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 时拾史事
大噶好，我最近迷上了天下霸唱作品改编的新剧《河神》，出于一个标题党的天职，这期今日说法栏目，蹭的就是《河神》的重要道具——水中浮尸。先预警一下，避免在饭点阅读，不过我相信经过前六期的铺垫，大家应该已经是百毒不侵了吧。
1. 漂子长什么样？
水里发现的尸体，在这剧里有个称呼，叫漂子。一般来讲，既然是在水里发现的，人们多半会认为死因就是溺毙。我们来瞧瞧七百多年前，宋慈的《洗冤集录》里关于溺死的记载。
头一句，“若生前溺水尸首，男仆卧、女仰卧”，这句话也是被现代法医学认可的。男女骨盆形态、大小和重心的不同，导致出现男性浮尸俯卧、女性浮尸仰卧的情况。
其次，宋慈说，死者一般两手拳握，腹肚胀，拍作响，口、鼻内有水沫及有些小淡色血污。这些细节也同样很有道理，溺水者溺水时，在慌乱中容易吞入大量溺液，口鼻、呼吸道内充满蕈（xùn）样泡沫，肺部呈现水性肺气肿，这些是比较典型的溺水死亡特征。
上图是比较新鲜的溺毙尸体，那么泡了些日子才发现的尸体又当如何？“尸首经风日吹晒，遍身上皮起，或生白疱。”这是因为，尸体长时间浸泡在水中，皮肤角质层被泡软，皮肤发白、膨胀，表皮层与真皮层脱离，手脚指甲也容易脱落。一定时间以后，手脚表皮可以完整地剥落下来，象手套和袜子一样。当然这不仅仅是溺毙尸体独有的情况，其他死因的尸体，长时间浸泡在水中，也会这样。
2. 非典型性溺死，比如……大刑伺候
《洗冤集录》中还记录了一种特殊的溺死：“若身上无痕，面色赤，此是被人倒提水揾死”。据信，这种死法常见于古代杀害婴儿和儿童的案例。但其实，近代林几博士还提到过两种与之类似的酷刑。
第一种酷刑叫“游湖非刑”，让囚犯吃饱喝足以后，裹以毛毯倒立于盛有灰水的桶中，囚犯窒息死亡后，因为灰水的缘故，面部不见青紫，身不见伤。还有一种酷刑叫“醍醐非刑”，这个就厉害了，在水中掺入油烟、辣粉、粪便、煤油等，将人倒立水中窒息溺死，因为水中有刺激物质存在，吸水少却死得快。这两种酷刑的死因都是倒提浸于水中窒息而死，对尸体略加修饰，外观就会象是病死，盖因水中掺杂了异物。
其实，跟水有关的酷刑，在现代也挺常见的，克格勃和CIA都对在押犯人使用过水刑。水刑种类繁多，花样百出，下图只是其中一种。
现代法医病理学上，还有一种非典型性溺死，叫做“干性溺死”，这种死亡方式就不是宋慈那个年代的人可以了解掌握的了。“干性溺死”，顾名思义就是肺部没有吸入多少水甚至根本就没有水，死者多半属于神经敏感体质或者本身患有潜在的心脏疾病，受冷水刺激后，导致反射性的心跳骤停；或者由于紧张慌乱，喉头及支气管反射性痉挛而导致急性窒息，最终死亡。
干性溺水的一些症状：呼吸困难、持续咳嗽、呕吐、异常行为、极度嗜睡
不管是倒提水揾死，“游湖非刑”、“醍醐非刑”，还是“干性溺死”，说明溺死不一定需要很多水，有的时候浴缸里的洗澡水、街上的积水潭、甚至一海碗汤，都能够把人淹死，有点匪夷所思。这种情况下进行尸体解剖，才是确定死因的最佳办法。
3. 他杀抛尸水中
水里发现的漂子，当然未必一定是溺死的。宋慈也总结过他杀然后抛尸水中的例子，首先尸体没有溺死的典型症状，口鼻呼吸道不会有蕈样泡沫，也不会吸入溺液，“口、鼻无水沫，肚内无水不胀”。另外“身上有要害致命伤损处”，“若身有绳索及微有痕损可疑，则宜检作被人谋害置水身死”。
《洗冤集录》这句“身有绳索及微有痕损可疑”，倒真真体现在了《河神》的剧情里。未婚先孕的薛府小姐薛媛媛，据称产下私生子以后跳河身亡，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也确实水淋淋的。按说民国时候已经有法医须对横死尸体进行尸检的规定，但考虑到民不举官不究，以及死者为大户人家小姐的剧情设定，主角只能进行简单的体表检验。
薛小姐手腕上有捆绑痕迹，她涂的指甲油，只有指尖处破损得厉害，而家中太师椅背上的挠痕，似与薛小姐的手指吻合。再加上掉在家里的一只耳环上有宣纸碎屑，因此小河神推测薛小姐不是溺毙，而是被绑在太师椅上用浸湿的宣纸捂住口鼻窒息而死。
《洗冤集录里》也有薛小姐这种“外物压塞口鼻死”的内容。“凡尸在身无痕损，唯面色有青黯，或一边似肿，多是被人以物搭口鼻及罨捂杀”。检验的时候需要注意些什么呢？“手足有无系缚痕；舌上有无嚼破痕；大小便处恐有踏肿痕”。这和现代法医学“闭塞口鼻所致的窒息死”的部分内容相一致。
前面说到水刑有很多种，象薛小姐受的这种罪，被衣物或纸张掩住口鼻，再持续浇水，这种酷刑从古至今非常常见。二战时德国人、日本人都用过，法国人在阿尔及利亚战争中也用过，美国人更是通过前人经验把这种刑讯逼供的方式进行了升级。
左图：越南战争时期美军对北越士兵实施的水刑。右图的现代水刑：需要将犯人身下的木板斜着竖起来，据说是为了减少犯人意外死亡的几率，意在逼供，不在害命，这种酷刑英文名称water boarding，中文笼统翻译成水刑，反而不形象。
4. 宋慈关于溺毙描述的bug
那如果水里的尸体已经腐烂得只剩骨骸了，宋提刑有什么办法鉴别到底是不是溺死的呢？当然有啊，我的套路一般就是自问自答的啊。
某日，某地的深池发现一具死尸，皮肉尽无，惟髑髅骸骨尚在。检验人员先看全身，并无其它明显的致命伤痕迹，然后取了髑髅来，用热水从头骨后下方之枕骨大孔细细斟灌，看有无泥沙细屑自鼻窍中流出。如果鼻窍有泥沙流出，就是生前溺死的；没有泥沙，就是在死后抛尸池塘里的。宋提刑说，“盖生前落水，则因鼻息取气，吸入沙土，死后则无。”
之前讲到过的中国现代法医学奠基人林几博士，他就做过多次实验，指出《洗冤集录》此法诚不可靠。林博士说：“凡腐败已行骨化之尸体，鼻软部已经消失者，在鼻甲介部极易窜藏泥土。且生人之鼻孔后部，亦往往容有少量泥垢。故由枕骨大孔冲水，而自鼻孔流出泥沙，安足视为死前吸进溺死液之根据。”
有道理哈，如今雾霾横行，还时不时来场沙尘暴，北方的朋友们，谁没有吸过一鼻子灰？鼻孔有泥垢很普遍好吧，怎么能当作鉴定溺水的决定性证据？强行植入一个挖鼻屎的勒夫。
内什么，挖完鼻屎洗过手吗你就搂着总理？
说一千道一万，鉴别是不是溺死，最好的办法还是尸体解剖，并作硅藻检验。硅藻这种单细胞生物，淡水海水里都广泛存在。溺水者吸入肺部的溺液，其中含有的硅藻会随着体循环散布在全身各器官，包括骨骼和牙齿。即使在尸体高度腐败的情况下，硅藻的抗腐蚀能力，也使得它能够在内脏、骨骼和牙髓中被检出。根据不同地区和水源硅藻种类的不同，还可以取水样中的硅藻进行比对，从而查清死者溺水身亡的地方，是不是和发现尸体的地方相符。
《河神》剧里漕运商会会长丁义秋之死，就用了个和硅藻检验差不多的套路。会长被发现淹死在天津海河，但鼻子里却出现了海水中才会有的藻类。虽然说这个剧是志怪轶闻加悬疑侦破的设定，就头几集来看，编剧对细节的追求，还是挺值得肯定的。
参考文献：
黄瑞亭，陈新山，《对<洗冤集录>中特殊方式窒息死亡论述的探讨》
Michael Burleigh，《The CIA may use waterboarding on Al-Qaeda, but the simple truth is torture does not work》
David Langness，《How Can Civilized People Torture Others?》
林几，《二十年来法医学之进步》
乔世明，张惠芹《法医学》
宋慈，《宋提刑洗冤集录》
我是法医，《惠特尼•休斯顿真的溺死在浴缸中吗？》
徐永举，《溺水死亡的法医学鉴定研究》
闫晓君，《近代对<洗冤录>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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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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