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初的一天,在杜勒伊宫中一位穿戴讲究,举止优雅的老人正在应对着法兰西皇帝拿破仑一世的接见。不知情者可能不会想象的到,眼前这位谦和、温文的长者,竟然是一位“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刽子手。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一共有两千九百一十八个首级被斩下,其中包括两位拿破仑的前任和老领导——国王路易十六和共和国首席爱国者罗伯斯庇尔,这一点几乎和北齐的刘桃枝有一拼。面对着这位已经成为传奇的刽子手,法兰西的新主人不无好奇的揶揄道:
“你晚上睡得着么?”
对方的回答不仅体面,而且还足以著之竹帛,以为后来者铭记在心:
“陛下,如果那些大人物们睡得着,那为什么刽子手会睡不着?”
这个人就是法国乃至于世界历史上最著名的刽子手,桑松四世。
《法国大革命》中临行前的国王路易十六(黑衣灰发者为桑松)
罗伯斯庇尔上断头台
刽子手是一种古老的职业,同时也是被人嫌弃的职业。由于刽子手这一职业的特殊性,在世界各国往往采用世袭的方式传递着。比如,北京的刽子手在明清两朝是由姜姓一家世袭,执行任务时的工具据说是三把大刀:龙头刀、虎头刀、鼠头刀——这当然是受到了坊间曲艺中包青天传说的影响。当然,也有例外,有时刽子手会由衙门中的“吏员”兼职。在欧洲一些封建邦国,死刑的原则是“谁判决谁执行”,也就是说领主要亲自动手处决罪人;而奥斯曼帝国曾有一个时期将刽子手的工作当做一种“劳役”摊派到男妓的头上。以至于欧洲一些猎奇者在游记中总是津津乐道君士坦丁堡的那些切尔卡西亚刽子手们:“颜值爆表、有身材——从不拿死刑开玩笑!”
刽子手都有着极高灰色收入,在清代文豪方苞的名作《狱中杂记》详细的写到:
“凡死刑狱上,行刑者先俟于门外,使其党入索财物,名曰“斯罗”。富者就其戚属,贫则面语之。其极刑,曰:“顺我,即先刺心;否则,四肢解尽,心犹不死。”其绞缢,曰:“顺我,始缢即气绝;否则,三缢加别械,然后得死。”唯大辟无可要,然犹质其首。用此,富者赂数十百金,贫亦罄衣装;绝无有者,则治之如所言。”
也就是说清代刽子手在执行死刑时可以做手脚,尤其是凌迟、绞刑。至于斩首则是扣押死囚的首级,让家属来掏钱赎走。而这些几位卑鄙的行径只是他们各种收入来源的其中之一。而《水浒传》中还有大名府刽子手铁胳膊蔡福收受李固高达百两黄金之多的贿赂,准备利用职务之变暗中害死蒙冤入狱的卢俊义。当然,刽子手们还有一种比较“光彩”些的外快,也就是在决囚之后由苦主们送上一些礼物,以示谢意。比如《水浒传》中的好汉病关索杨雄就是一个兼职当刽子手的差人,所以兵痞子踢杀羊张保向他敲诈财物时,他便说道:
“这都是别人与我做好看的,怎么是诈得百姓的?”
而在西方,早期的刽子手没有直接的酬劳。但是宫廷却允许这些人在所负责的地区提取一定的税收,也就是“抽头费”。比如法国中世纪的习惯就是刽子手让徒弟们用一个大马勺从每一个柜台、摊位、甚至是驴背上的菜筐里舀走一部分商品。这种暴政可以追溯到1372A.D.,所以在法国至今还有一句谚语,大意是:
“像刽子手的学徒一样嚣张”。
到了1518A.D.,忍无可忍的巴黎商贩们发动了一次起义,一把火烧了刽子手的老巢刑法场。而刽子手头目佛勒朗•巴扎尔则被关在屋子里活活烧死。
到了十七世纪,“抽头费”已经由实物方式的收取改为直接收钱,具体的明细是:
“每篮子水果收一个苏(二十分之一法郎);
每个柴火商收一个德尼(十二分之一法郎);
水产商是按货车的大小算,每匹拉车的牲口收十八个苏;
神父们也要向刽子手付一些钱……”
与中国的刽子手不一样的是:法国的刽子手从受害者、苦主那收取贿赂是明码标价——给我一笔钱,我就让死囚多受点罪,给你出口气。价目表基本如下:
“绞刑二十五法郎,绳子断了另加六法郎;
斩首一百法郎,剑砍钝了再加二十四法郎的修理费;
火刑和凌迟都是五十法郎……”
此外,将无主死囚遗体给医生、遗物卖给旧货商铺也是一宗收入。
所以对于一个刽子手来说这个职业即使令人作呕,但却是能让人过上奢侈的生活财源。而为了内心的平安,刽子手一般都笃信宗教、乐善好施,对穷人或任何需要帮助的人非常慷慨。虽然社会上虽然对这个阶层感到莫明的恐惧,但也并不是一概的排斥。毕竟,人家是用真金白银来证实了自己干这行只是“不得已”。
而对于法国的历代政府来讲,这么一个“肥差”,不花大价钱是别想从我这搞到的。据记载,1688A.D.,刽子手夏尔•桑松,也就是桑松二世,就花了一笔巨款买下了巴黎刽子手的职务,成了第一代“巴黎老爷”,光是付给市政厅的“火漆费”,就有六千零四十八法郎。
到了1721A.D.,法兰西摄政王下教旨,取消刽子手的“抽头费”,改为支付固定薪水——每年一万六千法郎,以及五千到六千的补贴。但即使如此,这笔“高薪”收入还是少于“抽头费”,所以像桑松家族这样的刽子手们为了补贴就开始干副业——行医。
桑松家族有一定的医学传承,但是在他们那里卖的最火的还是有包治百病或有辟邪作用的人血饼干、绞死过人的麻绳——因为法国女孩们都相信人血饼干有神奇功效,给男朋友吃了不仅可以让对方不变心,还有壮阳的功效;而绞索和沾血的手帕则送给父亲,据说可以保佑老爹爹发财,让自己当个白富美。因为刽子手是公众人物,所以很多成衣店都请相貌清秀身材欣修的刽子手来当模特——据说桑松四世在少年时代便戴着扑粉的假发,穿精纺印度亚麻布衬衫、丝绒外套、织锦马甲、厚缎子五分裤、白色丝袜,足蹬浅口舞鞋。
坂本真一《纯真之人》就是以夏尔•亨利•桑松为主角
桑松家族原本出身于隆瓦尔的骑士世家,但在路易十四后期,这个家族的嫡长子因为爱上了一个刽子手的女儿,所以就毅然放弃骑士身份,入赘到了一个刽子手家族,成了“桑松一世”。据由桑松六世整理出版的家族文献集《memories of sansongs》(桑松家族回忆录)证实,从此之后这一家人的男丁只能去当刽子手,还以最著名的桑松四世这一代为例:
长兄:夏尔•亨利•桑松,巴黎刽子手;
二弟:路易•夏尔•马尔唐•桑松,图尔及奥赛尔刽子手;
三弟:尼古拉•夏尔•卡布尼耶尔•桑松,普罗亚刽子手;
么弟:路易•希尔•夏尔玛纽•桑松,普罗旺斯刽子手;
长女:玛德莲妮•库罗德•卡布尼耶尔•桑松,嫁穆兰刽子手皮耶罗•艾里逊;
次女:玛丽•约瑟夫•桑松,夭折。
只有家族首领才有资格使用祖传的行刑工具——“法度之剑”(sword of law)。该剑为大马士革钢打造,比一般的剑身要宽而且长,也就是说是一柄标准的行刑剑;剑身刻有正义女神图案;剑锋被磨平并开了三个孔,这样每次垂直挥下,长剑就发出呼啸之声。桑松家族对这柄剑一直爱护有加,每次使用之前都会磨的十分犀利,以便减少受刑人的痛苦。
二次元中的桑松四世,黑衣灰发仍旧是受了电影的影响。
桑松四世十五岁出道,因为经验不足,以至于无法一下子将犯人斩首,而根据野史传说,那个辗转死于剑下的少年正巧是这个刽子手的好友……所以桑松四世在1791A.D.协助发明断头台也是为了避免这种会给死囚造成极大痛苦的情况再次发生,然而历史却给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当时,断头台杀人速度之快绝对前无古人,并且在某种程度上刺激了法国大革命期间全国性的大屠杀。身为人文主义者的桑松四世对此后悔不迭 ,多次申请辞职,但未获批准。以至于其长子桑松五世回忆到:
" 在那个可怕的时期,我们 ( 父子二人 ) 非常麻木,就像一个机器人,我们毫无知觉的应付差事。"
桑松四世则对行刑方式的变革是否就体现了时代的进步提出了深刻而悲观的分析:
"谁都能够成为死刑执行人 ······也就是说,能够高效地大量杀人,那时愚蠢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
1794A.D.,桑松四世的次子,夏布里埃尔终因不堪忍受充当“革命”的帮凶,在斩下最后一颗人头之后从断头台上一跃而下,当场摔死。桑松四世从此对这个社会由怜悯和困惑变成了厌恶和恐惧。他暗中在日记了写到:
“第一个要诅咒的人就是我自己!我咒骂我自己! 我咒骂那些手持马刀的宪兵!是他们将这些可怜无辜,双手被缚的人带到断头台!我诅咒那些愚蠢的民众,他们只会看着受难者死去!一动不敢动,不敢做出任何拯救他们的动作!我还要诅咒这照耀一切的太阳 ... 我被心灵的痛苦折磨的死去活来,想哭却没有泪水。"
虽然刽子手之所以令人产生抵触,除了恐怖而神秘,但是更主要的充满了伦理上的悖论。晚年的桑松四世虽然有勇气反驳拿破仑等人的嘲讽,但是更加的悲悯,他在弥留之际写下了最后的心愿:
“愿所有值得救赎的生命都得到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