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九月初,我升入初三的第三天,班主任、语文老师孙景学从教室前门引领进一个女生,咧嘴笑着给大家介绍说:她叫孙曼丽,家在薛城。孙老师介绍完,孙曼丽非常放松地向俺们鞠了一躬,微笑着坐在我前面的空位上,随即一股淡淡的松枝香味飘了过来——后来,有好几个女同学跟她学习用四季常青的侧柏洗头。
她身高大约一米六五,头发扎成马尾巴状,鸭蛋脸,皮肤是淡淡的粉红色,单眼皮,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背着一只黑色的双肩皮革书包。论长相,她的五官不如她的同位单萍精致——单萍双眼皮大眼睛,皮肤嫩白。可单萍的身高只有一米五多一点,言谈举止总带有几分拘谨,是一个扭捏的小女生。可孙曼丽不仅落落大方、身材苗条,脸上还带有农村女生所缺少的“洋气”,这使她一下子成为班里最吸引眼球的女生。
孙曼丽成为“班花”后,报名参加了由三(1)班班主任、语文老师孙晋林组织的“庆祝第四个教师节演唱会”。孙晋林可是俺学校的风云人物,他跟英语老师孙雪华合作曾在国家级刊物《山海经》上整理发表了俺当地人早就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狐狸女的传说》。后来听他说,此故事又被《葫芦娃》的导演看中准备改编成剧本,拍摄动画片。
就在这次演出中,当报幕员报出:下面有请三(2)班的孙曼丽和王青组合表演舞蹈“迪斯科”时,台下顿时一阵骚动,如夏风吹过成熟的麦地。由于没有音乐伴奏,表情自然、昂首挺胸的孙曼丽向体重一百二十斤、紧咬下唇的王青招了一下手,示意开始,于是她俩抬手迈腿面对面扭着腚走了两个来回。就是这时长二十多秒的表演,被孙晋林老师郑重评为了“一等奖”——单就节目的表演难度、质量,得这个奖应该是受之有愧的。可就表演这个节目的勇气和引领潮流的风格,她俩应该是当之无愧的。当这个节目表演完后,孙曼丽因此从“班花”一跃成为全校无人不知的“校花”——当然这两种叫法在当时的周营联中是没有的,这是我后来加上去的,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孙曼丽成为“校花”还不足以让全体师生记住并念念不忘——由著名的王洛宾词曲、永远再无人超越其甜美声音的邓丽君演唱的《曼丽》这首抒情歌曲在校园流行起来后,周营联中当时在校师生再也无法忘记她的优美名字“曼丽”——俺们的过去/俺们的情意/怎么能忘记/曼丽你怎么这样/忍心静静的就离去/我很伤心从今以后/不能够见到你……
自从孙曼丽和王青表演完“迪斯科”后,那首流行歌曲时常被许多男同学挂在嘴边,特别是看到孙曼丽身影的时候,但只限于她离开后的背影——我还没见过哪个男同学胆敢看着对面走过来的曼丽唱出来,因曼丽走路时总是习惯性地直视对面的男女同学,从不躲避!我和新调的同位、身高脸白的王战“近水楼台先得月”,在课间休息时,时不时用钢笔捅曼丽的后背,让她转身面对俺俩讲“迪斯科”。从她吐气如兰的话语中得知:“迪斯科”其实在薛城已流行好几年了,主要是青年男女搂抱在一块随着收录机播放的节奏感很强的音乐跳,如果没有舞伴也可以一个人搂着收录机跳。跳舞时男的一般穿砖红色、又肥又长拖拉到地的喇叭裤,女的穿蝙蝠衫和瘦身的“鸡腿裤”——百货大楼里每天早上售货员都要洒上水,然后让这些打扮时髦的“帅哥”来扫来擦——后来,俺们除“迪斯科”还聊起家庭和学习——以此拉近了她跟俺们这些“癞蛤蟆”的距离——她父母离婚后,她跟她妈住在火车站北古路街一间低矮的防震棚里,收入主要靠她妈卖早点,现在她是住在牛山村的姥娘家……她不是“非农业”户口,所以毕业后在薛城根本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工作,只好蹲级再考!
由于我和王战跟孙曼丽的频繁交谈,引来了钱宝庆的捣乱,他将从他大(俺村赤脚医生钱明合)那儿偷拿来的弹性极好的顶端有奶头状的乳白色胶皮泡泡,吹得像挂霜大冬瓜似的向俺们和曼丽之间拍打。活泼大方的曼丽看此情形,竟然霞光满面,偷偷向王青耳语后,我认为全班女生中脸皮最厚的王青的脸也红起来——尽管是耳语,可还是被我偷听到了——避孕套。我自此才知道:钱宝庆从他大偷拿来的俺们男女生争相吹打的胶皮泡泡,并不是煤矿放炮防水防潮的东西,而是套住鸡鸡防止女性怀孕的计生工具,怪不得另孙曼丽、王青脸红,在那个谈情色变的青春期,搁谁谁能视若无物、淡定自若呢!
孙曼丽不仅活泼可爱、经多见广,就连头发泡过的开水,味道也非常美妙——中午,在她姥娘家用侧柏枝洗过头后,总是披着湿漉漉的长发来上课。每次坐下后,就会习惯性地用手向后撩一下。一次,她散发侧柏香味的一缕乌黑发梢,不经意间落进了我放在桌上的雪白搪瓷茶缸里,里面是我从学校锅炉房刚打来的还冒着白气的开水。见此情景,我不动声色地勾起食指轻轻地将她的头发拔离开,顺势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淡淡的香,淡淡的甜——
后来,我已记不清是何时“毕业”的,毕业的分别场景是怎样的?会不会没有时间、场景呢?上着上着就散了。这极有可能,因最后的复习阶段,都是以自习为主,我只隐约记得三三两两来上课的同学们越来越少的时候,我也在某天清晨起床后不想去学校后,就在家“自习”了。
没有留言、没有预约、没有地址、没有依依惜别,同学、同班同学、喜欢的同班同学竟然说散就散了,就像一滴水银落在地上,迅疾无声地就散成了无数个、无任何关联的水银珠。现在想想,毕业三十多年间,我只在毕业后的第三年,见过孙曼丽一次,那是在周营逢初七会时,已在铁路工作我身着崭新的青黑色毛呢冬装制式回路服,正意气风发地穿行在拥挤的人流中,突然看到身着棕色人造革皮夹克、更加美丽的孙曼丽正站在街道中间,高声兜售堆放在一块塑料布上的同颜色同款式同质地的皮夹克……
我迟疑地上前打了一个招呼,她热情地回应了我,并告知这是帮朋友忙……就此再没相见,也再无一点有关她的消息,可我知道:通讯如此发达的今天,我们终有一天会联系上,到时一个热情、大方、漂亮的孙曼丽肯定会再次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