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起风,风势凶猛,猛鬼下山般地横冲直撞,躺在床上的少女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幸好门窗紧闭狂风闯不进来,可一个人的屋内就像是密不透风地牢笼,让人觉得呼吸更加困难。
她一看就染了风寒,脸上是异样的潮红,唇色却苍白如纸,身下烫得如焦炭。手臂勉力支撑着身体,眼神也渐渐模糊,想起来喝口水,却最终摔在床上。
“卫持……”绝望地吐出这两个字,少女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床沿。
烛火如豆,微微晃动了一下,桔色的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白臂下垂,黑发半散到地上半盖在面上,精致的小脸只露出一小半就已经美得让人挪不开目光,怪不得人说娇柔一身病,最为惹人怜。
床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垂在腰间的长发正一丝不乱地徐徐飘动,眉心一点红,如鹰一般的眼眸收敛了锐利,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少女。
长得还行吧,将来弄个形式娶到手也过得去……他抚着自己的下颚一本正经地规划着……半晌时光,似乎是想好了,长袖一挥,一团轻薄的黑气缓缓进了少女的身体。
随着黑气的进入,被烧得稀里糊涂的少女并没有清醒过来,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昏睡中。在睡梦中只听耳边野风呼啸,眼前渐渐出现了光,光的尽头是一座荒山,在灰色的天空下显得阴森可怖。
梦中少女感觉自己的病莫名其妙地好了,浑身充满了力气,疾步行走在山道上,手中提着一根木棒,在望见不远处隐藏在古树丛中的一座庵门后,脸上有了些喜色,加快了脚步。
“开门!”她没有直接拍门,而是倒提着木棒用力敲击。荒山里这种年久失修的木门怎经得起这样折腾,没几下就被砸出了一口子,木屑散一地。
门内无人应答却是脚步纷沓,哗啦一声,十几个高大健壮的姑子跑了出来,个个手持长棒气势汹汹地站在一排,把她唬了一跳,连退几步。
少女猛地晃了晃脑袋,总觉得意识怪怪地说不清楚,脑中冒出一个念头,好像刚刚还在家中床上,怎么现在会到了这里?
还没想清楚,领头姑子已开口骂道:“妖孽!此乃佛门重地休得作怪!”
“把我夫君交出来!”她收了心思,把木棒一横,脱口而出,冷笑着又道,“一群拐骗男人的尼姑,你们也配称佛门中人?”
几个年轻的姑子血气方刚,长棒挥舞,也懒得与她废话,厉吼道:“再不走打死你!”
没天理了!
只觉得心焦,明知不是对手却并不退缩,木棒横在胸前,大喊着:“卫持!你出来!”
话音刚落,一棒已迎头砸下,她急忙举棒去挡,但因为内力没跟上,手中木棒断成两截,人也是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摔倒的那一刻她有些清醒,很快又被某种力量控制,只觉得腹部痛,额上冷汗津津。细心的人会发现,她手掌捂住的小腹微凸,应该已有几个月的身孕了。
众尼挥棒齐刷刷地杵在面前,似乎她再不知难而退真的就要将她打死一样,能有这样的尼姑庵也真是世间少有。
两方对峙,一触即发。
庵门再次动了动,青灰色的大袍飘动,走出一个并未剃发的妙龄姑子,面如桃花,声如银铃:“你莫要再来了,卫君不会与你走的。”
“你让他出来,与我说清楚,我便不再纠缠。”她捂着小腹吃力地站起来,脸上的坚毅执着,远胜娇美的容貌,独有一份动人的光芒。
妙龄姑子掩嘴咯咯笑道:“你还不死心?”微微侧身,一个男人的身影就显了出来。
他半缩在木门的阴影里,孱弱地从喉间发出哼哼声:“你回去吧。”
她与他之间隔着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姑子,眼泪夺眶而出糊了视线,她哽咽道:“夫君,我是小木啊,你真的不要我和孩子了吗?”
阴影里的少年看不清面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沉默良久才道:“我喜欢上了却尼师,对不起你,你快走吧……别再来了。”
说完他便不由自主地看向身旁的妙龄姑子。她一下反应过来,这个女人就是他口中的了却尼师,此刻正虚虚地靠在少年身侧,白耦般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妖冶十足。
少年侧头痴痴地笑,面孔有些僵硬,伸手勾住那纤腰就要吻上去,面前身怀六甲的妻子如同虚设。
她只觉万念俱灰,紧握手中断成两截的木棒,眼泪夺眶而出却浑然不觉:“卫持!她是妖啊,你快醒来!”
那个叫卫持的少年茫然地回头望着她:“你还在这干嘛?”
她不死心地上前一步,却被挡了回来,心里又急又怒:“卫持……”
“不要你管!滚回去!”卫持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她。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这个绝情的少年已经不能算是她的夫君了。
“我休了你!”接二连三地被打断调情的雅兴后,卫持终于忍无可忍。
她一愣,心口如刀绞般地疼,低下头一滴泪便从眼眶滑落。头又开始晕乎乎地疼,浑身如针扎般地一阵阵地滚烫来袭。踉跄几步,眼前的场景刚要崩裂,又迅速集合起来,是少年冷酷的面孔与姑子嘲笑地表情。
她喃喃自语,手指抚在小腹上:“我这一生的存在都是为了你啊……”
有片刻的留恋是为了腹中的胎儿,可是要是他落入妖怪之手,自己活着也失去了意义,本来就是因为他,她才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再犹豫,做出了选择,手持断棒,腕臂一转,周身弥散开一圈淡淡的粉色光晕。
场景如水波一震荡漾开来,她持棒又点又戳,每一招都准确异常,身形如幻,脚下生风,招式大开大阖,那些本气势十足的姑子们奋力抵抗,皆感呼吸困难,手中长棒顷刻间碎成齑粉。
哀嚎遍野,姑子们纷纷四下逃窜,哪有适才半点嚣张气焰。庵门被内力扫过如同摧枯拉朽般不堪一击,山墙轰塌,木门弹飞,妙龄姑子面露狰狞。
“不要!”少年惊呼出口,已飞身挡在两女面前,也不知道他是要护妻子还是要护姑子。
她只觉得眼前光影乱飞,就连自己出招都看不清楚,连续几掌都是软绵绵地也知道打在什么地方。
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她凭着直觉一掌推开他,正面迎上妙龄姑子的阴损大招。
阴毒的黑雾击散了粉色光波,她还没来得及感到痛,就看见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
“噗……”胸口气血翻涌,一口接一口的血喷洒出来,溅在衣襟上如盛开到极致的海棠花。拼力想站起来再战,猛地觉得两腿间滚烫,惊觉鲜血已染红了裙摆。
天旋地转间回眸见到少年与姑子抱在了一起,两人眼中竟有喜极而泣的泪水,而自己却像一个被遗忘的弃物,即便要死了,也惹不起夫君一丁点怜悯。
闭上眼的刹那,她有种轻松的感觉,或许这才是自己最好的归宿,终于解脱了。
身体渐渐轻飘起来,不受控制地往外飘,她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荒山中还算明亮的天空一下子变得昏暗起来,不远处的木桌上怎会点着一只快要燃尽的蜡烛?
面对这么熟悉的场景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心头一惊,看到床上躺着的少女正是自己。
这……这是梦吗?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竟飘出了窗,虚虚地浮在黑夜里的野地中。
不远处出现一黑一白的两个影子,虽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急忙转身就跑,却被黑白双影一左一右地扣住,其中一个还嘎嘎笑道:“今日收成不错,这个女鬼可以拉回地府培养培养。”
另一个拧着眉道:“不对啊,她的魂魄怎么少了两分?”
黑白双煞异口同声:“女鬼,你什么来路?”
从一开始的身子轻飘到看到黑白双影时,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虽然骇然,但并不惊慌,在被抓住的劣势下,反而在想我什么来路能轻易告诉你们这两个笨蛋?
她不屑地瞥了一眼,懒懒地道:“姐姐不是鬼。”
白衣瘦高个的家伙盯着她上下打量:“呸!不是鬼你是什么?你已经没脸没皮,无肉无血了!”
黑面矮胖嗅了嗅,对同伴道:“是精灵。”
“既然知道还不松手?”她冷笑一声,不敢用力,因为知道自己现在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黑面矮胖的家伙板下面孔道:“精灵又怎样,死了也一样得去鬼域!阎王审判,地狱受刑、六道轮回,你还是得轮一遍。”
“就是就是,我们死人抓多了,抓只精灵换换口味而已。”瘦高个附和着,扣住她的手又紧了紧。
周身法力在死的那一刻已全部消失,她心想即便说出真实身份也不一定能摆脱困境,说不定还会招来其他麻烦,可要是被抓进鬼域要再想出来就不可能了。
她急忙寻了一个空隙脱离了二鬼的掌控,趁其不备想一举制服黑白双煞,可双煞不是吃素的,她自己又太虚弱,简直是在以卵击石,没走上三招便败下阵来,重新被捉住。
“小小精灵如此不识好歹,还想逃跑为害世间,捉回地府定要严判!”黑面矮胖怒吼道。
她暗叫不好却再没有机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不能去地府,自己还有魂魄在……
突然,背后冒出一个毛骨悚然的声音:“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