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军旗下的红十字》写得非常好,非常感人。此文堪比新时代的《谁是最可爱的人》,赞作者堪比军旅作家魏巍。
作者以亲历者的身份描述了那一段血染的风采,以一位女性细腻的笔触揭示了人性的刚与柔,以一位军人的热血讴歌了那一代军人的忠诚。
这篇文章可作为《四有军人》教育的必读物进入军营,这篇文章的节选可纳入中小学课本,如同当年我们在读《谁是最可爱的人》时一样,热血沸腾,激发出我们的爱国情怀,净化和洗滌我们的灵魂。
让我们的英雄在军营中、在社会上、在青少年的心目中化为不朽的丰碑!成为学习的榜样!
那场战争的硝烟虽然已经渐渐散去,但那场战争中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不能被淡忘。陵园中的忠魂们在呼唤着和平,在期盼着祖国的强盛,他们渴望今后无人敢欺,他们也渴望祖国和亲人来探望。
军营中的勇士们则在磨刀霍霍,他们时刻在准备打仗,他们懂得和平与战争的辩证关系,只有敢战方能止战,只有能战方能言和。这就是我倡导的“鹰胆鸽魂”之精髓,这就是我推荐这篇文章的初衷所在。
——罗援
1、情 结 深 深
对军队和军人这个职业,我有着深深的情结。从小跟随父亲在军营大院生活,十五岁入伍,在军中服役十六年,军人的情结深深地融入在我的血液中,渗透到骨髓里,化也化不开了。直到离开军营三十多年的今天,还时常有人问我:你当过兵吧?
与大多数退伍军人有一点不同的是,除了八一建军节,我不会忘记每年的2月17号。因为1979年的这一天是对越自卫还击战开战日。作为参战军人之一的我,在前线度过的短短七十多个日夜,是我生命年轮中划过的一道深深印痕。
这些年,每逢清明节前后,大批参战老兵从祖国各地涌向南疆,洒泪祭拜长眠的战友,我深深理解。没有过亲身的经历,很难感受这种情结与情怀。
2005年我和战友们回靖西扫墓
2016年3月,我和战友建平相约,再次专程来到广西靖西烈士陵园,为牺牲的战友们扫墓。
在陵园门口遇到一位烈士的妹妹,从广东茂名前来为哥哥扫墓。她告诉我,年己九旬的老父亲哭着喊着要最后来看一次儿子,终被亲友们劝阻和瞒过。其哥哥入伍仅四个月,牺牲时刚满18岁。
走进那青松翠柏环抱中肃穆寂静的陵园,仰望着高耸的烈士纪念碑,凝视向山坡上延伸整齐排列的一千多座墓碑,手捧鲜花,沉重无声地一层一层拾级而上。逐排逐行注视着花岗岩的墓碑,视线模糊了姓名,籍贯,部队番号,只定格在年龄这一行:17岁,18岁,19岁,20岁,21岁.....。
泪水泛上眼眶。眼前一片晕光。恍惚中看见他们仍是当年穿着六五式军装稚气果敢刚毅的模样,在集结号下整齐地列队,一个个地生动起来。
可惜,这一切都永远的消失在了眼前这一片深情的泥土中。
无法释怀。当年壮怀激烈的场景,再次一幕幕清晰浮现眼前,仿佛就在昨天。
2、受 命 备 战
1978年,有关越南当局疯狂反华排华,大力驱赶华侨,在边境挑起武装冲突,蚕食边境的消息,不断的见诸于广播和报端。
越南强行将二十多万华侨赶回中国境内
邓小平发出宣言:决心进行一次有限度的惩罚作战。目的是教训教训这个狂妄的东方古巴,取得我们中越边境的比较安定的边界线。
军队全面进入了战备阶段。
12月8日,按上级命令,我所在的广州军区第169医院组建了共六名成员的颅脑专科手术队备战待命。
手术队成员三男三女,分别是:队长、脑外科主治医生朱云发,医生简建华、魏俊福,麻醉师董秀玲,外科护士惠京兰,第六个人就是我这手术室的护士。
当年颅脑手术队的医生们
待命中的手术队基本脱产学习和做装备的准备。院里正常的或急诊的颅脑手术也都由我们这组人去操作,算是战前演练吧。
按照规定,参战个人须把全部私人物品打包封存并注明寄往地址,这是一旦当了烈士好进行后事处理的程序噢。
在填写寄往地址时,“牺牲”这两个字在我脑海中掠过。但对死亡真还没有过多过深的思虑。心中满满是军人的职责和使命,沸腾着的是那从小就被培养起来浓浓的英雄情结。对上战场履行军人的职责和使命,我有着一种强烈的期盼和自豪感。
这期间,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这是我参军十年第一次也是从军期间唯一的一次接他的电话。
父亲是个走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的硝烟烽火,身经百战屡建战功的军人,身边的战友牺牲过半……。
在军内线路嘈杂不甚清晰的电话里,父亲只叮嘱了一句他最有资格说的话 "孩子,上前线了,你要勇敢啊!”
“爸您放心,我绝不会给您丢脸的!”电话的这一头,我的回应也只有一句。
这是两代军人之间的对话。简短,干脆,利落,父女深情中不乏军人的豪气!父亲刚烈的性格和职业军人的特质给我的遗传及影响至深。
3、集 结 边 境
1979年元旦这天下午,接到出发命令。紧忙打点行装,办理手术器材装备的托运。次日乘坐北京至南宁的五次特快列车前往广西前线。
在衡阳车站月台上,军区后勤19分部的首长带着参谋人员来送行。首长把我们每个人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他瞪大了眼睛厉声质问为我们送行的副院长:“他们的枪呢?”
副院长张大了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是啊,长处和平年代,谁又会想到医务人员要配枪呢。
“为什么不配枪?你以为他们是去玩吗!”首长越说火气越大,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呜……列车喷着白白的雾汽驶进了站台。总算给万分尴尬的副院长解了围。
来送行的还有朱医生的夫人领着五岁的儿子,简医生身怀六甲的妻子。分别时刻我注意到,她们眼底深处的那份担忧与不舍难以掩饰,可都作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没有把伤感外露。她们同为军人,懂得军人的职责和使命。
上车后在普通硬座落座不久,列车长经过该车厢,看到行军装束的我们,匆匆拨开通道上的人群,边走边大声说道:“来来来,给抓小偷的腾个位”。
这话让我们诧异,抓小偷的?谁?没想到幽默的列车长指的是我们。不多会儿,一位列车员过来,说列车长已经安排好了卧铺,请我们赶紧过去。
当时尚属军事机密的行动是瞒不住铁路人员的。从一趟趟向西南开去装载坦克火炮和满满兵员的专列,不难猜到我们同方向进发的参战身份。很为铁路人员对军人的关怀照顾感动!
第二天早到达广西南宁,向南宁前线指挥部报到,再换乘军列直接开进了崇左兵站。
当晚在兵站住宿,女兵住平房,男兵住帐篷。兵站里人员车辆熙攘往来,昼夜不停紧张忙碌地装卸转运各类战备物资。刺耳的列车鸣笛及各种嘈杂声,整个兵站通宵达旦的白炽灯强光令大家都没睡成安稳觉。在此地此刻,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战争前奏的气氛。
次日早餐后,我们和同期到达的167医院胸科手术队及165防化队分乘两辆军用卡车,继续向目的地——靖西县出发。
那时的中国还处在一个贫穷落后的时期,而靖西所属的百色地区又是广西最贫困的地方。处于云贵高原边缘,道路以山路为主。汽车行驶在黄土公路上,滚滚的黄土泥沙肆无忌惮地往车厢里卷,把人人弄的灰头土脸看不清肤色。鼻子嘴巴里都是土,绿军装彻底染成了土黄色。
进入靖西境内,沿途的百姓无论大人孩子,见到军车都热情地挥手致意,我们也不停地挥手回应。让我顷刻有了军民鱼水情的感受。
下午四时许,终于到达了靖西县城。
靖西,这个中国与越南接壤直线距离最短的小县城,同越南高平的茶岭、重庆两县山水相连。 其边境线长152.5公里,是即将爆发的中越战争主要屯兵地之一。这里驻的部队是第41野战军——中国陆军的王牌军。解放战争时期,这支英勇顽强的部队打出了一个赫赫有名的塔山英雄团。
一个边陲小县因突然驻扎了数万大军而变的热火起来。几乎所有村寨都驻扎着部队,空气中处处充满火药味儿。武装越野奔袭的队伍,实弹射击的枪弹呼啸声,背着像电影《英雄儿女》中王成那样步话机“洞两叁拐……”呼叫的通讯兵,奔跑架线的电话兵随处可见。晚上,各部队驻地轮着放映《地雷战》《打击侵略者》《英雄儿女》等战争教育教学影片。战前的军事战术训练与思想政治工作同步紧张地展开着。
我们手术队配属于第32野战医院,将担负战地一线救治任务。
我们住宿被安排在县城一座结构精致的老式宅院,内有天井和带回廊的二层小木楼。在当时贫穷的小县城里它可算得上一座“豪宅”。与32野战医院驻地隔着一条狭窄的街道。
(2016年回靖西时见这宅子被修缮一新。没想到竟然是上世纪四十年代越南胡志明主席领导的“越盟”靖西办事处旧址,如今成陈列馆了。)
“豪宅”里并没房间给我们住。同时还有157、167两个医院的手术队员及165防化队队员,男男女女近三十人,统统挤在二楼敞开式回廊楼道的木楼板上打地铺。L型的楼道,男兵住一边,拐个角住女兵。没遮没挡的,任何人一点动静所有人都能听到。塑料布一铺,既是床单又当褥子,盖的是单薄的军被。
近乎露营的处所难顶夜晚的严寒。夜里5度左右的寒冷和这八面的来风冻得几乎无法入眠。穿着毛衣,把棉衣压在被子上,相互间紧挤着还是冷。聪明的简医生替大家想了一招:打开军用雨衣蒙在被子上。雨衣不透风,一面是防水布,一面是橡胶,这下就暖和多了。
不久,那几个医疗队都陆续转走了, 偌大的"豪宅"里就剩下我们六人。除了在32医院就餐和参加他们的政治学习、实弹射击外,我们自己管理自己。
开始我们还比较自觉,认为应该主动参加野战医院的活动,从早上第一件事出操跑步开始。
晨操跑步在我们大医院都是象征性地活动一下,跟野战医院的训练真是没法比。第一天出操就令我们颜面扫地。只见他们几十男女老少腰扎武装带,步调一致刷刷有声地跑的速度极快,目标是三千米哟。
跟在队伍后面,才一百米就感到了吃力,二百米就拉开了距离,三百米则溃不成军停了下来。哈哈,好在天色未明,他们跑远了看不到我们几个散兵游勇的狼狈相。
野战医院体能方面的训练有素让我们望尘莫及,接下来的手枪实弹射击我们成绩也不怎么样。这个下马威熄灭了我们的自觉性。和人家比军事素质比体能,纯粹是拿自己的短处比人家的长处,不败下阵来才怪。
我们的长处是什么呢?在大医院里病案多,手术实践多,在医疗专业技术方面我们还是自信满满的。想想自己也有长处,何况还挂着军区颅脑专科手术队的招牌,令我们打心里还是挺牛气的。
不受管束也无需业务训练,六人在这紧张的前线中成了比较特殊的兵,很有点自由散漫。
靖西的奇山秀水有“小桂林”著称,风光极美。每天晚饭后我们是信步流连,尽情享受着大自然赐于的水光山色。
一天傍晚,逛着逛着走进了边防二团营地。见礼堂正在放电影,便摸着黑进去坐了下来。觉得这地方不错,比看露天电影舒服多了。
第二次继续却惹事了。在通明的灯光下,我们堂而皇之地走进礼堂在后排坐下。全场的士兵纷纷扭头注视着我们,并发出一片片嗡嗡的骚动声。
朱医生笑说:都在看你们三个女的呢。
看就看呗,我们并不以为然。
突然,一位身着军大衣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军官旋风般地疾步进来,声如洪钟一声爆喝:“全体起立,向前看!”
霎时,齐刷刷起立的士兵档住了我们的视线。还没听清那大胡子在呵斥着什么,一位干部已快步跑到我们面前,绷着脸毫不客气地质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我们郭团长让你们不要到这里来。
我们当即在全场众目睽睽下被撵出了礼堂。
还真是女兵惹祸了。对这些常年不见女性又面临大战的士兵来说, 是被扰乱军心了吗。
有句名言“战争让女人走开”,但细探古今中外,又有哪一次战争的刀光剑影中,又有哪一次的流血牺牲中,看不到各种各样的女性形象呢?我倒觉得,女性的出现,显得战争没有那么残酷,会给参战的将士们心里带来一抹暖色和慰藉。
带兵严厉的郭大胡子这让我们万分尴尬的狠招,令我耿耿于怀。
那时的电影翻来覆去也就那几部老片子,没啥可看的。没书报没广播,为消磨时间,我们只得寄情于扑克。
军区卫生部的领导挺关心我们手术队,专门来看望,还用吉普车送我们几个去军部看朝鲜电影《金姬和银姬的命运》。春节前,41军的副军长带队慰问32医院,我们每人分到手的慰问品是一根甘蔗,一个苹果,三块水果糖。
1979年元月27日是除夕。夜12点正,震天动地的鞭炮声响彻全城,浓浓的白烟混和着呛鼻的硫磺味弥漫在空气中久久无法散去,街道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地红。惊叹贫穷的靖西老百姓竟能把鞭炮放的如此慷慨豪气。
靖西特产的香糯米被称为“中国十大珍米”,自明朝起就是皇家贡品。老乡们煮好了粽子纷纷送到各部队慰问子弟兵。浓浓的节日气氛,浓浓的军民鱼水情,令我们在边境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春节。
4、大 战 在 即
进入二月,将要开战的迹象便一天天明显起来。不时地有我们的侦察兵在边境侦察时触地雷受伤和牺牲的。32医院另一个驻扎在城外的医疗所陆续地在收治伤员了
开战前一周余,各个战地救护所分别部署到位。32医院将其参战的两个野战所进行了人员调整。一个所开拔去了靠近那坡县当时称南坡公社的地方。我们也于11日搬出“豪宅”,跟随其中一个所迁到了距县城三公里外的一个山坳里。
这是边防二团的训练场,有一座很小的二层楼,开战后被用做重伤员病房。一间小食堂和两间小库房,后来都成了我们的手术阵地。山窝里有个射击场,可降落直升飞机。此地与越南的直线距离是七华里。
我们身后的食堂和库房是当年的手术阵地
我们六人按男女分住两顶军用医疗帐篷。帐篷很大,里面衬着一层雪白的布。有毛竹搭起的大通铺,让我们终于告别了一个多月的近乎露营的楼板地铺。
孤零零两座帐篷六个人,离野战所的集体住所有一段距离,夜里漆黑一片。太安静了。这安静让人心里发毛。因为进入边境,被人们谈论最多的,最危险的威胁就是那神出鬼没的越军“特工”。
所里配发的手枪与其说是自卫防身倒不如说是壮胆更为贴切。每晚进入帐篷前,大家手握着枪,男士们打头侦察,相互照应小心翼翼,确定里面没人再进去。每晚睡前我都把枪放枕边,想着一有动静先一枪打出去!
我和小惠身后是我们所住的帐篷
晚上睡不好,白天也无法睡。靖西初春的气侯是晚穿棉衣午穿纱。中午的阳光火辣辣,进帐蓬如同入蒸笼,人无法待在里面,更别想午睡。
一个糟糕的情况,进驻后全体人员水土不服。个个腹泻不止,浑身无力。简医生最为严重,脱水连床都起不来了。两三天后才逐步适应,这对大家临战前的体力消耗不小。
短短这些天,大家都预感大战在即,抓紧各项准备工作。还增加了一项新的学习内容,即战场上对越军的喊话训练。分为越语和俄语。入境参战部队学十句,我们只学简单的三句:
缴枪不杀!
跟我走!
我们宽待俘虏!
越语战场喊话内容,我们学其中第1.2.7条
参战部队更是犹如箭在弦上,开进的变动很大。附近来了个工程部队,天天在搞爆破训练,距离之近总感觉我们帐篷随时会被炸飞。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聆听爆炸声。
连队的战士都在集体剃光头了。这是上战场前必须的程序,为的是头部负伤后的处理。那些十八九岁的小战士猛然见到我们这些路过的女兵,全都尴尬地捂着光头一溜烟钻进帐篷。真是太可爱了!
战前誓师大会
一个地方民兵连配属到我们野战救护所,任务是负责抬担架和警戒等后勤辅助工作。一到就立即动工搭建作为病房的茅草棚。
14日晚八时,又一支医疗队的到达令我们喜出望外。竟然是我们169医院的八位战友。和我同乘一列火车当兵的好友建平也在其中。他们将担任伤员后送任务。从而得知,由我们169医院三十多人组建的一支列车医疗队也在向前开拔,任务是从前线接运伤员回后方的。听到我院有这么多战友前来参战,令我们倍受鼓舞。
15号一早,这后送组一分为二,季晓婷、宋振祥、臧新军、郭晓郁转去了南坡,建平等四人留下,将和我们并肩战斗。当天下午,建平就被所里指派去为一位抢救无效牺牲的侦察排长做遗体料理。
坐下的为我们169医院参战的列车医疗队全体成员。站立的为铁路部门的列车乘务人员
我院参战列车医疗队的战友们
同时还进驻了一个汽车连,是负责接运伤员的。一字排开的二十多台解放牌卡车,每辆车头前都赫然插着一面白底红十字的旗帜。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以旗帜形式出现的红十字。这战地的红十字旗,给了我一种心灵的震撼。我不由驻足久久地凝视着。
战场的目标是双方的杀戮。红十字的目标却是挽救生命。我们的双手将承载着这沉甸甸的职责。
啊!看着这属于我们的战旗,神圣的使命感陡然由心头升起!
我们还注意到,一公里外向阳的山坡处已经有大批民工在动工挖墓穴修建陵园了。开战前牺牲的烈士也正在往这座陵园里移葬。这才真正意识到战争的残酷和死亡的贴近,心情不由地沉重起来!
一切迹象都预示着大战在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