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过世的时候,他的葬礼很隆重,各方人士前来送行。那时,鲁迅去世消息一传出,就有全国各地的人士前来吊唁,送鲁迅最后一程,其中不乏当时的社会名流,鲁迅的葬礼可以说是很轰动了,场面很大。
宋庆龄得知鲁迅去世的消息后,立刻与鲁迅的夫人许广平联系,共同商量葬礼的具体事宜。考虑到抬棺的行程较远,中途要换人,所以当时选定了16人。
这十六人,各个都是社会名流,名头一个比一个大。分别是:巴金、胡风、黄源、鹿地亘、黎烈文、孟十还、萧军、曹白、周文、欧阳山、聂绀弩、肖乾、陈白尘、吴郎西、张天翼、靳以。他们中大部分都是知名作家、编辑、诗人。
这十六人中,鹿地亘身份很特殊,因为他是一个日本人。
鹿地亘本名濑口贡,东京帝国大学毕业,与中国作家冯乃超同期,是日本的进步作家。因为积极参加日本无产阶级文艺运动,所以是日本无产阶级艺术联盟的骨干人物。在“九·一八”事变后,由于他发表了许多反战言论,因此受到日本军国主义的迫害,被日本政府逮捕入狱,直至1935年才获释出狱。
鹿地亘和夫人池田幸子
出狱后不久,在1936年1月,他和夫人池田幸子辗转来到上海。内山完造先生介绍他与鲁迅相识,两人一见如故,成为至交。在上海,鹿地亘开始公开发表反对日本军国主义侵华的文章。
1938年初,鹿地亘致信郭沫若,希望对方能给他在武汉介绍抗战工作。鹿地亘多次对中国友人说:请相信我,我会坚决抗日,我会带着机关枪上前线,向屠杀中国人民的日本兵扫射。
抗战期间,鹿地亘一面用文学形式提倡和平、反对战争,一面致力于7卷本《大鲁迅全集》的编译工作,翻译《野草》、《热风》、《坟》、《华盖集》、《续华盖集》、《而已集》、《二心集》等。正因如此,他的文风也受到鲁迅很大的影响,文风犀利如刀,刀刀见肉。
笔者特意翻阅民国二十七年五月一日出版的《文艺阵地》,找到当时他的一篇文章《日本军事法西斯主义与文学》,现摘出几段与大家分享。
鹿地亘在广西前线向日本军队进行反战宣传
日本军事法西斯主义与文学 鹿地亘
鲁迅曾经很适切的说过:“对于某种徒辈,理论的说服和批判是没用的,踢就得了!”
这是一句名言。譬如一只狂犬在你脚边狂吠,对狗说教不是太傻嘛!踢就得了,对准他的鼻子踢就得了。
不值得理论的狗的狂吠,在某种时代和某种环境之下,是可以在世界上存在的。我的畏友中野重治,曾经把这个叫做“小数点以下”。譬如说,在一个时期主张文学的使命是社会的自由解放,不久之后就将这种文学认为正直的宣传化而加以排斥,而今天,却又说文学是颂扬帝国光荣的民族精神的升华。这种意见的变化,绝不是理论的问题,最明白地说明事现象的就是日本的政治监狱。
鹿地亘在广西向学生演讲
一个反帝国主义者遭了逮捕,遭了拷问,被投在未决监里面。审判老不开始。大约经过半年,检事到监房来:“怎样?意见改变了吗?”这时候,检事绝不说他理论上的错误,而告诉他非改变意见不可的理论根据。假使你回答他说:“没有改变。”那么他说:“没有?那么时候太早了一点了,慢慢的再想一想吧!”这样他便走了。再过半年,他再出现在你的身边:“怎样?意见改变了吗?”……再不改变,那么再是半年。检事对犯人的要求是“小数点以下”,但是他自己也知道的,很清楚的。不懂得这诀窍的老实的犯人,那是不论怎样“慢慢地”想,要一举地以反帝国主义到国帝主义,而跳过这理论的深渊,还是不可能的。检事自己不也说了吗?……“时候太早了。”这表示问题不在理论,而在时间。几年之后,疲劳和困惫之及,犯人理会了这个真理,于是说:“变了!”这样审判方才开始,所以以使他意见改变的只是时间而不是理论。
鹿地亘
在这里我可以介绍一点日本文学界的现状,日本文学界自从开战以来形态完全变了,因为上述的理由对于这种变化也没有要求理论根据之必要。为了中日亲善,日本尽了屠杀虐杀的能事,——但是这种亲善的政策并不局限于对付中国。在国内,枪杀了要求停战的学生代表,逮捕了几千反战的民众,驱使暴徒来毁坏政党,用暴力来封塞了思想和言论的自由,——这都是日本军事法西斯主义者对民众的亲善!他们对于加上了“举国一致”这样一个名字,在这种命题里面,你们可以寻出些怎样的理论?——那么在这种权力支配下的文学界不是也容易可以想象了吗
在日本文学界,有生气的近代文学的各种形式,都退化了。相反,一千年年以前已经生命枯竭了的和歌,作为日本民族诗歌之正统而复活了。改造社编和出版了《新万叶》,这表示了这种机运的绝顶。第一篇是“宫廷片”,在宣传这全集出版的会场里面,文部大臣(教育部长)木户幸一发表了一篇祝词:“和歌为我国建国以来之国风,在历代皇室庇护奖励之下普及成长,万邦无比之韵文。有三千年光辉之传统。对我国民精神之韵育涵养,和歌贡献之伟大,早经国史之证明。……”说句真话,和歌是千年以前,原始日本民族的歌谣,那种单纯的形式,只是原始民族的素朴的诗情的表露。《万叶》是这个时代以前的优秀合格的古典的歌曲,过了这个时代,和歌已经不是庶民的东西,而变成了宫廷贵族的社交的游戏。因为庶民的社会生活洒脱了原始性,脱却了原始性就变成更高和更复杂的东西。
后左一鹿地亘 前左二池田幸子
你不妨设想一下,“天皇是神,他住在闪着电光的云上,”这样的话作为原始人的经历,也许还有一点特殊的乐趣。可是到今天,即使对于那些在中国干着掠夺屠杀奸淫的法西斯主义将兵们,也照例的来一套“举国一致”,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请容恕我的恶骂吧!其实,即使在我,对于你们在今天这样环境之下,终于不能不放弃了写作的这种心情,还是可以充分的体会到的。这种觉悟,我觉得也可以说是一种悲壮,真的,对于文学抱有爱情的作者,在今天这种情形之下,我想一定会抛弃笔杆了吧?这正像陷城的时候,为了要使爱而免于凌辱,而亲自用白刃去对准了爱儿胸口的母亲一样的心情。
那么,这种文学界的生命呢?看一看下面的事情就知道了。老实说,在伪组织里出面的家伙,大概都是老朽。上海如此,北平如此,日本文学界也是如此。最近杂志上老发表作品的人名里面,再没有一个泼辣的青年。即使有,也不过是已经带着老态的小老头子了吧!怨鬼一般的老歌人出现了。年轻人完全分散,他们在做文学的游击战了。
青春的气魄已经丧失了,日本文坛发散着尸臭。啊!那不限于文坛吧。青年们离开了之后,将来还有什么希望呢?林房雄写了青年,写了壮点,接着大约要写老年,要写死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