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睡在老家热炕上的我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惊醒。
天色微明,睡意未尽,正是懒汉热炕头。可是,这再正常不过的鸟叫声,居然一下子把我拉回充满了鸟鸣声的童年时光,是啊,我有多长时间没有被鸟鸣声吵醒了?
声声啼叫,真真切切,似乎就在窗外。循声望去,屋前不大的两棵枣树上,数十只麻雀追逐着、聒噪着,或栖或飞,嘁嘁喳喳之声,琐碎而喜气,树枝上残留的几颗枣子被争抢着啄来啄去。其实,这些小家伙的叫声,一点都不好听,“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像极了唠家常的大妈。然而,现在听起来却是如此亲切动听。在这个年味儿渐失的正月里,在满是枯枝败叶的冬季里,我静静地细听它们生命的咏叹。有哀伤中的叹息吗?有抱怨后的愤怒吗?没有。
我倒是听到 了最细小的幸福。
二
好久没听过如此悦耳的鸟鸣了。
麻雀曾经是我童年生活的精灵,褐黄色的它们非常敏捷,无论是鸣叫还是飞翔,都是那么快速,为枯燥的童年增添许多乐趣和灵动。虽然我知道眼前的这些麻雀不是出现在我童年里的麻雀,可江月年年望相似,他们的模样何曾稍变?看到它们蹦蹦跳跳,这里啄两下,那里啄两下,我脑海中童年时代的麻雀也在敏捷地飞起来,急促地叫起来。儿时每天早晨叫醒我的可不就是这些可爱的小精灵,中间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喜鹊“喳喳”的叫声,或者是布谷鸟“种谷”的叫声。那时候,它们之所以光临我家院子,并不是专门恶作剧地吵醒我,而是每天飞来和猪羊鸡狗抢着吃食,或者吃它们剩下的残羹剩饭。
记忆中那时的麻雀可不是两三只出来单蹦,目及所至总是遮天蔽日一飞一大片的。你别小看这些小家伙们,只要数量多,它们的食量也是惊人的,尤其是谷子糜子麦子,那是麻雀最喜欢吃的美味佳肴。尤其是在冬天,它们常常用生命的惨烈诉说着鸟为食亡的故事。
那时候,我们用尽了十八般兵器来猎杀麻雀,用弹弓打,用筛子罩,上树掏窝,鸟笼养麻雀。最残忍的是,晚上从鸟窝里掏出麻雀,活活丢进火炉里,烧得半熟时用火钳夹出,先去掉皮毛,然后再把内脏拿掉,撒点盐再放进炉子烧烤。贫穷的岁月我们没有觉得一丝残忍,相反却充满了期待,常常是麻雀肉还没烤好,口水已经从我们的嘴角流了出来。
但那时候,这群惊弓之鸟似乎掏不完、打不绝、捉不尽,烤不完,什么时候都是一群一群的。我家后院的那棵大榆树,每天早晚,麻雀都会落满树枝,拿一个石子投过去,呼一下飞了个干干净净,过会儿,又呼啦一声飞了回来。只要无人打扰,它们不会片刻停止他们的鸣叫。
看把你能的,得天独厚的条件,我可练就了一手好弹弓呢。
在与麻雀对峙的数年间,我常常觉得,麻雀机警,聪颖,但不狡诈。狡诈的是人。“小家雀斗不过老家贼。” 人才是老家贼,老贼老贼了。
麻雀有爱,所以勇气爆棚。护雏时,勇敢的样子,正象一位母亲,鸡狗什么的,统统不放在眼里。——这一点,曾经惊着了屠格涅夫,写在了文章里。
三
麻雀形不惊人、貌不压人、声不迷人,一群麻雀、你不用介绍你,我不用介绍我,它们聚集在一起,心里别提多么快乐。八九十年代,嗯,有一二十年,麻雀无踪,远遁山林,像是逃离了烟火的人间,人们对生命力极强的麻雀的这种消失现象,感到非常的迷惑和不安。麻雀都飞哪儿去了呢?
人们纷纷猜测:一种观点是,由于全球气候变暖引起了麻雀的种群迁移;另一种观点是,由于现代的水泥建筑使它们失去了营巢栖息地;还有一种观点认为,是农药大规模不合理使用所造成。但更多的人认为,麻雀消失现象是由于上述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在我看来,由于80年代农药市场普及使用剧毒、高毒有机磷农药,且农民对施用农药缺乏科学的知识,使用农药的剂量和频率都在成倍地增加,麻雀的繁殖期又正逢农田用药的高峰期。育雏期的麻雀,需要大量捕食昆虫,但由于农田打药,鸟爸鸟妈因捕食中毒昆虫而死,幼鸟因失去父母抚育饥饿而亡。更为可怕的是,麻雀取食沾有微量有机磷农药的杂草种籽后,还会因厌食而亡。
直到高效低毒无残留的拟除虫菊酯类农药普及,麻雀才得以苟延残喘下来。
“天空没有鸟的影子,而我的心早已飞过”,蓦然回首,有好多年,麻雀竟成为了一种记忆。
那么多的麻雀背井离乡,去了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那么多麻雀停止了虔诚的歌唱,封闭了干涸的嗓子。它们飞走了,远去了、或许它们早已抵达天空,或许它们还在路上……
四
在这个冬天,也许更早,麻雀又稀稀疏疏地重现,其他的飞鸟也渐渐回来了。最为可喜的是,喜鹊也在我家屋后筑巢了。夜晚里倾听,似乎有猫头鹰的声音也隐隐传来。
很多人不喜欢冬天,他们宁愿呆在室内以消磨时日;很多鸟也不喜欢冬天,它们选择长途飞翔去遥远的南方。但是麻雀是真真切切喜欢冬天的:麻雀自有它欢快的理由。下雪时,经验告诉他们,不用为生计而发愁,它们站到洁白的雪地上,用尖嘴刨开积雪,仍然可以找到果腹的食物。麻雀视力极好,可以看得见很细小的草籽,麻雀不挑食,只要能吃的,不管味道美不美,都毫不犹豫地吃下去。在这种情况下,麻雀当中出不了美食家,但也绝不会有活不下去的担忧。
静对麻雀,思绪纷然,感慨丛生。多么平凡而卑微的生命!它不像别的鸟那样在严寒的冬天飞离故土,奔向温暖,而是用自己的辛苦维持着平凡的生活。
我开始为我当年残害过那么多麻雀而心生不安!它虽然卑微,却看重亲情、爱情;虽然渺小,却懂得坚持、富有韧性,懂得利用一切机会,从不放弃任何希望;虽然有点狡黠,却又是那么刚烈,那么渴望自由;虽然势单,却是那么有智慧和集体观念。他们是喜欢自由的,生活艰辛,精神独立,而不必看人的脸色行事,这是它们卑微生命中的生存方式,就像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自食其力的小人物一般。富贵而闲适的生活,不属于它们,它们宁愿满天飞,当个流浪汉……
麻雀 ,体形弱小且貌不惊人,声音尖尖聒噪而又啁啾不已,恐怕没人喜欢它。然而,在严寒的冬季,麻雀坚守家园留恋故土的那份执着与忠诚、开朗与乐观,还是让我心生感动,唏嘘不已。
或许,无论岁月中有多少个冬天,生命的色彩也该如此。
在冬天,我也愿做一只坚守家园的麻雀,唱着最平淡的幸福,那么,你呢?
作者简介:万吉军,70年代出生于甘肃酒泉,中学生物高级教师。在紧张工作之余,喜欢忙里偷闲用自己的笔记录生活,感悟人生。