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嘤嘤铁锤
1
这是刘老汉第一次踏上儿子来信中写的那繁华的南部沿海城市，他一辈子生活在黄土地上，连绵的秦岭山脉把他圈得死死地。
如果不是半个月前，他一头扎进了院子里的井里，恐怕已经病死在那铺了小麦杆的土炕上。
他确实是不想活了，把陶瓷罐子里的酸菜用抹布封的严严实实，剩下的红薯白菜排列的整整齐齐藏在地窖里。他用带了好多年的白头巾把自己擦得干干净净，最后用肥皂水把已经发黄的老汉衫褪的白亮。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拖着自己佝偻的病体到了院子里的水井边上。
井水深黑不见底，照出一个老头苍老模糊的影子，刘老汉仅仅站在井边就能感受到阵阵寒气。
在信中，大儿子说自己当上了主任，又买了一辆新轿车。二儿子评优获奖，光奖金都抵得上半年的工资。小儿子稍微差点儿，还是餐厅里的大堂经理。
三个儿子都过得好，刘老汉心里特别踏实，平日里在村里行走脸上倍儿有面子。唯一不顺的，可能是自己的身体了。
一个月前他就察觉到自己不太对劲儿，先是拎不动锄头，后来蹲不下去拔地里的杂草，最后从井里打一桶水出来就累的气喘吁吁，要坐在地上歇老半天。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要倒下了，可惜农村老汉不知道任何一个儿子的电话号码，就算写了信去，儿子们千里迢迢回来一趟多难啊。
大儿子刚升职，二儿子是优秀员工，小儿子忙的团团转，谁能抽空回来看看他这个糟老头子呢？镇上的医院收费高不说，他要是住院了，谁来照顾他呢？
人老如树枯，他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儿孙们都有福气，他倒也没什么遗憾。
刘老汉终于下定决心，朝井里栽了进去。
在他跳井的前一秒，他很努力的想，也没想出三个儿子长得到底是个什么样。
2
村里的刘老汉死了。
这是李大娘给他送蒸好的馒头时发现的。
家里没有人，灶房柴火码的高高的，就连那件快穿成黄色的老汉衫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叠在炕头。
李大娘找了一圈，只找到水井边上一只黑布鞋。
村里老老少少都来了，把刘老汉的院子围的严严实实。李大娘拿着布鞋站在中间讲自己是怎么来送馒头，怎么找刘老汉，怎么发现他跳了井......说着还用手抹起眼泪，这李大娘原来是刘老汉媳妇儿的好姊妹。
村长一张脸铁青，叫了个年轻后生腰上捆了根粗麻绳下井捞人，自己拿着小本子一页页翻。本子里记了村里人的电话号，终于，在一页已经泛黄的纸上，他找到了刘老汉三个儿子的名字。
村子太偏太远，只有一个公用的电话亭。
村长骂骂咧咧打了三个不同的号码，全是空号......
独居老头在家去世，村长联系他三个儿子，号码却全是空号。
3
刘家的三个儿子还是回来了，都带着自己的媳妇儿孩子。
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知道的消息，反正一行人进了村口就哭天喊地，把全村人都吵起来看热闹。
三个儿媳都捂着嘴哭号，一个比一个响亮。穿着打扮都挺时髦，红着眼圈，眼皮上还有红色眼影，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儿，又与贫穷的山村格格不入。
儿子们把车都停的老远，迈着大步子往家里赶，时不时还要抹一把眼睛，手里却没沾上一滴眼泪。
他们都进了刘家的小院子，村人们凑钱挂了白布，把灵牌放在小木桌子上。
那个年轻的后生下井去好几次，把底都摸遍了也没摸着人。一开始大家还怀疑是不是人走丢了，或者李老汉出门办事儿了。但是住在隔壁的王婶那天早上还和刘老汉打过招呼，她在门口晒太阳，一直到李大娘进门儿也没见人出来过。
儿子们倒也没多过问，似乎刘老汉究竟在哪儿并不重要。
“我要给爹定最好的棺木。”老大开口了。
“我给他请最好的戏班。”老二紧跟着表态。
“我披麻戴孝，给他老人家守夜。”三个儿子争抢着“表孝心”，李大娘在门口听着好笑。
人还没捞出来，最好的棺木装什么？最好的戏班为谁唱？披麻戴孝守着谁呢？
4
刘老汉从河里爬出来时，并不知道这是哪儿，拉了个人询问才明白原来是儿子们外出打工的城市。
他大概以为自己死了，这辈子无缘和儿孙相见，没想到上天眷顾，他一睁眼就换了个地儿。
命是捡来的，虽然鞋子丢了一只，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地像一只老水鬼，刘老汉还是抑制不住喜悦。
他想不明白离奇的事情是因何发生，他欣喜高兴的近乎癫狂。盼了多年的相遇就在眼前，他浑浊的眼睛都含了热泪。
三个儿子离家的时候还是青壮，从大山里走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虽然不至于断了联系，但刘老汉做梦都盼着一家团圆。
可惜他不知道，儿子们回家奔丧，正对着一只布鞋哭天抢地。
他顾不上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别扭行走，也顾不上旁人的异样眼光，佝偻的背尽力挺得直直的，他迈着大步子，去找自己的三个儿子。
5
“就这么点儿老房，三个人肯定不够分。”小儿媳把话挑明，像好斗的公鸡一样把下巴抬得高高的。
“我是老大，当然该给我。”
“那平时怎么不见你回来看看爹，这时候想着独占了？”老二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喊。
“说的好像你回来了似的，不就评个优秀员工吗，嘚瑟上天了。”小儿子咄咄逼人，毫不让步。
“你两个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老大从来看不上他两个弟弟，就连这次丧事都是他托人打听的，这么多年他一直惦记着这点儿房子，想着先到先得。这里位置好景色佳，搞个农家乐或者疗养院还能大赚一笔，没想到一有动静儿两个弟弟黏的比跟屁虫都紧，几个人竟一起回来了。
“我就不说全要了，起码要给我三分之一。”小儿子做出“让步”。
“你凭啥要三分之一......”
最后，一群人扭打起来，儿媳们抓着对方的头发不放，儿子们你一拳我一脚打的难舍难分。小木桌上的布鞋不知道被谁的手扒拉在地上，骨碌滚了一圈，沾了不少灰土。
6
刘老汉辗转许久，才打听到三个儿子工作的地方。去了一问，都是同样的回答：他呀，给老爷子奔丧去啦！
刘老汉心里暖洋洋的，看，三个儿子果然心里还有他这个老爹，第一时间扔下工作赶回去了。他只觉得身心舒坦，连病都好了。
人活一辈子，能落得个子孝孙贤，可真真是好下场了。
刘老汉忽然觉得见不见都无所谓了，他原路返回，又到了爬出来的那条河边。太阳把他照的暖洋洋的，他感叹儿子们果然会挑地方，南方的天气都比家里强。
他跳下去前，对着天空作了几个揖。他相信，这是上天给老实人的奖励。他看了儿子们工作的地方又干净又敞亮，每个人都穿得板板正正，不枉他把三个儿送去读书，也算是给老刘家长了脸。
河水比井水暖和，井水冰的能冻掉他的骨头。刘老汉闭上眼睛，另一只布鞋也被河水冲跑了。
7
儿子们守了七天，终于到了出殡的日子。
棺木抬出去，轻飘飘落在院子里的泥土地上。村子里没人来送刘老汉，因为所有人心知肚明，那里面装的不过是只布鞋。
三个儿子个个鼻青脸肿，闹了几天也没闹出个结果，每个人都挂着一张苦瓜脸，别人看了还真以为是内心悲痛。
终于到了时辰，小儿子抱着灵牌，大儿子和二儿子一前一后扛起空棺，儿媳们正跪地要哭，井里却传来些动静。
只见刘老汉一身湿漉漉的，从井里往出爬。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吓得忘记了动作，女人们高声尖叫，反倒把儿子们叫醒了。
大儿子最先反应过来，丢下棺材就往井边冲。二儿子紧跟其后，生怕慢了一步。刘老汉只当他们来拉自己，大儿子的名字还卡在嘴边，没料到两人过来又把刘老汉推进了井里。
刘老汉终于看清了儿子们现在长啥样，可惜也就看了那一眼又摔回井里。
奇迹不再发生，刘老汉到底是溺死在井里。
儿子们悄悄把刘老汉捞出来——泡在井里也不是事儿。
大儿子买的棺材有些大了，刘老汉瘦小的身体放进去还有很大的空间。小儿子和儿媳也过来帮忙，才把它抬起来。
终于能跨出刘家大门了，他们把门打开，却看见李大娘一脸惊恐的站在门外。
8
李大娘的大嗓门喊来了隔壁的王婶，又叫来了路过的陈老头，后来人越来越多，再次把这个小院儿围了起来。
他们堵住大门，三个儿子和儿媳谁也没法出去。
老大和老二拼命地解释，语无伦次，胡言乱语，还是比不过李大娘的大嗓门儿。
手铐戴在他们手上的时候，李大娘还在喋喋不休，辱骂这三个不是人的畜生。
可怜了刘老汉，到死脚上也没双完整的布鞋。他封好的酸菜会变质，地窖里的白菜会发霉，而他引以为傲的儿子进了牢狱。
而落在河里的那只布鞋，顺着河水流淌，不知道卡在哪一块儿淤泥里，再也没法重见天日。（作品名：《他死在自己的葬礼上》,作者：嘤嘤铁锤。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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