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龙少年文学奖作品
广东省饶平县第二中学——沈迦妮
因为居于村野,得见繁花。尤其在生命的前十年,几乎算得上一只小蝶,日于花间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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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十年住在老宅。南方的院落很有气韵,像是四合院的简约版。老宅是典型的南方民居,几户人家毗邻而居,共享一片天井。天井里就种了许多植物。花盆都是不讲究的,有随便捡来的瓦罐、洗澡用的木盆,还有一个最大最庄严最有领袖风范的是几乎破了一半的大水缸。器具随意,伺弄植物可是颇讲究。瓦罐里兰草仙风道骨,到了季节缀上几颗纯白花蕊;木盆里天竺草郁郁青青;大水缸里是一棵树,粗、壮实,有时夜晚会突然开花,一室幽香。老宅外的土墙,锈落土块,一种黑白夹杂的花开了好远好远。还有青苔,青了一片,绿了一隅。小时每次贴着墙根走,蹭落一肩膀的青苔,我都说,这墙好老。现在想来,这叫历史。
花间我最喜的是夜兰,就是那株大水缸里粗老的树。也有的人叫它昙花。夜兰树外观无甚特别,甚至略有沧桑感,开的花也粗粗大大的,但极会给我惊喜:我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开花,它想开就开。开花一般是某个凉爽的夜晚,幽暗里静谧里,甜丝丝的香气,灵动如小蛇,忽的钻进头脑,勾着你稀里糊涂走到庭院。呵,满树清芬。沐浴在凝固如牛乳的月色中,花们自然地舒展,宛如破水而出的清泉精灵,清香即所奏仙乐。月色与夜兰几乎融为一体,这境界不忍打破。我叫一声:“花开了啊。”大家会陆陆续续搬着凳子出来,围坐在树下,赞叹这花多香。很久以后我读到萧红所写《祖父的园子》里面“花开了,就像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在天上逛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我想到的就是这树这花,有心意相通的感动。花期一夜而已,清晨日出,满树尽萎,清泉精灵和月光去往宇宙深处了。仙乐消失了。说是消失也不恰当,就像是花的精气神与昨夜月色应是一体,月色消逝,精气神也似乎沉入地底,等来年复苏时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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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花枯萎时我也很开心:摘下花来能做成广东糖水。这天家人拿来竹梯,一人扶着一人采花,我拿个竹篮接着抛下来的花,开心得整天呵呵笑。采好花后,清洗,切成细细的丝,加糖熬煮,熬越久越浓郁。有人会加很多干果粗粮,我独喜欢清水冰糖熬煮。那种丝滑清甜的感觉,常常是一大碗不用拒绝,囫囵滑下肚。如今想来甚馋。
同样是能吃的东西,金银花却让我敬而远之。其实平心而论,金银花是很好看的。一帘青叶娉娉袅袅攀上墙,无心垂下许多藤蔓、许多阴影,有时越到邻家,金花白花开得热热闹闹的,引得几声赞叹,我们听了就很欢喜。它是很沉静的,颇有些顾自婉约不与世争的风范。不过欣赏仅限于平日,一到采花熬药汤的时候,我溜得比四驱车还快。又苦又酸,偏偏还要加一勺黑糖,实在是不堪入口。每到这时我会找各种理由往外溜,最后还是免不了被领回家,捏着鼻子翘着辫子苦着脸子硬灌下据称避暑、明目的药汤。每每喝完我总想砍了它的根,当然仅仅止于有贼心没贼胆。
印象颇深的还有一种植物,想在我家庭院外、土路边,名字大俗大雅:鸡屎藤。此君的叶根茎气味不敢恭维,但根可以碾碎入药,治疗筋骨酸痛的良药。四季郁郁葱葱,长势喜人。小时经常摘片叶子掺进沙子玩游戏,后来,枯了,这几年再去,土路被浇筑了水泥,踪影无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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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过去,后七年搬到新家。新家钢筋水泥很气派,但老宅更合我意。我不羡鲜衣怒马,但喜老宅静日繁花。老宅已易主,但我总偷偷摸摸回去,回去见我的花们。隔着柴扉探看,若无人,推门,站着,看我的植物们。它们也看我,柔软的气氛如果冻般凝固,它们该是认得我的。良久,我拾起木瓢浇浇水,凑到跟前细细吮吸花香,许诺下次再见。清风诵词,花叶摇动,我们告别。一片清明。
很喜爱王阳明一诗: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
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老宅里的花,从来不在我心外。我居于宅中尚年幼,花给予我美的启蒙,现年渐长,想起那些越来越寂寞的花,怀念,还有难以言说的情感。这份情感最贴切的名称,大概是,十几年来,与美始终相遇相知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