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光扭\文 陈德仁\图
见到禄新镇方学村黄咪闹时,她已经卧床不起七年了。但是,她耳还能听,口还能言.我们知道,这黄咪闹不是她的真名,而只是一种称呼,意为姓黄妈勒闹。可是,我们问她真名叫什么时,她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百岁老人近照
于是,我们只好请来她的大儿子。大儿子黄龙闹已八十岁了,他腼腆地坐到妈身边,可他也说不出真名。因为对当地人来说,爹妈的名字是很忌讳的。就像那个州官名叫灯,那个州的百姓只能把点灯叫放火一样。我们村有个人,因为他爸爸叫勒蟹,所以他们全家人都把螃蟹叫做爬爬。又有一个人,他爸爸叫做勒肥,所以他们全家都把肥肉叫做白肉。无论是谁,只要在他们俩面前说蟹啊肥啊,他们都会当成一种冒犯,都会跟你急,所以,不认识妈的名那个年代是很正常的。
于是,我们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缠,我们问她年轻时累吗?
这下,老人家的话闸子打开了。在黄龙闹的旁白下,我们听明白了:大炼钢铁时最累了,因为那时候,队里规定,每个劳动力每三天要挑两担柴去到桐岭镇盘龙村去炼钢。盘龙村离他们方学村有二十公里,所以得鸡一叫就起身上路,一路紧赶慢赶,最早也要晚上十点钟才能回到家。一路上还得自己用竹筒(容量约五百毫升)带粥去,到哪儿饿了哪儿吃。可是,一竹筒的粥怎够吃一天呢?很多时候,到中午粥就吃完了。剩下的时间只能是见什么吃什么,茅草根,狼旗草、酸咪咪的嫩苗等都是她们充饥之物。当然,他们吃的可不光是这些,只要吃不死人,他们百草皆吃。
采访百岁老人的大儿子黄龙闹
有一次,不知谁发好心,他们挑柴到盘龙村时,竟意外每人得了五分钱的补助,这五分钱可不是小数目,当时,桐岭街上的粉只卖三分钱一碗哩。
于是,他们到桐岭街上,每人买了一碗粉。可是,当服务员把粉端到她前面时,她却想起了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子们。于是,她只喝了几口汤,转过背趁别人不注意,悄悄地把粉全倒进竹筒里,带回家里给孩儿们分享。
儿媳在照看老人
大炼钢铁后,有一年,听说有什么国要打我们国家要备战备荒,她们得把公够粮挑到桐岭镇的雅岗村去交。雅岗村离方学村有十几公里,有几次,挑到半路她就挑不动了,躺地上了,打死也起不来了。是黄龙闹的爸爸赶到雅岗村后,又回来帮她挑的,现在想想都还发怵哩。
黄奶奶说,他们这辈子,有点像过家家。
禄新中心卫生院医师和老人亲属在一起
有一年,全村人都集中起来。晚上,男人共睡一个帐篷,女人和孩子同睡另一个帐篷。白天,全村人都到公社食堂免费吃饭,可公社食堂的饭也是用他们村产的米煮的,他们村那条件,怎够得上共产主义呀?别的不说,粮食就不够吃。不够吃咋办,他们便想出了个办法,叫双蒸饭。也就是饭蒸熟晾冷了,加水再蒸一次。。这样,笫一次蒸出来小半碗的饭,第二次再蒸,就成了满满的一碗了。可这种饭只骗得眼睛,骗不了肚子,几泡尿一屙,肚子便空空如也咕咕乱叫了,人也饿得两眼昏花了。
还有一年,稻子都黄了,他们却把几块稻子扯起来移到一块田里,然后架一个天梯,从上面给稻子淋猪尿,弄得颗粒无收。
贴着福字的墙上的闹钟记录着作者采访的时间
最好笑的是有一年,他们叫小米上高山,把几百斤小米拿到石头山上撒。你想,小米又没铜芽铁嘴,它能在石头上长出来吗?
当然,就算没有这些折腾,他们村依然会很苦,因为他们村都是石头山,山下的土地也又贫又薄,老人们形容,月亮晒都会成旱灾,鸡屙尿都会成洪灾。所以,无论他们怎什么努力,庄稼就是长不好,每人每月的口粮只有20多斤,每年政府都得拨四个月左右的平价粮卖粮给他们,那时叫统销粮,价格比市价低一倍,没钱还可以赊欠。
卫生院领导在为老人检查身体
有一次,他们实在筹不到买粮的钱了。于是,政府就在他们村办了个扫盲夜校,让他们白天劳动,晚上带到梧桐树下识字。参加夜校的每人每晚有一毛钱的补助,这样,两个月下来,他们便备齐了买统销粮的钱了。
只可惜,办了夜校以后,上面天天派些学生哥学生姐们到村口守着考他们,谁要想进村出村,得读一句书才能通过。有一次,她去赶圩,那些学生哥叫她读一句语录,她就说语录语录语录,一连说了十几遍,那学生哥看她实在不会读,就放她过去了。可回来就没那么幸运了,那个教他们夜校的学生姐把五个字写在小黑板上让她认,可她怎么认得出呢?于是,学生姐一遍又一遍地教她读“为人民服务”,等她读溜了,才放她走。可是,她刚走两步,学生姐又叫住她道:“阿姨,这五个字你昨晚读得好好的,今天咋就不会读了呢?”
她说:“昨晚字小小的,今天字大大的,不同呀!”
姑娘一听,扑赤一声笑了。
作者在现场采访
但是,他们的困难是暂时的,自从铵水来了(约1968年)之后情况就有改观了。铵水真是个好东西,那黄黄的禾苗施上铵水后,没过几天就绿得发亮,然后叭叭地往上长了。后来,铵水粉、碳铵、尿素陆续来了,特别是三系(当时培育出的一种优质高产谷种)来了以后,粮食产量就蹭蹭蹭地往上长了,亩产从300斤到500斤到800斤,他们就有余粮了.再后来,手扶来了,中拖也来了,他们的活就越干越轻松了,日子越过越红火了。
政府很关心他们的炊水工程,曾先后五次派地质队来他们村钻探,帮他们找水。但凡事都得讲规律,急是没有用的,他们村的地下水埋得太深了,都钻了200米了还探不到水.以当时的技术,就算探到水,也没法抽上来的。所以,他大半辈子喝的都是水沟水。直到2006年钻探技术、抽水技术进步了,村里才有了自来水,饮水问题才得以彻底解决。”
采访快结束时,老人的三个儿媳都来了。她们说,她们每三天要给阿奶洗一次澡,今天是阿奶洗澡的日子,所以,她们三个一起来互为帮手。
看到她们家里一团祥和,我问:“七年来,你们天天为阿奶端水端饭,倒屎倒尿,有过感到烦的时候吗?
三个都己年过古稀的儿媳笑咪咪道:“烦啥呢?我们是她的儿媳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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