线作战期间,我独自摧毁敌人暗堡3个,毙敌6名,俘敌1名,军党委给我记了一等战功。
王健根在老山前线坚持写日记。
南都:除了惨烈的战斗,还有什么让您印象深刻?
王健根:在战争当中学习战争,在学习中不断得到提高。很多人都想象不到,这么残酷的战斗间隙,我基本每天都写日记,从接到作战命令开始到打完仗的近一年时间里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所作所为,都以日记形式记下来,写了300多篇。记录了我的战斗经历、疆场的残酷、战友的无畏,当然也有人情味的部分,我打算近期把这些日记整理出来,出版成书,让更多的的人了解我们这一代军人。
王健根近照。
谈理想信念
两个“从来没有”令我自豪
南都:您经常说“人的理想信念可以支撑我们多活几年”,这是为什么?
王健根:“理想信念可以支撑我们多活几年”我是这么理解的。2017年的时候,我被确诊脑袋里长了一个肿瘤,就在眼眶尖底部。还记得当时是情人节,我拉着爱人的手哭了。因为我脑袋里的残存金属弹片和肿瘤部位在左额深度敏感区,医生无法用仪器设备确诊恶性程度,而且提取病灶做病理分析风险极高。不过,医生也告诉我,凭他多年经验看,良性可能性很大。
说没有恐惧过是假的,但我选择相信医生说判断,迅速调整心态,坚持每天早起跑步锻炼,全身心投入工作,就这么几年过去了,没有了恐惧,更多的是快乐。
转业后我到了江西省公安厅,负责宣传工作。今年初退休后,我受邀在江西省新四军历史研究会做志愿者服务,先后组织和参与了38场党史宣讲活动,直接受众达1.8万余人。
回顾这么多年,两个“没有”让我很自豪:我从来没有以自己过往的辉煌向组织伸手,也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伤残影响过工作。
南都记者 王凡 发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